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辭父回京 舍
2024-11-29 14:15:29
作者: 清若七
「可你怎知我日夜都在擔心那阿碧過來再尋你一次!」顧陳氏面容猙獰可怖,「我暗自燒了她走後又寄來的第一封封信箋,你倒無須她惦記著,每日都瞧上那方絹帕半晌,我便一齊燒了它!」
夏若止不住倒抽了口氣,「那是我母親送給他的,你為何如此蠻不講理!」
顧陳氏猛地回身,死死盯住她,「你說甚?你母親?!」
夏若見她神色有異,趕緊閉了嘴不說話,顧陳氏卻霍地推開擋在她身前的林嗣墨,抓住她的肩便死命推在了牆上,「你果然就是!你果然是那女人的女兒!這麼多年了,這麼多年過去,她卻還是不願死心麼?!還讓你來攪亂我與他的生活,你去問她,問她現在可滿意了?!」
夏若被她猛地一推,後腦便猝不及防地撞在了牆上,眼前金星陣陣地冒,疼得脖頸都要脫節,自然是沒有力氣拂開她
林嗣墨在顧陳氏身後一記利落手刀,立時這瘋婦便帶著憾意軟軟倒下,夏若好一陣咳嗽,抬頭便見顧樹言靜靜看著自己
這天剛出了太陽,室內映著外頭雪景襯來的日光,窗幾明淨,而她本該早就喚一聲父親的人卻站得離她遠遠的,默然地只知看著她
「顧大人怕不是又多想了罷?」夏若輕鬆笑起來,「我母親是阿碧不錯,可她卻是嫁到北狄去了的」
他依舊不說話,夏若便撇嘴說道,「莫要聽方才一陣言談便覺得我與您有一絲干係了,您是正正經經的幽州司馬,享大慶朝廷的一份俸祿,而我母親現下早已不是大慶國人,我也自小被她遺棄,無論如何也不會與您牽上半點恩怨的」
他恍惚著神色怔了半天,卻驀地念道,「斷腸花,相思草……」
夏若竟脫口而出,「皆為海棠秋時鑿」
顧樹言身形一震,清冷犀利的目光掃向她,「你果然便是我的孩子!卻為何方才要隱瞞於我!」他逼近了幾步,「你母親當時與我說,她若有了骨肉,必會在她的襁褓布上寫這句詩,她這一生都愛極了這話……」
情到濃時,這樣的話也必是說過的,夏若卻不願承認,徑直打斷道,「她只說是她的孩子,卻並未說是你的」
他愣神了極長的時間,緩緩的呼吸聲低且壓抑,夏若只覺他的眼神駭人得緊,後退幾步便欲側身出門,林顯季卻突地輕笑了聲,手裡的摺扇在掌心咄咄直響,「阿若,你父親一直膝下無子,苦了大半生,你卻連這份心愿都不能讓他實現麼?」
夏若與林嗣墨驀地旋身看他,他卻從顧樹言身後走出來,笑盈盈地重夏若遙遙眨眼道,「不認親父,這可是大慶朝臣所不齒的呢」
她心念一轉,將他的用意猜了八九分,轉頭朝顧樹言道,「北狄先王臨死前將現任王上的母親拉了殉葬,我母親現在便貴為了北狄太后,如何?」她挑眉假意笑了笑,「只怕我這親父也不是誰人都敢認的」
林顯季蹙眉看她,顧樹言卻抬頭喜道,「那這樣說來,你母親仍尚在人世了?」
夏若不知他這喜悅幾分真幾分假,只當他是為這「太后」二字唬得心神不定了,卻未料他竟是又喜道,「我便是知道你昨日在嚇我,她還安好……還安好就行……」
她聽了這話,心頭瞬時湧起一陣熱辣,不知作何感言
「我自知對她不住,也對你……不住,」他已是語不成聲,「你若是不願認我,我也不強求於你,你現下是朝廷命官……女子入朝雖不少,卻也極少似你聲勢烜赫的,你便只當你父親早早地離世,再不必掛念……」
夏若見他又是一番要避開的勢頭,忍不住出言譏諷打斷他的話,「我父親早在幾年前便在北狄南侵的時候死了!何來什麼親父不親父?」
他怔了一怔,笑得幾分難堪,「嗯」了聲說道,「你親生父親……的確早該了結此生來謝罪了」
夏若只覺生氣,抬腳便推門重步走了出去
一路上皆是開始融化卻未融盡的冰凌,掃雪的下人紛紛在旁驚呼著「大人仔細腳下」,她卻只知朝前匆匆走著,半晌有人自身後突地將她手腕拉住,耳畔響起林嗣墨帶些喘氣的聲音,「莫要走得這樣急,當心摔著」
