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犯罪一路
2024-10-11 04:20:09
作者: 阿爾弗雷德·阿德勒
今晚的病例是一個八歲的孩子。病歷記錄如下:
「卡爾,八歲兩個月,二年級B班,智商九十八,他目前的問題是撒謊,對家人、老師和其他的孩子撒謊。他偷過東西,從五歲起就常撒謊、偷東西,五歲以前沒有問題。」
卡爾的平均智商是九十八,我們可以說他不是個低能兒。撒謊是沒有安全感與軟弱的表現。當孩子撒謊時,我們在開始時設法探知他說的是吹牛性的謊言還是因為他怕周圍的一個人才說謊——也許孩子想逃避處罰、責罵、屈辱。這種分辨是很重要的。
病歷上說他五歲就撒謊、偷東西,但是五歲以前不是個問題兒童。如果這一觀察正確,我們可以假定危機是在孩子五歲那年發生的。有可能他有自卑情結,對自己的興趣比對其他人的都大。他偷東西表示他感到屈辱,設法以對社會無用的方式來提高自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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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的媽媽私下告訴老師她沒有和孩子的父親結婚。她的母親在她很小時就死了,十七歲時她父親的一個朋友勾引她,她被騙失身,此後再沒有見過這個人,這個人也不知道她生了一個孩子。」
通常私生子在社會興趣的發展方面比較困難。在現行的文化里,私通是種恥辱,有這樣背景的孩子不得不保護自己。卡爾在困苦的環境中長大。私生子發展成為罪犯、醉鬼、性變態等的比例不小,因為他們有很多的障礙,看起來可以迅速得到快樂的非法、非習俗行為模式對他們有很大吸引力。在這一病例里,孩子沒有父親,孩子社會感的發展又少了一個有利因素。
「在他五歲時,他的母親結婚了。繼父有一個女兒,比卡爾大兩歲。」
卡爾的麻煩在五歲的時候,也就是從他母親結婚的那一年開始,也許他覺得唯一和他有足夠社會接觸的人被繼父帶走了。可以假設他得到了這樣的結論:「沒人對我感興趣。」家裡多了一個姐姐又帶來一個使情況更加複雜的因素,因為他的母親也要照顧這個孩子。如果這個孩子發展得很好,是一個守規矩的孩子,父親喜歡她,那會使卡爾的處境更加困難。他畢竟才五歲,過去也沒有同樣的經歷讓他有足夠的勇氣與力量來面對新的情況。因此他成了一個問題兒童。
「家裡現在又多了兩個孩子,一個兩歲半的妹妹,一個一歲半的弟弟。」
這兩個孩子把他的位置弄得更加尷尬。很有可能,他的生活環境使他相信父母比較喜歡其他的孩子。
「兩歲之前他都和母親生活在一起。後來母親到一家育嬰院工作,有三個月的時間他都住在康乃狄克州的一家託兒農場,在那裡他非常不開心,回到家也非常害怕,躲避每一個人。」
在他和母親一起的兩年裡,卡爾可能只對她感到興趣。很明顯,他在農場的生活對他社會感的發展沒有幫助。
「他和母親在一起待了六個月,後來母親又去替一個醫生照顧孩子。卡爾在附近的家裡住,母親每天都來看他。他在那裡很高興,一直都住在那裡,直到母親結婚為止。」
只有在母親身邊時卡爾才會覺得快樂。母親的工作顯示家裡很貧窮。
「母親在第一次和老師討論時哭了,她說:『我不知道要怎麼辦。』」
我們知道如果父母對孩子感到灰心,對孩子是很不好的,孩子有足夠的理由喪失對自己的希望,而當孩子對自己不抱希望時,他會失去最後一點社會興趣。
「父親在他表現不好時用一條磨刀片的皮塊打他。他按時去主日學校,上星期他就參加了一個新的主日學校。父親給了他一毛五分錢,一毛用作車費,五分用作捐獻。他走了之後,母親擔心他沒有坐對車,跑到街角去找他。發現他從一個糖果店出來,他花了一毛錢買糖果。」
