第一百六十七回:悲泣山河(七)
2024-05-11 11:04:50
作者: 斐什
這個猶太裔商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單餘姚是怎麼和這個人走在一起的?雷立的心裡一時間激起無數個疑問,只是那些疑問到了嘴邊僅化成淡淡的一句,「哦?餘姚她也有了歸宿?那還是蠻好的嘛!」
雷立希望靳茂辰能繼續講下去,他想聽到更多的關於她的消息。靳茂辰卻忽然轉頭不提,改口議論起時政要聞。東拉西扯了好一陣兒,才問道:「阿立啊,雷公那邊可是得到些什麼消息?你就給我交交底兒吧。」
雷立知道靳茂辰打的什麼算盤了,可是他們雷家能知道什麼內幕消息呢?但是他太急於聽到關於餘姚的一切,只好胡謅道:「茂辰,你回來!」雷立拿手指勾了勾他。
靳茂辰忙把身子湊上前去,雷立壓低了聲音,「大哥,小日本快打進上海來了。」
靳茂辰驚的要跳起來,雷立忙按住他,「噓!不要張揚!消息來源不一定可靠,你自己留意留意就好。」
「你們雷家可想好了什麼退路?」靳茂辰窮追不捨地問道。
雷立擺擺手,笑道:「哎,你怕什麼呢?咱們這是租界呀!英美等國豈能容小日本撒野坐視不管?再說小日本他們也不敢亂來。啊呀,倒是你們大興那幾爿工廠位置可不大好……」雷立沒有再繼續講下去,因他自己也是隨口瞎說,只怕說的太離譜反而露了餡兒。
但靳茂辰已經深信不疑,他喝了杯酒壓壓驚,「那是!那是!」
雷立不再言語,單等著他繼續講回餘姚來。靳茂辰卻思慮重重,半晌沒有反應過神兒。
俄頃,靳茂辰才想起雷立在等待自己,稍作鎮靜一下,「單小姐跟的那個洋人是她的鄰居,你知道的,她不是開了家書局麼?那洋人在旁邊開了家西藥店。他們倆原在東北時就認識,只是沒想到在這裡居然重逢了。就這麼一來二去,他們倆便走到一起。你還別說,現在什麼營生都不好做,但藥物和書籍的買賣還不賴,他們那兩家店維持的都很好。」
雷立緊張地神情微微放鬆下來,餘姚她……她已經忘卻了葉先生?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他沒想到自己找到的另一半是個洋人,餘姚也如法炮製了。也好,也好!
靳茂辰和雷立從金門大酒店走出來,告辭分開各自回家。這樣的分別沒有什麼不同更沒有什麼特殊,他們倆也經歷過多次這樣的分別,只是他們不知道他們倆這一次分別就是這一生最後一次相見。
多年以後,靳茂辰眼中的雷立就定格在今晚,他玉樹臨風風流倜儻,而他自己卻是人到中年發福謝頂。年少時他們是髮小,他們看著對方成長成熟,也看著對方一步步蛻變。到底是什麼扭改了初衷?是什麼讓人們在不停的改變?無論變好還是變壞,唯一不變的就是永遠在變。
「八一三」就在這夜打響了!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也在很多人的意料之外。
次日,南京當局發布了《自衛抗戰聲明書》:「中國決不放棄領土之任何部分,遇有侵略,惟有實行天賦之自衛權以應之。」自此拉開了長達三個月之久的「淞滬會戰」。
一輪又一輪無止境地空襲轟炸,不斷被拉響的防空警報,中國軍隊在華界裡與日本軍隊奮勇作戰,槍林彈雨、硝煙瀰漫、橫屍遍野!華界裡滿目瘡痍一片血海,大批難民湧入租界裡。一時間法租界、公共租界成為了最大的避難所。
租界裡一夜之間加強了防備,巡邏站崗守衛的巡捕、自衛隊等急劇增加。在租界裡的人們沾著英、法、美意等國家的光,沒有遭到日本人的屠殺和摧殘,是滑稽的榮幸!是荒誕的僥倖!但它的確保護了更多人的性命也是不爭的事實。租界裡的人們僅隔著一條蘇州河,隔岸觀火看著自己的同胞與侵略者廝殺抵抗!
