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江紀游

2024-10-11 01:21:39 作者: 王志綱

  1999年春節,我利用七八天的假期,下了個決心,攜家人赴雲南麗江實現了夢寐已久的秘境之旅。

  大年初二乘飛機由深圳抵達昆明,早已等候於此的企業家朋友們不但親自來接,並安排好了雲南活動的一切要素,包括來往麗江的機票,還早就安排打尖的人和車輛先去了麗江。

  利用在昆明不長的時間,我們遊覽了即將正式開放的世博會。由於適值春節,世博會試展7天。世博園內人山人海,據事後報載,7天時間,昆明有30萬人游世博園,按人均三十來元消費計,收入上千萬元,主辦方大有沾沾自喜之態。而我游後,卻頗感失望。失望來自比較:作為世博會的策劃人之一,1998年春,為了應對策劃的挑戰,我自費專程去日本參觀了舉辦過1990年世博會的大阪「花與綠」公園,當時觀後還有不過如此之感。現回頭來看,昆明世博會不論就層次還是水準來看,還達不到人家現在的水平。但大功將成,當事人精力多已放在論功行賞上,此時已非當初我臨危受命之際,縱有感觸,也只能深埋心底了。

  再游麗江,則算把昆明所引發的感傷補了回來,這可是一次令人刻骨銘心、感慨萬千的旅行!

  麗江進出四天,臨別時當地人問我如何看待這方土地,我的回答是:我到過中國幾乎所有的名勝古蹟、旅遊勝地,我也去過國外不少地方,比較而言,我認為麗江的旅遊不僅在中國,在世界上也是一流的。何以見得?理由是:這裡五大旅遊資源並存——長年不化的雪山、一望無涯的原始森林、清渠環繞的小鎮古城、風情萬端的納西民俗、神秘悠長的東巴文化。

  固然,要到雪山森林,中國東北長白山、新疆天池似乎也有,但其遠在北方,而且是遠離人類聚居的地方。另外,那些地方雖有自然,卻無麗江如此豐富的民俗。而麗江的雪山,位於地球北緯最南端之地,且緊靠麗江古縣城,就像一位神秘的山神保佑著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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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說古城,中國有姑蘇古城,國外有威尼斯,還有已被火山吞噬後又被挖掘出的龐貝古城。但是,前兩者年代不夠久遠,且風貌也隨時代變遷,而後者只是一個無人居住的歷史遺蹟,一座死城。它們雖有能與麗江古城相匹敵的建築,但卻沒有世代居住在古城中繁衍相傳、保存古老習俗的居民,沒有襯托這古城的奇特大自然景觀和歷代相傳的神秘民族文化。所以說,麗江古城是一座活著的古城!難怪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不遠萬里前來遊覽。最近經聯合國有關機構反覆甄別,在中國現有的近百座名城中,唯獨麗江獲全票通過,被授予「人類文明遺產」保護單位的殊榮。

  麗江一游,感懷甚多。但尤值一記的有三:一是「鬼才」宣科,或可視為一個人和一個超級旅遊奇觀的產生;二是文化的力量,或稱麗江文化與商業化炒作;三是雪山去來,或說是征服的快感和生態破壞的遺憾。

  納西古樂與「鬼才」宣科

  到麗江,要了解納西文明、東巴文化,不見宣科恐有遺珠之憾。反過來,沒有宣科,沒有這「鬼才」的攪和,恐怕這東巴文化、納西古城的知名度,遠不會有今天這麼高。這倒應驗了古人的一句話:地以人傳,人以文傳。

  據介紹,宣科20世紀30年代出身於一個中國牧師家庭,其父是這偏遠之地唯一一位懂洋文的人。由此,幼兒時宣科就得以同洋人接觸,加之其曾就讀於教會學校,所以粗通樂律且精通英文。1958年他曾因西藏叛亂受牽連而被打成反革命入獄20年。1978年出獄後,他先任英語教員,1981年重組納西大研古樂會。宣科60歲喜得貴子並率納西古樂隊走向世界,可謂大器晚成。

