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因由舊怨 斷
2024-11-29 14:15:27
作者: 清若七
「顧大人難道就不想知道……」她頓了頓,暗地思量著合適的說法,「我母親究竟是否是您心中所想的那人麼?」
顧樹言果真怔了身形,回頭便問,「究竟是阿碧麼?」
「是她」
他面上似喜含悲,容顏被歲月沉浸得斑駁的風霜之跡似在此時隱隱約約全都浮現了出來,「她……過得還好麼?」
夏若突覺些許不對勁,故作無所謂道,「她過世許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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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他突然轉身,悲吼道,「他明明答應過我!會好好照顧她,會照顧她一生一世的!」
她眉心一動,只覺疑心更甚,故意道,「母親之前也並未與我說起過您……您莫不是記錯了人?」
「並未說起?」他重讀了遍,眼神幾近渙散,卻又不停地念,「並未說起、並未說、起……」他仰面狀似瘋魔地嗬嗬笑起來,「果真啊果真,她竟是怨我如斯,終盡此生也不願再憶那時情分了麼?」
夏若見他如此形容,只覺事情愈發蹊蹺,也不敢多說,只是好言笑道,「許是說起過,我之前並不認識您,或是忘了也未可知」
「她恨我入骨,必是提起一次便傷透一次,巴不得早早地忘了乾淨……」
「那該是怎樣的過往?」夏若心裡突突直跳,只怕他礙於後輩不好多言而止住話題,卻是被他幽幽的語氣嘆得僵住,「阿碧她,是個極好的姑娘……」
他似回到往日最好的那段年華,閉目憶出一幕幕以輕淺情絲織就的瑰麗畫卷,「我年少進京趕考,同窗好友紛紛以一得阿碧的親筆手跡為豪,那日裡我與旁人多喝了幾杯酒,大著膽子去聽了阿碧彈曲子,那一聲聲琵琶音簡直要入了我的心化為解不開的魔障,她自遠遠的屏風後緩緩起身,抱著琵琶欲離開之時,我恍然憶起此行目的,遂慌慌張張地喚了她」
「之後便是我也覺得自己是不自量力,阿碧身後的大好兒郎貴胄子弟那樣多,也並未有何人能輕易得了她的手跡,況我本是外地學子,與她萍水相逢一場,無勢也無權,更無那能購天下之物的黃金白銀……」
「她遠遠地隔著屏風,我看得並不真切,卻也明顯覺得她似笑了笑,我酒意清醒大半,慌忙作揖與她道無意冒犯,她卻是輕輕一笑,竟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夏若還待去聽,他卻露出累極的神情來,以手緩緩覆住了臉,壓抑著聲音,「那樣久的年歲後,我每回想起那日,總覺得……是場夢……若真只是場夢,那也比現在要好過不少……」
她懵懵懂懂也不知他斷續著低聲在說什麼,止不住要傾身前去聽得更仔細一些,正要挪動腳步之時,他卻猛地回身過來,眼露凶光便將夏若的脖頸掐住旋身按在了身後的臘梅樹上
他形態兇悍,遠沒了人前的風度儒雅的樣子,「你,你定是她指使來取我命的對不對!那日我見你第一面便懷疑至今日,還是說你本就是阿碧的一縷魂魄,你怨我,便想邀我一同去陰曹地府相守麼!」
他愈說手上的力氣愈大,夏若被他掐得半點聲響都作不得,眼前發黑一片,手腳都動不起來,顧樹言此時似被邪氣附體一般狀若瘋癲,「阿碧,非是我負你,是他答應於我會好好待你,他那樣的人,比我好那樣多,你跟他定是會比和我在一起時要好過得多的……」
他喃喃地念著,夏若卻沒了聽的心思,靈台的意識簡直都要被稀薄的空氣擠出身體,模模糊糊中似有誰在不遠處大喝道,「快放手!」
無盡的黑暗深淵伸了手去拽她跌進,吸食得她再無反抗之力
隱約著像做了一個幽靜的夢,亭亭而立的裊娜女子一身素紗白衣,站定於一株極高大的海棠花樹下,風拂衣擺翩翩而動,她淺笑著回頭,恰有滿樹繁碩的花瓣簌簌地落在她肩頭眉梢,竟是身後的那位男子看得入了神
她軟糯清甜的聲線似絲滑入心澗,「顧公子,這便是三日前你與我要的詩,」她步步生蓮地走近,芊芊十指奉上了繡了秋海棠的絹帕,「那日公子才情斐然,連答幾問皆是讓小女子拜服不已……」
夏若周身驀地起了大霧,女子的容顏依舊是隱在視線不能及之處,她的心裡輕輕揪了一陣,走近些想要看清
感覺是極美的女子,聲音泠泠璫璫悅耳非常,她透過迷霧去凝神看她,卻總走不近他二人的身邊,正奮力地去看時,那女子仰臉朝面前的公子璀璨一笑,赫然正是夏若的模樣!
