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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天下

2024-11-01 08:52:18 作者: 鰩汐

  燕唯兒臉色悲傷,驟然淚珠如斷線的珍珠,滴滴落進碗裡。她站起身,忽地將盛銀耳湯的碗打翻在地,哭著奔進房間,「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任茉莉怎麼拍門,就是不開。

  直到聽見屋外此起彼伏:「恭送三皇子」,燕唯兒才打開房門,讓茉莉進屋。

  茉莉正惶恐得要死,卻看見燕唯兒的眼裡露出絲絲狡黠,一臉喜色,而剛才的眼淚還殘留在腮邊,沒有抹去。

  「夫人,怎麼回事?」茉莉小聲問道。

  燕唯兒歡快地眨眨眼:「喜事!茉莉,給我準備琴,我要彈一曲,以賀我夫君大獲全勝。」她驟然意氣風發,如戰場上的女將軍,指揮千軍萬馬,打了勝仗歸來。

  

  茉莉連忙箏琴伺候,得夫人情緒感染,她似乎也滿心歡悅,儘管,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燕唯兒認真調試琴音,直到把每一個音色都調得絲毫不差。

  香薰裊裊,一絲青煙,化作相思,盈滿她指間,鼻息,直至心靈深處。

  不在家鄉在異鄉,戰死沙場兩茫茫。

  「不戰」了一年有餘,終究要開戰了。不戰不是因為害怕,而是為了保全更多東西。

  所以就算如今聽到開戰的消息,燕唯兒也是欣喜的。蓄勢待發,守衛疆土。除了是季連的尊嚴,也是為了一方百姓而戰。

  她閉上眼睛,彈出第一串音符。

  茉莉以為是歡快之曲,卻不料,夫人竟彈了一串沉悶而憂傷的音色,和她之前說的「以賀我夫君大獲全勝」的話,背道而弛。

  她手上彈得無盡悲悽,臉上卻笑得無盡暢快,一掃被擄以來的憂鬱之色。她病了十幾日,身子拖得有些虛了,就算此時全愈,也不可能面頰紅潤,更何況,她身體並未康復。

  但她笑笑的樣子,一如三月的桃花,盛放得無盡妖嬈。她就那麼閉著眼睛,臉卻是向著茉莉的,看得茉莉竟是一呆,夫人美艷不可方物,那不僅僅是樣貌,更是神采。

  琴音繞樑,仿似被風吹了出去,飄得很遠很遠。守院的侍衛,聽來都不禁心中一緊,如此悲涼,如同一個棄婦的哭泣。

  風楚陽也聽到了。他肅然的臉龐,漸漸浮起笑容。和韋大小姐這樣聰慧的女子打交道,的確愉快。他說上一句,她便解了下一句,不必點撥,不必多說。

  她的琴音里,棄婦般的悲愴。

  季連別諾棄了美人,選了江山。這就是他要完整表達的東西,顯然,韋大小姐懂了。

  只要她懂了,他就有機會走進她的心房。這個世上,榮華富貴,不止季連別諾一個人給得起,他風楚陽也給得起。不止榮華富貴,還有天下。

  他決定小火慢熬這碗相思的苦藥。他不止要她的人,還要她的心。

  江山,美人,缺一不可。

  琴音一振,餘音蕩漾開去,最後一個音符幽怨如被打入冷宮的妃嬪傳出……風楚陽輕輕微笑,艷陽照在他暗紅紫袍上,泛出耀眼的光澤。

  彼時,燕唯兒睜開眼睛,臉上笑盈盈的:「茉莉,可好聽?」她歪著頭,問的時候,天真爛漫的表情,一如小姑娘展示了一項才藝,纏著大人品評。

  茉莉張口結舌:「好聽是好聽,可是夫人,這未免太悲涼了些。」

  「悲涼就對了。」燕唯兒得意洋洋。桌上放了一碟栗子糕,她伸手就拈了一塊,放進嘴裡,完全沒有當家主母的形象。

  茉莉仍是一臉疑惑:「可是,夫人不是說要賀少主大獲全勝嗎?為何是這麼悲涼的曲子。」

  燕唯兒坐下來,拉著茉莉的手:「本來我打算過幾日便用『斷魂曲』將這些人全部撂倒,然後逃出去。可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我得留下來,幫別諾做點什麼。」

  茉莉一驚:「夫人,你別亂來。你這無異於與虎謀皮。」

  「我不要緊。」燕唯兒輕輕搖著茉莉的手:「好茉莉,只是害苦了你。」

  茉莉眼淚都掉下來了:「夫人,你說的什麼話?夫人在哪兒,茉莉便在哪兒。除非夫人嫌茉莉礙事兒……」

  「好了,茉莉怎麼比我更像小孩?」燕唯兒站起身,溫柔擦去她的眼淚:「我們失蹤了,別諾心急如焚,卻不能親自到處找人,也不能出動大量兵馬,他一定心痛壞了。」

  「夫人,你怎麼知道少主沒有到處找我們?」茉莉不信。想當初,夫人逃走,少主連十八騎士都顧不上等,便風雨兼程,單槍匹馬直奔京都而去。如今夫人貴為季連當家主母,怎麼可能反而不找了?