  有經驗的旅遊者無不在出發前就把見識宣科這位奇人、觀看由他主持的納西古樂的奇妙演奏,列為麗江游不可缺少的重要項目。

  我們一行游完納西古城,也急匆匆趕往宣科的納西大研古樂會館。這是一座兩層中間帶有較大天井的四合古院,正房敞開作為戲台。沒有太多的裝飾,會館古樸而簡陋。獨特的是台上橫樑處懸掛了一排十來位老者的畫像。據宣科介紹,這些老者原來都是納西古樂隊的成員,現均已作古。由於古樂隊的大多數成員均為七八十歲的老人,這些畫像正以每年1~2位的數字增加。「他們是真正的國寶!」宣科如此感嘆道。起初,你很難將這地處偏僻小城中的小院及這樣一群木訥、安詳、閉目養神的普通老人與世界對他們的興趣及關注聯繫起來。看過他們的演出,你不得不佩服,這全得益於宣科這位「鬼才」。

  「鬼才」宣科已69歲的宣科黝黑而瘦小,高高的顴骨顯示出藏漢混血的特徵。他像大多數小個子一樣,顯得精明而具有活力,說話時雙目有神,手舞足蹈,幽默詼諧。他精力充沛,看起來頂多也就像五十來歲,絕不像一位年近古稀的老者。宣科的口才可謂一流,能嫻熟地將中英文串聯在一起,並且在主持中不時穿插一些敏感而大膽的話題,出格而又不越界。他這種特有的主持方式更像是一種變相的演說,以其獨特的角度向中外遊客闡述他對中國古老文明的見解,聽後使人耳目一新,頗具感染力。難怪老外們口播相傳,慕名而來,成了宣科的追星族。每晚演出時老外們總是興致勃勃地坐在前排,聽得如醉如痴。此時的古樂只不過成了他演講的一種鮮活的註解和印證,一曲思想激烈撞擊樂章後舒緩的行板。這一張一馳,現代與古老,東方與西方,在這裡的水乳交融,不能不說是宣科向世界推介古老中國文明的一種成功。

  演出之後,我們意猶未盡,經當地人引薦,單獨約見宣科,想再和他聊聊。此時已有一對比利時夫婦等在門外,自稱不見宣科不走。宣科還是按順序請我們先談,其間他向我們透露了發現香格里拉的經過。1994年宣科經研究並向世人公布了「香格里拉在迪慶」的重大發現,國內外媒體曾炒得沸沸揚揚。令人始料不及的是,之後他又當面推翻了自己的推論。宣科列舉了六大理由證明香格里拉不在迪慶而是在麗江,言詞確鑿。看來,他大有一言興邦、一言毀邦的氣概,並充滿自信,自信只有他說的才能讓洋人信服,才是定論。

  門外的比利時夫婦已等了很久,徵得我們的同意,宣科提前接待了他們,我們正好有興趣旁聽。這對專程來麗江遊覽的異國夫婦可以說一個主要目的是為追宣科而來的,丈夫是兒科大夫,是一位業餘笛、簫收藏愛好者。他利用休假遍訪世界笛、簫高手,收集各國奇簫異笛。不久前宣科曾率納西古樂隊到過比利時,他因錯過了演出,此次是專程追來的。據他講,為切磋技藝,他們已在古樂隊吹簫師傅家住了兩日,今天特意來拜見和感謝宣科。說著說著,他變魔術似的從布口袋裡掏出了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六七個竹笛,並逐個吹奏一番,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包好收藏起來。宣科與他用英文聊得很開心,我們則全插不上嘴。這對夫婦此行看來別無所圖,就是為了尋找知音和收集中國奇特的小笛,宣科的古樂隊滿足了他。音樂是無國界的,僅一個民間自發的納西古樂會,就已攪得世界沸沸揚揚,不能不說是文化的巨大魅力。回頭再來研究宣科現象也就不足為奇了。

  宣科自我定位為民族音樂學家。在1981年,他重建了停辦多年的納西古樂隊,將七老八十、閒居在家的一批納西老人集中起來,以排練、演奏中國古代的一些著名的、但在漢族地區內已失傳的古曲為樂事。這些古樂中有:《紫薇八卦》——據說是為風流皇帝唐明皇李隆基所御製的宮廷音樂;《浪淘沙》——以五代末南唐李後主所寫名詞「……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而譜的古曲等。納西古樂《浪淘沙》