她心裡突突直跳,控制不住地連往後急退了幾步,卻不提防竟是有斷崖於身後,一腳便踩了個空!
從未如此驚懼地叫出聲來,卻又是落入了一方厚實的懷抱,那人輕撫了她的背,頭頂上響起輕柔的聲線,似兒時養母低聲哄自己入睡的曲子,「阿若,莫要怕,我就在這裡」
她驀地睜開眼來,用力地揪住那人袖擺,「顧公子,顧公子是誰!那女子又是誰!」一番驚惶讓林嗣墨措不及防,只能摟住她不住喘氣的身體入懷安慰,「別慌,我現下就去為你查清可好,你莫要著涼了,好好歇息著,肚子餓麼,要不要喝杯溫水?」
夏若覺得身旁還有其他人,速速轉頭看去,有林顯季正站於床邊,他身後,還有一人抿嘴,沉默著不發一言,「顧公子!」她驚得要跳起來,「你可是那位顧公子!?」
被問之人的眉頭鎖得更深,卻是林顯季在旁狐疑問道,「顧大人年輕時,可有舊識這樣稱呼於你?」
顧樹言怔了一怔,「未曾,老朽同窗好友皆是直喚我字,未有人稱呼過如此風雅」
夏若眼神直直地看他,「為何成了顧大人,明明是顧公子,她的確是這樣叫你的,她叫你顧公子,還在第二次約你見面之時親手遞與你她的手跡」
顧樹言臉色愈沉,夏若愈是要揭開心底疑竇,「那位女子……」說道這不禁神色一變,「她為何長了副我的容貌!」
室內迅速沉寂下來,夏若歪頭想了半晌,卻哈哈笑起來,「顧大人,我還真得好好謝你下的重手,若不是被你這樣一嚇,我倒不會像識得通靈之術那般知曉這前因後果了」
她笑得歡暢不已,眼前卻一片模糊,她隨手草草一抹,揚起臉便朝依舊沉默的顧樹言直問道,笑意卻是更深,「阿碧果真與我長得一模一樣?只怕顧大人已是忘得差不多了?」
「怎可能?!」他怒目相向,夏若卻是笑吟吟地與他對視道,「那便是還記得了?多年過去還記得如此清晰的話,顧大人,我倒想問問你,你與阿碧當年到底是何關係?」
顧樹言蹙眉怔住,卻有人在冷言道,「夏大人可不是多慮了,」顧夫人走進來,「已是過去了數十年,又有誰能記得清晰?」
「那,顧夫人可記得當年有人自北狄托來一個嬰孩,」林嗣墨寒意壁立地開口,「您可是見都未見一面,聽了下人的通傳便將其送走了,」他與夏若一樣,不怒反笑,轉面朝向正震驚非常的顧樹言,「而這些事情,顧大人也未能在您夫人那邊得知半縷真相及隻言片語罷?」
他又說道,「我之前派人暗裡去查時,只知顧夫人當年怒極飲下一碗紅花,毫不念及腹中胎兒,敢問為何竟生如此事端,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是不要也罷」
顧樹言此時已是抖著手去指顧夫人,張了嘴也吐不出一個字,顧夫人旋身便拂翻了他的手,厲聲道,「我的確是恨!恨他!恨那阿碧!也恨,我為何在他與別人相愛後才遇見他!」
夏若眉心一緊,只覺事情波及得愈發廣了,那顧陳氏又再次聲嘶力竭地叫喊起來,一腔悲意恨不能化了洪水猛獸來吞了面前這人,「是,我騙了你!她將生下的孩子送來與你撫養,我明知是你的骨血,卻瞞著你將孩子丟到上京郊外那樣遠的地方,」她痴痴地笑起來,言語悲涼,「果真有了報應,與我送安胎藥的婢子是之前被我用私刑杖殺的一女子的妹妹,她將紅花熬成的水與那藥換了,我未成形的孩子……我再得不到一個了……」
「你還杖殺過人?」顧樹言震驚怒問,「是誰?」
「與那阿碧的眉眼長得有幾分相似的,」她嗤笑了聲,「怎麼?她當時在旁奉茶,你瞧了她半晌,之後便再未她見上一面,不覺得事出蹊蹺麼?」
「她不過是形容膽怯我便多留意了她一些,」顧樹言滿面不可置信,「你便,便將她杖殺了?」
夏若一個寒顫,渾身汗毛都要抖起來,大慶等級森嚴,富貴官家的確可以隨意動用刑法,可如此草菅人命,起因只在枕邊人無意多瞧了旁人幾眼,顧陳氏這婦人,果然比尋常之人厲害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