她浮躁急切的心緒剎時撤得一乾二淨,心直直猛跳了幾下,再生不起一絲波瀾,那人將她的肩緩緩轉過去面朝他,溫言道,「便只當一直都未知曉過,你與那勞什子的北狄太后當然是一絲瓜葛也沒有,你從來,」他看進她眸底淺笑,堅定的眼神成了她之後再難更變的信仰,「你從來都是我熙王府的人」
她越過他筆直的肩頭往回看,林顯季兜著手倚在門檻上看過來,太遠瞧不清表情,顧樹言僵直著身站在他後頭,腳步似往前挪了一步,林顯季回頭說了一句話,他又停下了
她咬牙別開眼,低低對著林嗣墨說道,「雪既是停了,路面也是好走不少,我們明日便回京罷」
他撫上她的發,也是低低應道,「好」
顧府也不挽留,顧樹言沉默了一整天,顧陳氏只盼肖似阿碧的夏若早早離開了事
次日林嗣墨便出面與顧樹言告辭,夏若坐在馬車裡,聽著顧樹言低低的聲音應和著,心裡也起不了波折了
身側車窗似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響,聲響雖小,傳入耳中卻著實煩人,她抿嘴霍地掀開窗帷,映目的卻是林顯季因隔近而放大無數的臉
他笑嘻嘻地將敲著窗的摺扇收了回去,也不說話,搖頭晃腦的樣子被夏若看得沒好氣,「這大冷天兒的,和王殿下您也不嫌扇子瘮得慌」
他挑眉一笑又是一股風流姿態,「我是情願冷一些,也要身姿瀟灑一番的」
夏若哼了一聲,扭頭便要放下窗帷,林顯季卻「哎」地抬手攔道,「果真不在幽州城待了?我可是還要再等上幾日才回京呢」
夏若不氣反笑,「您這話說得好沒意思,我走我的路,您怎麼還扯到自己身上去了?」
他默然半晌,轉而又露出慣常的嬉笑嘴臉,「阿若這話可教哥哥真真兒的傷透了心,我不遠萬里來幽州,可不是因為你父……顧大人傳信與我……」
「那是因為嗣墨哥的緣故,你怕他拉攏了顧樹言對你無利,便緊巴巴地趕過來了?」
「……」林顯季噎了一噎,這當口林嗣墨已是掀簾要進來,夏若忙猛地拂開他搭在車窗上的手,面無表情地放下了窗帷
「阿若,車裡可還暖和?」林嗣墨坐過來握住她的手試了試溫度,她笑了笑,「冷不著」
「你父親……」他抬眼看了夏若一眼,又換口道,「顧大人身任司馬一職,掌管幽州兵馬,算得上是朝廷有些份量的老臣了,你果真不與他好好告個別?」
她笑得粲然,「有你就行了,我與他也說不出什麼好話來」
林嗣墨垂眉捏了捏她掌心,「莫要置氣,他許是不願打擾你現下的生活罷了……」
「嗯,」她別過眼,面容隱在車內陰影里,讓人看不清表情,聲音淡淡,「我知道」
他嘆了氣,馬車搖晃著要走時,身外忽起一陣響動,似有人重重跪下,高昂揚起的聲音含著無盡哀慟,「下官!恭送殿下與夏大人!」
她似遭雷擊,眸瞳瞬地放大至無垠,耳邊陣陣轟隆之後,是她本該叫一聲父親的人哀惘的臣服,無邊無際的迴響在腦中,一時教她心都縮緊至動彈不得
林嗣墨迅疾地轉頭去看她,只擔心她會止不住哭起來,她卻輕輕一笑,對車外馬夫淡淡道,「起程罷」
林嗣墨啟唇欲言,終只是抿嘴嘆氣,掀了帘子朝外看去,已是走遠了
似過了半天的光景,車行出了幽州境內,夏若坐得有些累,面上疲意明顯,林嗣墨便讓人停了馬車,攜了她的手出去走走
她興致缺缺,林嗣墨指一處景色她便隨著看去,若他不說話,她也是不發一言地一味沉默著
正在閒閒走著時,林嗣墨臉色一變,指間也不知順手夾了個什麼霍地便朝天上擲去,空中「咕」地一聲鳥鳴,便有個黑影重落了下來
他疑道,「似是北狄貴族專門豢養的鷹,以作尋人蹤跡之用的,」他雙目炯炯地看過來,「莫不是翰深之尋你的?」
她搖搖頭,以示自己也並無頭緒,林嗣墨上前便將那受傷不能展翅的鷹制住,卻發現鷹腳上繫著一小卷信,便取下遞給了身邊
她速速展開,竟是翰深之的筆跡,他是跟著阿碧的手筆來的,書得一手極好的梅花小楷,此時看著只覺厭煩,隨手便塞回給了林嗣墨
他忙將鷹拿遠些,生怕啄到了她,一面又接過信來,立時瞟了一眼便揚了笑意,夏若只覺稀奇,「你從未看信也笑得如此的,他寫了些什麼好話,且讀來我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