這些都很重要,我們認為孩子周圍有一個嚴厲的人,現在找到了。對一個感覺受到歧視的孩子來說,糖果代表一種簡單的補償。對這樣的孩子沒有太多補償的辦法,糖果是很常見的。
「近來他到學校來,會給老師帶一盒糖果。」
他設法賄賂老師,希望老師喜歡他。從這一點判斷,他曾經是個驕縱兒,記得被縱容時的快樂。
「他有四塊五毛錢,他說這是他媽媽的,那是糖果店找他的錢。老師把錢放在信封里,替他保管,到放學時才還給他,同時明確告訴他一定得把錢還給他母親。卡爾在下午一點回到學校,老師問他有沒有把錢還給母親,他回答說有。」
沒有孩子會在那種情況下做否定的回答,別指望孩子會承認偷竊。
「沒多久老師發現許多同學有了新玩具,有的還有錢,都是從卡爾那裡得到的。」
他希望賄賂他的玩伴與老師,我們必須下結論說:他覺得自己需要別人的愛戴與感謝。他不守規矩,是個問題兒童,被當作放逐者看待是不足為奇的,但是我們必須了解,對卡爾來說這一切都只是再次證實了:「其他的人被選擇了。」
「老師說把他母親找來,問他哪來的錢,在說了許多謊話之後,他承認錢是從一個姑媽那裡拿的,當時這位姑媽在家做客。」
碰到這類情形,老師在調查時必須很有技巧:先和母親談,不要讓其他孩子知道偷竊的事。這樣會比較好。
「卡爾一直到兩歲都是個正常、健康的孩子,但從那以後就有些虛弱。每天他都會要求離開教室好幾次。母親請醫生替他檢查,沒有發現腎臟的毛病。他在學校里經常手淫。」
這些事實進一步顯示卡爾在教室里希望獲得老師的注意,當賄賂老師與同學的辦法達不到目的時,他就用手淫的辦法。
「他出生以來每晚都尿床。」
如果這是真的,我們可以確信母親在教導他如何保持衛生方面沒有盡到她的責任。
「家裡把他的餐後甜食給取消了,但是對他的尿床毛病沒有作用。他六個月沒有甜食,但仍舊繼續尿床。甚至給他二十五分錢,要他停止一個星期不尿床,仍然不行。」
如果他的目的是吸引母親的注意,那麼他會嘗試所有的方法,所以他不可能停止尿床。他的目的就是要獲得一種無用的優越感,要使自己成為關注的焦點。他會繼續用這種方式,如果一種行為被制止,他會努力採取另一行為來吸引注意。取消他的餐後甜食只會增加他對糖果的欲望。母親強迫他停止尿床的方法會加深卡爾的墮落感。他已經不再指望從家裡獲得欣賞,可是他依然知道如何使自己成為關注的焦點。
「他患過流行性腮腺炎,也得過嚴重的百日咳。兩年前他又有胃病,有一年的時間必須節制飲食,但是從那以後就不再有其他的麻煩。」
一個小孩子有胃病要節制飲食一年是很罕見的。節制飲食會因為取消甜食而變得更加複雜,他的情況非常有趣。
「他最早的記憶是在兩歲時把母親的梳妝盒丟到窗外,街上的孩子送還回來。『我沒有被罰因為我的年紀很小。』」
教養不當的孩子在沒有得到足夠的寬容時把東西丟到窗外去,這是常有的。我知道另一個孩子,有一個比他小好幾歲的妹妹,他會把一切能夠拿到的東西都丟到窗外。他的這種行為受到了處罰。最後他發展出焦慮性神經症(anxiety neurosis)。這種神經症是以害怕會把東西丟出窗外這一恐懼為中心,因此他整天都哭,他這種恐懼是很誇張的。在這種恐懼里他又找到了另外一種贏取注意的辦法。
懲罰這類孩子只會使他的情況更加惡化,因為他對境況沒有真正的了解。如果你問孩子在家裡是否受到歧視或者被忽視,他通常會回答說沒有。但是你會發現他總是在做一些含有「更加注意看著我」意義的事情。撒謊、手淫、偷竊、尿床全都是孩子不自覺使用的手段,因為他害怕被忽視,希望別人看著他。
有趣的是,卡爾最早的記憶是和處罰有關的。他似乎在說他一度可以避免處罰,可是如果今天他再做這些事情他就會被處罰了。我們知道有那樣的孩子,他們真的不反對被打。你打他們,他們會簡單地對自己說:「我一定得更加狡猾,不讓人發現。」要訓練一個人當罪犯太容易了。而這在本病例里正是我們害怕的。
「他的理想是做一個醫生。他的大姐會成為一名護士,他希望在同一家醫院工作。」
