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唐突佳人(下)
2024-05-09 19:47:41
作者: 西山微
「……是,總管。是那位曹娘子。」他安排在寺中的眼線,神色間也有些一言難盡。
她在山階前跪著抹完地板,又起身提水桶,仔細地抹護法迦藍像,虔誠不已。
眼線悄聲稟告著,「聽說每年都來掃地、洗佛身、抄經。時常捐錢修繕寺院。是個好佛之人。」
這話,連眼錢都不相信,更不要說柳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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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小看了這誠福寺。必有原因。」他淡笑,一擺手,馬車轉向山寺後門。他坐在車中沉吟著:「侯府里的消息怎麼說?青羅女鬼以重病為名,深藏在內宅里有什麼圖謀?」
他當然不會上當。全京城都沒有人會上當。他料著他配合了青羅女鬼的陰謀,至少她也不會趕他從後巷離開不是?
「是,總管,聽說侯夫人陪嫁里有一座佛像,價值連城。是前朝國師遺物。據說裡面藏有幽冥九變的一些修煉密法,能讓她更上層樓。恐怕她隱藏在內宅,就是為了要閉關修煉。」
百戶李世善表面離開了京城,暗中為做眼線,盯著青羅女鬼,他完全不覺得自己大材小用,因為青羅女鬼真太奸詐卑鄙了。
不是柳總管,誰能在她家對面院子裡立足?
「總管,她這樣隱忍,一旦出關,京城恐將有變,血雨腥風頭顱滾滾。」
柳如海沉吟,他的眼力自然比李世善高明了百倍。
她是真的散功了。
但他亦有疑惑。
畢竟,那佛像他也聽說過,沒料到這東西在樓六小姐樓淑鸞手中。
「京城十二親衛軍衙門、勛貴府中如何?」
「各衙門裡也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多半都不相信她成了廢人。就算是有相信的,卻說是宋成明承爵後就鳥盡弓藏,給她服了毒藥散功,囚禁美人。逼她為妾。她誓死不從——」
柳如海正在車裡換衣,聞言動作一滯,啞然聽著。
李百戶正說得口沫橫飛,一見總管神色,趕緊解釋只是傳聞,是密諜圈裡不可靠的八卦,陪笑:「小的想,她總不至於是真心在內宅,侍候侯夫人?」
這女子,可是縱橫京城十年,號稱京城第一高手的青羅女鬼。
僅憑一品南康侯夫人,是犯不著這樣的人貼身保護的。
「可能是缺錢。」柳如海說。
李世善一臉的總管你千萬不要上這女人的當,她可有錢了!
柳如海沉默。
他本來也是這樣以為的。
但他和曹父來往,送了一些魚、肉禮物,雖然不薄,但曹父送了他一匹青布,三套綢子,其中一套是綢面長衫,這禮太重,倒把他還嚇一跳。
他那幾天還疑神疑鬼,以為是她來向他試探。有事與他商量。否則他也不至於就夜入曹家。
聽到她洗碗時罵他不是正經人,他就知道,曹父手裡散漫,似乎花銷不小。她八成還懷疑他是個騙子,騙她爹的錢。
「備幾匹綢子在後巷家裡。我有用。」
他想想,一定得還禮。
她要治病,恐怕手裡缺錢。真相就是:青羅女鬼是個摳索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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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如此說,秋來雁去,柳如海連日寄住在誠福寺。
他看到青羅女鬼日復一日在寺中清掃落葉,挑水劈紫,忙前忙後,恭敬侍候著來來往往的軍戶武官娘子們。
便是柳如海也不禁遲疑起來。
她在幹什麼?