  嚴格講起來,納西古樂之所以風靡世界,全賴天時、地利、人和。所謂納西古樂,實際上是以唐宋辭曲音樂為原型的中華古樂。這些古樂因戰亂在中土漢族地區流失、消亡了,卻在麗江這片偏遠閉塞之地,因避開了戰禍而得以保存,此是地利。

  同時,由於納西人特有的習俗——由婦女主要負責全部的田間勞作和家務,而男子則遊手好閒,有充足的閒暇時間,就可習樂作畫以顯示其學識和紳士地位。加上他們處在這「世外桃源」之地,不受外界干擾,自得其樂,故而家家歌舞,戶戶絲竹,得以將這些古曲代代傳承下來。其後,通過宣科的挖掘、整理、提升,並加以巧妙的包裝和推介,此是人和。

  看來,單缺天時。納西古樂要想從彩雲之南靠口碑傳播,走出封閉的大山,需要時日,樂隊的大多數古稀老人恐怕都等不到那一天,宣科在寂寞中能堅持多久,也不得而之,此仙樂也許會自生自滅。在這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之際,天時來了——麗江大地震,使記者們蜂擁而至,麗江這塵封多年的世外桃源一夜名揚世界,麗江的美譽及神奇的古樂也在一夜之間傳遍全球,海內外遊人紛至沓來。

  事情的來由就是如此簡單,也算天緣賜合。而今,納西古樂已被炒得如日中天,帶有神話的色彩,並非專攻音樂的宣科,也得以大音樂家、中華民族音樂使者的身份,率領這批如同出土文物般的納西老人,頻頻出訪歐美各國。他們的降臨如同天外來客令世人感到驚奇無比,加上宣科用流利的英文出色地演繹了他那似義和拳念咒、唱符、發氣功的中國古老神功,竟把爛熟西洋音樂的大鼻子音樂家們一個個鎮得目瞪口呆。於是,這些外國人不僅頻頻請他登臨各種音樂殿堂,而且還給他執捧各西方交響樂團的榮譽。厚積薄發,歷經滄桑的老人終於找到了自我,自身外張的個性及洋人頂禮膜拜的追捧,更使宣科的狂想力、創造性及隨意性發揮到了極致。由此,這位「鬼才」頻頻扔出轟動世人的「研究成果」。

  其一是關於音樂起源的第十七種說法。宣科認為,音樂不是起源於勞動,而是出於人類的恐懼。憑此論斷和相關論文,這位挾著中華千年神秘文化而又精通英文的業餘音樂家,獲得英國牛津大學的博士學位。

  其二是宣科根據一位英國作家在20世紀30年代發表的名著《消失的地平線》中所描述的「世外桃源」——香格里拉,以大膽的想像和聯想考證,果敢地確認並對外宣布,香格里拉就在雲南迪慶。

  此論一出,四海歡騰。市場靈敏度極高的廣東、香港旅遊機構趁機推波助瀾,於是,一批批的盲從而又虔誠的港澳旅行者們,紛紛報名「處女游」,直攪得沉寂了幾千年的梅里雪山冰雪消融、雞飛狗跳。而宣科,則在為自己有如此大的能量——簡直就是上帝代言人的角色,感到驚愕的同時,也喜不自禁。

  「我終於知道我是誰了。」這是聽完宣科演出,我私下見他時,他的自言自語!不,宣科這不是夢囈,而是告白,是他真實的感覺,大有「我就是天皇,我就是龍王,喝令三山五嶽開道,我來了」的氣勢。這就是今天的宣科,這就是今天宣科的境界。

  宣科現象耐人尋味,也引來爭議。平心而論,宣科作為一個先知者,處在這樣一種閉塞、落後的環境中,能夠奮爭、吶喊,從而使納西古樂這個活化石重放異彩,引起世界的矚目,造福一方,實在是可圈可點。

  宣科的語言天才也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他雖土生土長,普通話尚不標準,但與洋人溝通卻揮灑自如。更絕的是,他就地取材所自創的一套奇談怪論,竟讓西方的權威對他刮目相看,不愧為一位「鬼才」。