  「幸好他沒找,否則便中了風楚陽的計。京都早就埋伏了數萬兵馬等著別諾自投羅網。」燕唯兒只從風楚陽的神情便推斷出他的計劃,抓她,是重要一環。殺她的夫君,才是真正的目的。

  燕唯兒又給茉莉講了回陝牧場的戰果:「別諾哪兒都沒去,只是去了回陝牧場犒賞將士,一路上,月河的關卡,也只是尋常詢問,並無特別搜查。我想,別諾是怕風楚陽狗急跳牆,對我們不利。」

  茉莉聽了這一番話,也高興極了。季連打了勝仗,風楚陽敗興而歸,埋伏形同虛設。一切,似乎都在夫人的推斷之中。

  燕唯兒喃喃自語:「別諾現在一定心急如焚,我要怎麼才能令他放心?讓他知道,我在這兒很好,不必營救?」她冥想得有些苦惱,一時半會,找不到好的辦法。

  風楚陽仍是隔三岔五來看燕唯兒,有時帶著燕無晨,有時獨自而來。

  他說話不多,每次只揀幾句重要的話,點點題,一句帶過。諸如季連別諾又打了幾次勝仗,招攬了多少兵馬。公然與朝廷為敵,勢不兩立。又諸如格里木王最近不避嫌,住在季連府坻。再或者,月河以北,已被季連兵馬全面控制等等等等。

  她剛開始還回頂他幾句:「你的敵人如此風光,你還在這兒得意個什麼勁兒?」

  風楚陽只是笑而不答,讓她自己去品味其中的微妙之處。每次說不幾句,燕唯兒就敗下陣來,哭泣漣漣,最初總是躲回房間哭,到後來,她越來越沉默,坐在涼亭靜靜流淚,連和他較勁都沒興趣了。

  他在此院逗留的時間越來越長,陪她靜默,看她流淚。有時,他似乎也有些心痛起來,仿佛在不知不覺中,學會了憐香惜玉。

  這日,風楚陽又來了。他行色匆匆,一見到燕唯兒,便道:「韋大小姐,我有急事要回京都。你是要跟我一起走,還是留在此處?」

  燕唯兒思慮片刻,沉聲道:「一起走,不過,我要帶上我所有的人。」她驀地展顏一笑:「當然,還有我的狗。」

  這是第一次,她對他笑。那一刻,風楚陽的呼吸都差點停止了,方覺得,曾經見過的那些美色,實在是俗不可耐。只有她,才是美到極處。

  他依言吩咐家僕,立刻替韋大小姐打點行裝。所有的物品,全都是按皇妃出行的規格配備。甚至,他還面帶歉然:「東月城物資有限,只能這樣了。」

  燕唯兒淡淡地掃一眼龐大的出行家私:「行了,到了京都,一切,我都要最好的。」

  風楚陽連忙點頭答應。榮華,當然要有榮華的樣兒。富貴,也要有富貴的檔次。

  這一次,走的陸路。月河已經不能隨意放行,季連的兵馬在每個河岸都設立了重重關卡。

  燕唯兒抬眼一望,柳枝再不是淺綠的嫩芽,而是墨綠的枝條,油亮繁茂。一晃,竟然已到了夏季。過去了好幾個月了,季連別諾還好嗎?

  當然,他應該還好。否則風楚陽也不會棄水路而走陸路。燕唯兒不由得嘴角泛起淺淺的溫柔,想起他,胸中便會奔騰出萬千柔情,久久無法平息。

  風楚陽的馬車,偽裝成商旅隊,浩浩蕩蕩,向京都行進。

  燕唯兒與茉莉,還有阿努,乘坐一輛大型馬車。阿努太招搖,又是燕唯兒的心頭之愛。風楚陽除了要討好韋大小姐,還要討好韋大小姐的狗。

  而韋大小姐那隻該死的狗,除了對他狂吠一通,和常常作勢上來咬他一口,從來沒有過好臉色,尾巴都不搖一下,讓他恨得牙痒痒。

  打狗還得看主人,所以他從來不敢打這隻討厭的狗。

  風楚陽常常坐在馬車裡想,他堂堂一個皇子,如今手握兵權,把持朝政,何以要如此作賤自己?

  真的是「得此女,得天下」這個說法把他牽制迷惑住了嗎?似乎又不盡然。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韋大小姐對他的態度,慢慢起了變化。比如她這一次,很肯定地說「一起走」,就讓人聽來無限遐想。

  至少,她不再像初時那般痛恨他。

  儘管,她也許是衝著榮華富貴,衝著皇妃寶座,這都不要緊。一個人熱愛榮華富貴並沒有錯,之如他自小就熱愛權利江山,是一個道理。

  所以他並不輕賤她,相反,在微暗的暮色中,他仿佛看到了清晨的曙光。

  江山與美人同在,方算是天下。

  馬車停住,風楚陽把懷洛城最好的客棧整個包下。燕唯兒扭身一望,兩個隨從跟在身後,小五母子也緊緊跟隨。茉莉在她身側,阿努搖著尾巴,跑在最前。

  燕唯兒笑了,眼神中有一絲驕傲,她帶出來的人和狗,全都整整齊齊,毫髮無損。

  只要她在,必護他們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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