曹夕晚也在問自己,她像是被尼姑們騙了。她又一次在佛殿前掃完了落葉,拍去一身的灰塵。她準備好回家的行李,臨別時主動去找了知客尼師太:
「師太,我不做佛事供奉了。」
「……施主,為寺院打掃,守香換香,這都是為了積累善果。尤其是習武之人。」師太吃驚,以前青羅女鬼很好騙,因為有殺孽,心中向佛,多年來有空就來佛寺灑掃。
曹夕晚覺得一病之後,不那麼容易上當了。她嘆氣:「我掃十天的地,至少給我二十文錢吧。我想攢養老錢。」
「……」師太默默地看著她。她肅然回視,她的藥費太貴了。她這幾天睡不好絕不是因為當年殺戰百刀的舊事,她根本沒有錯。
戰百刀易容成侯爺的替身想謀害侯爺,還欺騙她的情意。她睡不好分明是因為缺錢太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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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數著掃地的工錢,回她隱居的粗使院子,暗罵著佛寺里尼姑。
師太們這樣的出家人,居然還和她砍價,只給了十七文。還哭窮說她們師徒一大家子以前攢錢都丟在北邊王城元宮,沒來得及帶走,日子實在太苦了。
這是出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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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海在寺中,查了這半個月,也沒查出她和誠福寺,暗中有什麼勾結。
李世善已經動搖:「總管,她在做佛事,像是為死在她劍下的人祈冥福。也許人人皆有向善之心。」
柳如海斜眼看他,李百戶嚇得只能反省,自己這樣的人太善良,肯定看不穿青羅女鬼。
只有柳總管這樣疑心重,重得變態的人,才能和她斗。
「這是小事。」柳如海沉吟著。暫時查不出來也無所謂。
還有更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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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止步,看了一眼旁邊的下等客院。
灰瓦青牆,榆木門扉,有一位青衫書生的雅逸身影在院門前一頓,轉頭微笑,柳如海拱手向她打了個招呼:「曹施主。」
「……柳公子。」
她想,這姓柳的先是住到她家隔壁,又唆使她爹給她診脈。現在他又追到了誠福寺租了客院子,再一次住到她隔壁。
他自然是有事要找她。
她不動聲色,轉頭進屋,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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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角陰影里立著人影,京城裡有人遞消息給她。
「青娘子。」
「什麼事。」
「侯爺打發了趙媽媽的侄兒去北邊王府做錦衣衛校尉,讓趙媽媽也跟著去燕京。替老太太看房子養老了。」
她沉默。侯爺把她最心腹的趙媽媽,打發離開了。屋角來人又問:
「趙媽媽說要過來謝過青娘子。」
「不用了,和她說,我這裡有一百兩銀子。你帶去給她的。」
「青娘子放心,侯爺賞了二百兩。」
「……這是我的份。不一樣。」
趙媽媽是她的伴當兒,丈夫早死無兒無女,力氣大會拳腳。她已經私下給了她一筆安家費。但趙媽媽平常跟著她在外面當差,替她牽馬、提燈,忠心不二。她原來答應過,把她的侄子弄到五城兵馬司里做校尉謀個前程的。
如今,侯爺替她辦了。
只不過,卻是在遙遠的燕京城。
她又推遲了兩天回去。
年初樓府的教養嬤嬤過來商量婚儀的時候,不問別人,單單問她?
她本來是不怕的,越是亂傳越應該早點回去,氣死太太。但她還有兩三個心腹伴當兒的前程,全靠侯爺安排。
別說侯爺要娶新太太,便是侯爺要娶皇后,她都得幫著辦成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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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她在寺院小屋中盤坐。
對著經書,她捻佛珠,讀完了今日的功課《藥師王經》。
寺主妙蓮師太年上七十,早年是前朝蒙元宮中女醫,為她診過脈,早就勸過她讀佛經。
也許是在騙她?她疑惑地瞪著佛經。摸摸自己的胸口深吸一口氣,她猛地又劇烈咳嗽了起來。
——半點用沒有。果然她又被尼姑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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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升起。
淺金斑斕照亮了舊木格紙窗,她去了隔壁叩門。
柳如海一直忍耐,免得唐突,又惹她不喜。
料到她必要來找他。
但他卻沒料到,她一見面就道:「我想開藥鋪子,你來做坐堂大夫,怎麼樣?我出本錢你出醫術。三七開,我七你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