  宣科雖生不逢時,晚年卻獨占天時、地利。國內各界雖對他張狂的言論、個性常有微詞,但也拿他無可奈何。地以人傳,人以名傳,時勢造英雄。一個人一旦被時勢送到萬人景仰的神壇上,常常即可獲呼風喚雨的神威。若頭腦不清醒,不明白哪些是自力、哪些是借力,而以為那無上神力就是自己之力,那後果就難以預測了。生活中,有多少英雄人物莫不是因這佛光效應跌下捨身崖的。

  宣科先生,你的成就得來殊為不易!

  宣科先生,望走好!

  納西古城與麗江地震

  乍到納西大研古城,竟恍然有回到童年時生長的貴州水西縣城的感覺:古樸別致的五花石板路;橫平豎窄的古老街巷;木樑青瓦的穿斗式建築……還有那小攤、小販、小食店……

  遺憾的是,我家鄉的古城同眾多中國古老的古城一樣,伴隨經濟狂潮,如今已非驢非馬,昔日景象蕩然無存。就這二十來年時間,納西古城卻保留下來了。而且,鳳凰涅槃,保留再生的比原來的還好。

  游古城,少不了要看看規模宏大的土司府——木王府。

  納西人姓氏多同漢族姓氏相類似,但其中尤以「木」與「和」姓居多,據說占了納西族70%以上。最著名的和姓之人首推原雲南省長和志強,姓木者最顯赫者自然就是這木王府的主人——土司木老爺了。關於木王府和木老爺的家系資料不少,但我最感興趣的則是「木」姓的由來,即這納西土司為何有這麼一個古怪的姓。在細究此姓氏由來的同時,我還意外地得到了納西族同中土王朝和漢民族的一些關聯信息,也算是一個額外收穫吧。原來,在明洪武年間,納西土司即木王府的第一位主人通曉大義,曾千里進京晉見明太祖朱元璋,表示歸順之意。龍顏大悅的明洪武為表褒獎特賜姓納西土司。這一賜可賜出了學問,洪武皇帝姓朱,但又不願將自己姓氏全賜完,於是來個折中,將朱的上半部留下,下部賜予。於是,土司得了個木字。從此,有了木土司,有了木王府,也有了納西族中木氏這一大姓。血濃於水,納西族木姓這一由來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中華民族大家庭豐富動人的生成史。

  觀看土司府,在為其宏大、別致吃驚的同時,我卻發現這古色古香的建築是重建的。由此延伸開去,可知麗江古城的絕活——那縱橫交錯、攪活了這座古城的溪流及五花石小道,大多也是近幾年恢復重建的。

  游江南曾為「小橋流水人家」而神往,但更為想像與現實相去甚遠而失望。今天游滇西麗江,卻意外體會到了「小橋流水人家」的神韻,納西古城大小計有上萬座橋,幾乎是「家家門前垂楊柳,戶戶窗後清水流」。

  納西古城為何古貌既存而又神韻獨在、形神兼備呢?當地人解釋是文物保護得好。還有人解釋是因此地出了個大官——原雲南省長和志強,故得殊遇。

  我看則不然。瑰寶得留理由有三。

  一是麗江大地震的幫忙。

  1996年春節,麗江遭遇了一場強烈地震。房屋十有九塌,居民露宿田野。地震驚動了全國,也驚動了世界。

  當世界的目光凝聚在這千年封閉的邊陲之地時,如同世紀初西方絡繹而來的探險家被此地的絕妙風光所征服那樣,生活在世俗中的人們完全被這個「世外桃源」所震撼了:終年積雪的皚皚雪山,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五方雜處的民族風情;醇和悠遠的古城古鎮……麗江被推到了現代社會的面前,如同一位天生麗質、久藏深閨人未識的國色天香一下子出現在被都市化污染得昏頭昏腦的現代人眼前。於是,世俗被征服了,「現代」被征服了——善款源源而來。據不完全統計,麗江地震,來自海內外的各種捐款達七八億元之多。另外,聯合國科教文組織的官員也來了,麗江來去,這些高傲的大鼻子為這座古城投下了神聖的一票——人類文明遺產。

