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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大夜彌天(三)

2024-05-09 22:32:36 作者: 少尹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天下萬年,尤是如此。」袁冰的劍刃閃著寒芒,與他的聲音在飄落的雪裡交織著。

  他看著君歌:「你們不也是一樣?打著所謂保皇的旗號,豁出命去,不就是為了成為分一杯羹的世家大戶?」

  晶瑩剔透的雪花飛飛揚揚,幾經輾轉,從千米的高空,緩緩落在袁冰的劍上。

  君歌抬著眉頭想了想,點了下頭:「你這麼說也沒錯。」

  如此坦然地承認了,倒是讓袁冰語結,不知道下句話該怎麼說了。

  「說到底,都是人,誰也沒比誰高尚。」君歌笑著,「你只不過是輸了而已。」

  雪悠揚地下著。

  東宮的正殿裡漆黑一片。

  蘇辰推開大門,望著大殿正中坐在地上的周啟,猶豫了片刻,開口道:「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他下顎微揚,冷笑著,「喪家之犬?」

  碩大的殿裡,寂靜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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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辰心中騰起一抹擔憂。

  他邁過門檻,手放在腰間的暗器袋子上,謹慎地往前走去。

  滿地都是刺客屍體,他們趴在地上,早已僵硬。

  「蘇辰。」忽然,周啟乾癟的唇上下一碰,又喚了他一聲,「米修。」

  已經十二年未曾聽到的稱呼,從漆黑的殿內傳出,像是許多隻手,束縛了蘇辰前進的腳步。

  他緩緩停下,望著周啟。

  他聽得出話音中的顫抖,聽得出他苦苦支撐這麼久之後,突然間失去一切的絕望。

  其實,周啟比周益龍幸運。

  他自出生便是大晉未來的皇帝,便是飽讀詩書,將帝王學醃入骨子裡的合格的太子。

  也正因如此,他擁有權力的同時,也擁有著周益龍沒有的自由和力量。

  以及放在心底的那個唯一的愛人。

  可也因為如此,因為曾經擁有,知道天寬地闊,知道愛恨痴執,所以失去的瞬間,便如同殺死靈魂一樣的痛苦。

  周啟的話里沒有波瀾,他就那麼看著蘇辰,緩緩地問:「米修,你告訴我,我做這些,我這苦心謀劃、臥薪嘗膽,我這二十年,到底是為了什麼?……我為了什麼啊?」

  聲音在黑夜裡散開,裹挾著巨大的黑暗,奔涌著,從蘇辰身旁擦過。

  「我以為我能保護所有人。」他抿嘴,自嘲一樣的笑了,「可你看看現在……米元思死了,米家沒了。君維安死了,只剩下君歌一個人。沈鈺成了閹人,如今連韓家、韓玉和韓仁……」

  他說到這,話音哽咽:「你們所有人都在浴血而戰……而我……而我!我只能坐在這裡,繼續裝一個傻子!」

  周啟緩緩起身:「你告訴我啊,我都做了什麼啊?」他在黑暗中攤開雙手,苦笑著,「我滿手都是血啊,我與那袁一有什麼不一樣?我……」

  「喪氣話說完了麼?」蘇辰忽而開口,打斷了周啟。

  他深吸一口氣,側過身子,指著殿外:「說喪氣話有什麼用?米家滅了,君維安死了,你不甘心,就提著你的劍,出去自己動手。」

  蘇辰凝視著周啟的眸子:「想得再多,都不如往前走一步。」他話音冷冷,「是有人攔著你?還是有人拴著你的手腳,不讓你自己走出去?」

  他指著殿外:「袁冰就在殿外,你有兩個選擇,第一,就此坐下,從今往後到此為止。第二,提著你的劍走出去,告訴天下,你不是個傀儡,不是個能被拿捏的傻子。」

  什麼都不做,止步不前也是人生的一種選擇。

  事不關己,從此天下大事不聞不問,也是一種活法。

  「和市井百姓一樣,只討論些菜價漲了,天大旱了,豐年瑞雪了,也是你人生可走的選擇。」蘇辰轉身向外走去,他身下,光影之中,那一隻只束縛前進的手,緩緩地退了過去。

  「沒有人能束縛你。」他說,「除了你自己。」

  「你想活成什麼樣子,你就走什麼樣子的路。坐在這裡,呆著這裡,只想不做,永遠都只能見到鏡花水月一場空。」他輕笑,故意邁過門檻,停在那裡,「沒有人有責任和義務,將成功裝在勺子裡,餵到你的嘴邊。」

  大門緩緩關上的時候,蘇辰的目光寒冷如冰。

  他說:「唾手可得的,永遠都只有毒藥。」

  轟的一聲,正殿的門將他與周啟,隔在了兩個天地。

  他太了解周啟在經歷什麼了。

  他太清楚那種孤立無援,寧可隨波逐流的頹然感了。

  也正因如此,沒有人能幫他,唯有他自己站起來,才是唯一的解答。

  蘇辰看著飄落的雪花,深吸一口氣。

  「去吧,去幫君歌,這裡有我。」正殿旁,沈鈺抱著那把朱雀傘,深鞠一躬,「多謝蘇大人。」

  「……朱雀傘?」蘇辰蹙眉。

  沈鈺卻往後退了半步,手裡抱得更緊:「此物不是交給蘇大人的。」

  蘇辰沉默了一息,才點了下頭,往前院趕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場閹黨圍獵太子的戲碼,已經悄然落幕。

  袁冰抹了脖子,就那麼倒在君歌的面前,這倒是讓蘇辰始料未及。

  「心理承受力太差。」君歌抱怨著,「我也沒準備要他性命啊,這人拿著劍就往脖子上一抹,神仙都救不急。」

  蘇辰上前探了探袁冰的鼻息,下意識地問:「你跟他說什麼了?」

  君歌愣住,她抬起手撓了撓後腦勺,支支吾吾半晌,清咳一聲:「我說他輸了,他好像欣然接受了一樣,我們就坐在這聊了一會兒。」

  「聊?」蘇辰心中騰起一抹不好的預感。

  「先是聊了聊我爹,他說他很敬佩我爹,臨危不懼,當時他就覺得我爹像是一道光。然後又說他從小都受袁一照顧,得了袁一很多恩惠,卻沒有那個辦成事的天賦,事事都在給袁一拖後腿。」君歌收了玄銀槍,「我就跟他講,事情不是他那麼片面的去看的,這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本來就已經犯了大罪孽了,他還認賊做父,罪加一等。」

  這一番說辭,把蘇辰聽愣了。

  他指著袁冰的屍體:「就這……就死了?最重要的證人,就沒了?」

  「那當然也不是就這就沒了啊……」君歌抿嘴,磕磕絆絆又接了後半句話:「我就給他講了講宮外發生了些什麼,說閹黨這些年所作所為,餓死了多少和他爹媽一樣的苦命百姓,講了講北境人吃人,說了說袁一隻是在利用他而已,還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然後……然後他就問我,他這樣的能成佛麼?」君歌蹙眉咂嘴,攤了攤手,「我說我也不知道啊,佛度眾生,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的,總歸試試看是沒什麼錯的。」

  說到這,君歌一臉苦惱,抬手比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他就試了試……」

  院內極靜,蘇辰大為震驚,滿臉寫著「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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