他真正的願望是不用很努力就可以走在別人前面,做醫生是他實現願望的方法。他生過病,受過很多苦,他的母親也在醫院工作,不難想像當醫生對卡爾來說差不多像是做上帝了。此外,他希望至少能和大姐是平等的,而他知道在醫院裡醫生的地位比護士高。這是次子的典型奮鬥心理,目的是要超越年紀大的那個。這是一個簡單而常見的故事,可是卡爾的準備卻是特別的差。顯然,孩子是在防守的一面,我們的治療必須讓他覺得他和其他的兄弟姐妹是平等的,家裡人沒有低估他。我們可以向他說明,守規矩可以比胡鬧使他獲得更多,變得更加重要,用這樣的方法來達到上述的治療目的。
我必須教導父親重新建立和孩子的關係,而不是打他,我確信他會聽我們的勸告,我相信他也可以影響母親往正確的方向走。當然,困難是很大的。卡爾現在在家裡不快樂,母親對他感到絕望。父親很嚴厲,比較看重弟弟和姐妹。如果我們不能改善卡爾的情況,使他更快樂,那麼也許有必要改變他的環境,讓他生活在一個比較有利的環境中。
我還必須向卡爾的母親說明可能使卡爾感到被忽視的情況。孩子常常會犯錯,因為他不了解自己的處境。母親是可以影響他的重要成員,因為她容易讓孩子感到被欣賞。還有我必須指導卡爾交朋友,我們可以告訴他,如果他能對其他人產生興趣,能忠於他們,那就沒有必要賄賂他們。犯罪的品性是怎樣受家庭環境影響的?本病例給了我們一個很好的看法。如果等到孩子犯罪了才看出來,那一點兒用也沒有。這正是我們應該開始的時候。
會議
學生:你認為孩子父親的宗教訓練與實踐會影響到這個孩子往相反的方向走嗎?
阿德勒大夫:這孩子舉止的原因我已經說過了,我不相信還有任何其他原因。不要考慮病例裡面沒有的原因。如果我聽說他感到某種權威性宗教觀念的壓力,我會考慮你提的,但是記錄里沒有提到這樣的壓力。不過你的解釋可能是有價值的,但是是從另外一個角度出發的。如果這個孩子成了一個徹底的叛徒,他可能會攻擊父母最敏感的地方:也就是說,可能攻擊他們的宗教信仰。最近一個德國社會學家發表了一份有趣的統計,他發現有較大比例的罪犯來自執法人員的家庭。沒有人能說明為什麼這麼多法官、律師與老師的孩子會成為罪犯,在我看來唯一的解釋就在於我剛才說的:好鬥的孩子攻擊他們父母最敏感之處。也許這就是為什麼醫生的家裡會發現那麼多的疾病。
有人去請卡爾的母親,但是她不太願意進來。
阿德勒大夫:母親的遲疑態度顯示她缺乏勇氣,也許她對於公開談論她孩子的不規矩行為感到害怕,也許她正在哭,我們將盡力安慰她、鼓勵她。你們也許有人會想為什麼我不去請她,我知道她也希望我去,但是我還是在這裡等,因為我覺得她相信我們有能力幫助她的孩子。我要靜靜地跟她談她兒子的不規矩行為,像平常一樣,很容易改正的那樣。
母親進入。
阿德勒大夫:我不認為卡爾的錯誤有什麼特別,雖然我知道許多家庭與老師會把它看成是悲劇。孩子的發展有時也會出錯。有一次,我問一個教室里的學生:「誰從來沒有偷過東西?」我發現每個孩子都偷過東西,老師也承認他偷過東西。因此不需要把偷竊看得很恐怖,尤其是在孩子很氣餒的時候;因為母親如果對孩子不抱任何希望,孩子會感到很氣餒。你設法贏得卡爾的信任,鼓勵他相信你對他抱有很大期望,那樣會比較好。他怎樣對待家裡其他孩子?
母親:他似乎很喜歡他們。
阿德勒大夫:他有時會嫉妒嗎?
母親:他有一個繼姐姐,我想他們之間有一點兒妒忌。
阿德勒大夫:這個繼姐姐是不是發育得很好,很聰明,被寵愛?
母親:是的。
阿德勒大夫:我常發現如果家裡的一個孩子有很大進步,其他的孩子就會害怕競爭。很難避免這種情況,我想如果你能讓這兩個孩子和好會是件好事。我相信卡爾認為人們不喜歡他,他撒謊、不守規矩,因為他生活在不快樂的環境中。你得設法讓他覺得他會被原諒,同時還要了解他為什麼會嫉妒、覺得不如別人。經常鼓勵他,他會變成一個好學生的;如果他能夠和他的繼姐姐和解,那麼無論在哪兒他都會是個好孩子。他非常依賴你嗎?