  大破而大立。利用這一歷史契機,憑雄厚資財,麗江開始重建了。幾年後的今天,征服我們的新麗江,就是這重建後的古城。難怪其不僅保留了古韻,還有了令人吃驚的品位。

  二是旅遊熱的推擁。

  連續幾十年的經濟高速增長,中國特別是沿海的人們已具有了外出旅遊的財力和衝動。休閒旅遊,特別是追尋那種既有自然、又有人文、更有神秘感之地的遊歷,成了不少都市「籠中人」的渴望。麗江的一夜成名,攪動了這蠢蠢欲動的旅遊大潮,於是,古城火暴了。

  我們到古城大研,才是大年初三,但整個城市人頭攢動,戶戶燈火,城開不夜。昔日過年只知打烊關門、埋頭喝酒的麗江人,被外來財神們急促的腳步和敲門聲攪醒,也改變了千年形成的生活習慣,家家開門做生意,戶戶上街攬遊客,五湖四海皆兄弟。過年成了聯合國年了:穿行在古城的街巷中,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市聲喧譁,間或伴之以炮仗禮花,洋人、漢族人、納西人和睦相處,各得其所,活脫脫一幅現代版的《清明上河圖》。

  正是有了這強大的市場基礎,為宣科現象的產生創造了無以復加的絕好條件,「鬼才」宣科從閉塞的山間走向世界,麗江納西文化包括那神秘的納西古樂揚威世界則是必然的了。

  三是「鬼才」宣科的攪和。

  有了無邊無際的市場承接,「鬼才」宣科憑其流利的英語和特異的稟賦,施「以夷制華」的韜略,在成功兜售納西古樂和自己的同時,還有一個「貢獻」,就是發現了「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就在麗江西北的迪慶——「鬼才」宣科為自己這一發現還專門去省城召開了新聞發布會,其理由雖顯牽強和幼稚,經不起推敲,但仍被人們炒得沸沸揚揚。今天的人們哪顧得上去論證。「寧願信其有,不願信其無」的人們只管推波助瀾。迪慶成了「香格里拉」,官員們樂得嘴都合不攏,紛紛來捧場:歡迎大家來旅遊。還宣布,一旦夢想成真,將授予發現者宣科為「榮譽州民」,功賞至偉。

  一石激起千重浪,這一發現首先激動的是香港地區的旅遊發燒友們。於是,處女游形成了。「我見到了香格里拉」、「香格里拉去來」。旅行社大做生意,傳媒界推波助瀾,嘗蟹者忘情炫耀。香格里拉熱了,迪慶熱鬧了,本是個皆大歡喜結局,孰料有關人士卻冷落了一個關鍵人物——始作俑者宣科。

  「我將重新宣布,香格里拉不在迪慶,而在麗江」,宣科這樣告訴我們。我已經知道「我是誰了」——宣科一本正經地向我喃喃地表白道。

  嚴肅的命題,荒誕的現實 ,一切如此矛盾但又如此和諧共生共處。這就是納西現實,也是現代世俗現實!

  香格里拉與商業造神

  香格里拉在英文中相當於中國「世外桃源」之意,起源於20世紀30年代,英國一位作家曾在《消失的地平線》一書中描述一塊處於中國滇西北緊鄰西藏的神奇之地,這裡「三江縱橫,雪山聳立,五方雜處,和睦安寧」。

  小說出版於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的歐洲,反映了人們對安詳、和平生活的嚮往。其後小說拍成電影,反響甚大,「香格里拉」一詞也不脛而走。到20世紀50年代,伴隨著一位海外華人大亨以「香格里拉」冠名的酒店的國際化、連鎖化和享譽世界,香格里拉這一品牌具有了無上價值,有可能出香格里拉的滇西,更有了發掘價值。而精通夷務的「鬼才」宣科在此時推出這一發現,則是必然的了。

  很顯然,「香格里拉」在現實生活中並不存在,如同陶淵明描述的「桃花源」一樣,不過是世人對一種理想社會及生活的嚮往而已,香格里拉顯然屬於西方版的「桃花源」。因為,據考證,英國作家根本沒來過滇西。有趣的是,這位沒來過滇西的英國作家,其筆下所描述的景觀為何與迪慶、麗江如此相似呢?