這時候在租界裡的中國人,稍微有點良知的都不會再安穩做事。他們時時刻刻關注著戰勢,他們都在想法子要為這場戰役做點事情。眾多愛國救援組織開始紛紛發起捐款捐物的活動。
單餘姚此刻正和單余橋抱頭痛哭,他們兄妹倆差一點就陰陽相隔。日本人打進華界時單余橋和趙曉霞就在家中,他們倆反應還算迅速,聽到槍炮聲臨近頓時就感覺大事不妙,夫婦倆撇下小家什麼也沒有帶出來,一路就往蓴鱸書局這邊跑。
這一路到處都是四處流竄的難民,租界各個路口又設了關卡,單余橋身體還虛弱的很,跑幾步就喘不過氣來。趙曉霞扶著他托著他,拼了老命才把余橋一路拉扯過來。
等他們趕到書局時餘姚卻不在這裡。原來餘姚一早得知戰況,第一反應就是要去華界那邊接她兄嫂回來避難。卡爾攔不住她只好陪著她一併趕過去。一個是往租界裡面闖,一個往租界外面趕,他們兄妹倆就這樣錯開了。
餘姚趕到余橋家時那裡已夷為平地,她嚇得不會說話也不會哭泣,除了滿腔的自責和懊悔再裝不下其他。卡爾死拉硬拽到最後直把餘姚抗在肩頭,才作好作歹地把她弄回書局來。
幸好當她回到書局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余橋夫婦,他們倆都還好好的活著,這就已經足夠!余橋看到餘姚也是百感交集,兄妹戀倆相擁而泣,在戰爭面前什麼都變得不再重要,能夠活下來就是祖墳冒了青煙。
余橋夫婦理所應當的住進蓴鱸書局的小雜間裡,占了餘姚僅有的那一間休息的房間。餘姚沒有法子只能去隔壁卡爾那裡擠一擠。畢竟卡爾那邊比書局這邊寬敞一些,但卡爾那邊還暫居著一個藤岡修。
藤岡修堅持要離開藥店為餘姚騰地方,卡爾和餘姚卻決不讓他離開,最後只好是卡爾和餘姚同住在一張床上,再為藤岡修尋來一張摺疊床來居住。最初他們中間是拿了塊木板擋住,但是這一擋下,整個屋子就顯得黑漆漆的,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來。後來在余的姚建議下把木板給撤走,換上一塊大大的沾布做阻隔,這才改善不少。
西藥店成了搶手的地方,開戰不久藥店的貨架上就已經被「洗劫一空」,無論什麼藥品都已售罄,就連倉房裡的都囤積藥物都已賣空。卡爾見此情形只好再去外面想想法子,畢竟因戰亂需要藥品的人們實在不計其數。
書局這邊亦是如此,這幾日書籍幾乎無人再買,可是各大報紙報刊都會在每日一早就被搶購出去。太多太多的人需要知道戰時消息,太多太多的人需要了解各方動態。
自打仗以來秦愛佳就不怎麼來書局了,她在電話里講,老爺不讓女眷和孩子們在這段時間裡到處亂跑,所以書局這邊就交給餘姚看顧吧!在電話的末尾,不知是愛佳自己的意思還是裔勛讓她轉達,總之是叮囑她多加小心不要輕易離開書局,更不要跑到外面去亂串。
卡爾有著洋人的優勢,在外面跑動起來還算順當,餘姚則守著兩邊的店鋪惶惶度日。
趙曉霞的母家傳來音訊,他們已經逃出上海往內地去了,躲在鄉下的遠房親戚家裡避難。餘姚不知道趙曉霞口中的遠房親戚指的是不是蔣俊他們一家,假如真是蔣家的話,那個鄉下離上海也算不得特別遠,那裡當真會沒有危險嗎?
她不知道靳茂辰和蔣俊是怎麼安頓自家親人的,她只知道自己和棠檸已經有好幾日沒見過面,雖然她們日日互通電話報平安,但是她還是不太放心棠檸的安危。
趙曉霞在書局裡東挪西看,因她不識幾個字自然坐不住,這時候又不能上街轉悠,她又跑到西藥店那邊和小夥計、「單堂哥」聊天。
余橋歪在椅子上,湊近餘姚問道:「妹妹,你跟哥哥講實話,那邊那位單堂哥是咱們家哪門子的親戚?休要蒙我,昨兒人多我給你留了面子不曾細問,這時候就對我講實情吧!」
餘姚揪住余橋的耳朵,警告道:「哥哥,我說他是咱們家堂哥他就是,礙不著你吃喝你就不要管!」
余橋忙求饒讓妹妹住手,「好好好,我不問了總可以吧?那我問你咱們今兒晚上吃飯能不能加個菜?」
「你知不知道華界已成什麼樣子了?外面都打得血肉模糊一寸好地方不剩,你在這裡沒餓著肚子還要要求什麼?」
余橋捂著耳朵埋怨道:「你瞧瞧這兩街各鋪的生意,關門的關門蕭條的蕭條,就卡爾先生的西藥店和你這書局有錢賺,你哥哥我體弱補補身子怎麼了?」
餘姚知道與他是講不出道理來,遂不願和他再講話。她站起身來走到書局門口,這裡的天空和外面的有什麼不同?
藤岡修也從西藥店那邊躥了過來,他看著餘姚欲言又止,低下頭抿著嘴,踢走路邊的一塊小石子。他自顧掏出香菸來抽,餘姚看著他嘴角抖動的香菸已猜測出他的想法。
她緩緩地看著遠方的天空,小聲道:「我也想去見她一眼,等卡爾回來我們與他商議一下吧。這時候我總不能帶著你瞎跑。」
藤岡修沒有說話,只是口中叼著的香菸抖動的更加厲害了。餘姚別過頭去不想讓他尷尬,她知道他早已思念成疾淚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