母親:是的。
阿德勒大夫:他也那樣依賴他父親嗎?
母親:他很關心他父親,但似乎和他不太親近。
阿德勒大夫:你覺得父親會給孩子一個機會嗎?讓他們一起外出散步、談論自然、世界。父親能有時間嗎?
母親:是的,我想他會做。
阿德勒大夫:和這類孩子有過很多接觸後,我得到這樣的結論:只要他感到自己像其他孩子一樣受人愛護,他的行為就會大大改善。他目前的行為顯示他缺乏信心,不相信自己能夠像繼姐姐一樣的發展,但是這個錯誤的想法可以改正,只要讓他知道如何贏取你的嘉許。如果他又犯錯了,我們不會處罰他,像你一直做的那樣。我想現在你應該明白,打他或者在餐後不給他甜食都沒有用。如果他又撒謊或者偷東西了,就對他說:「你覺得你又受到了不公平待遇嗎?告訴我你希望得到什麼?」這樣的談話會給卡爾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也相信用同樣的辦法你可以幫助他不尿床。經驗告訴我,孩子們尿床是因為他們希望有人照顧。你覺得如果夜裡你起來照顧他,就像嬰兒時那樣照顧他,他怕黑嗎?
母親:好像沒有什麼能對他有太大影響。
阿德勒大夫:他犯錯,因為他已經失去希望,他覺得在爭取父母的關愛上沒有辦法和姐姐競爭。你願意讓我來鼓勵卡爾嗎?
母親:是的。
母親從房間裡出去。
阿德勒大夫:你看我們找到了正確的線索:對繼姐姐的嫉妒。我想我們可以協助他走出這種不愉快的情形。
孩子走進來。
阿德勒大夫:我知道你在學校里是個好學生。如果你專心,努力學習,你的朋友和老師會喜歡你。如果你努力,我確信你在學校里可以和你姐姐一樣好。你喜歡那樣嗎?
卡爾:是的。
阿德勒大夫:他們告訴我你想當醫生。這是個好職業,我也是醫生。做一個好醫生,需要對別人比對自己更有興趣,這樣在他們生病時才能了解他們的需要。還要努力做一個好朋友,不要只考慮自己,如果我送人東西的目的是要他對我好,那不能算是真正的友誼,但是如果我喜歡他,不對他撒謊,他會是真正的朋友,我確信你能做到這點,以後我會問你是不是做了。我知道你姐姐比你大,因此知道的比你多一點,但是那不要緊,如果你守規矩,不被責罵、處罰,你很快就會趕上她,會像她一樣被人喜歡,那樣你會高興嗎?
卡爾:是的。
阿德勒大夫:你也必須做姐姐的好朋友,對她感興趣。她喜歡你嗎?
卡爾:是的。
阿德勒大夫:那麼就不難了,你只要在她工作時不打擾她,並且幫助她就行了。看看你能不能發現她是怎樣工作的,然後也照樣做,這樣你就可以和她平等了。拿她的或者母親的東西不能讓自己有任何改進,你必須等待,做你該做的工作,同時展示你的價值。有時候別人對我們不公平,但是我們必須堅強,不能自己也那樣。對別人感興趣、不欺騙他們是贏取愛的好辦法。
孩子離開了房間。
阿德勒大夫:我對孩子講的話大家也都聽到了,我這樣說是因為我確信他不了解他為什麼撒謊、偷竊,他感到徹底的氣餒,在困惑中他拼命掙扎,想要使自己的位置得到保障。父母現在應該向孩子保證會給予他應得的那份愛與情。
學生:父親說他比較喜歡他的女兒。
阿德勒大夫:我們必須教導父親不要顯露這樣的偏好,因此我提出了這個簡單方便的策略:要他帶孩子散步,和孩子交談。這樣孩子會覺得被尊重、被欣賞,會感覺到父親對他有興趣這個事實。
學生:如果他再撒謊、偷竊,母親要怎麼辦?
阿德勒大夫:母親應該對他說:「你是不是又喪失和你姐姐競爭的希望了?我確信你可以成功,但不是用撒謊與偷竊的辦法。」尤其重要的是,母親不應該喪失希望。否則,孩子可能會走上自殺的道路,必須設法避免這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