  此番麗江之行,我總算揭開了這個「謎」。原來,就在《消失的地平線》一書出版前後,有一位美籍奧地利人——植物學家洛克先生,進入了麗江。而且,一住就是20年。正是這位植物學家,把自己發現的麗江向世界進行了第一手報導。大量論文發表在美國頗負盛名的《國家地理》雜誌上。據說,隔山買牛的英國作家憑此素材加上作家的非凡想像力,就有了世俗中流傳的香格里拉。

  「三人成虎」,天緣賜合——生活中這類例子不勝枚舉,稍加分析,即可不攻自破。遺憾的是,現代人大都願意將錯就錯,尤其是在商業社會。於是,才有了宣科式的「考據」,才有了以盲導盲的旅遊潮……沒有受害人,都是受惠者。故大家樂得將計就計、皆大歡喜。偏偏我這個特殊遊客不喜歡隨波逐流,忘情山水之餘,更著迷於破譯這一篇篇「人間喜劇」。嘿!這真叫不識時務,敗了別人的興。遺憾的是自己天性如此,總喜歡窮根究底。寫到這裡,能做的只是綴上一筆:文中對當事人若有得罪之處,望海涵!

  玉龍雪山——人與自然

  玉龍雪山海拔六千多米,雖低於世界屋脊珠穆朗瑪峰一千多米,但因其地處地球緯度最南端,離人類聚居點最近,故旅遊價值非凡。

  玉龍雪山離納西古城才二十多公里,山頂終年積雪。佇立麗江古城,即可見藍天麗日下的皚皚雪峰。當地人把玉龍雪山視為他們的圖騰和守護神。

  曾幾何時,山頂的白雪還是那樣潔白無瑕,人們只能仰望而不可企及,頂禮膜拜,對其神秘生出無限遐想。而今,這藍天、麗日、森林、草原、古城、雪峰……均可踏在遊人腳下,五彩雜疊,身臨其境,這舉世聞名的奇觀,自然成了麗江旅遊資源的招牌菜。

  兩年前,當地旅遊部門為招攬客源,投入五百多萬美金,從雪山底下海拔2 000米之處修建索道直達海拔5 000米之處的凍土冰川帶,讓遊客既可免去登山之苦,又能享受登頂的快感。雖說可乘纜車攀上5 000米高峰,但到達山頂後,頂著山上凜冽的寒風,爬上幾步還是會感到心慌氣短。可以想像如果徒步爬山,這些遊客無論如何到不了這個高度。這也許是我們一生中僅有的一次高山體驗,所以特別珍貴、格外珍惜。

  據介紹,修建索道的工程特別艱巨,開始時想租外國直升機吊裝設備。但因空氣稀薄,直升機缺乏升力,無人敢接,後來只好用人工硬扛,最初100元1袋水泥還有民工願上,接近山頂時,500元背1袋也無人願接。其間,還死掉8個民工。歷經艱辛,終於建成了這號稱世界難度最大的索道。

  登完雪山,我的心態是矛盾的:一方面是感謝主人為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能一睹千年冰川創造了條件;另一方面是為自己作為人類的一員踐踏自然、破壞生態而深深負疚。

  據山頂的工作人員講,今年氣候暖和,基本沒有下雪,故山頂的雪線大大上移,眼見著冰山日漸縮小,可能與遊人過多、山頂溫度增高有關。登得山後,才知人類的破壞之烈。下得山來,我不由得想:幾年之後,神聖的玉龍雪山,會不會由於人們蜂擁而至的跋涉,變成一座無雪的雪山?推而廣之,今天的旅遊,哪裡不是這種矛盾的頻頻再現呢?開發一處糟蹋一處,不開發經濟又不能發展,當地民眾還要繼續受窮。經濟發展與社會生態平衡,如何平衡?!社會生活中無處不充斥互相矛盾的命題,無處不在展示這哲學上的悖論。這是一個繞不開的、涉及人類生存的重大命題,如何破題,只發感慨無濟於事,還得解題,靠我們這些現代人身體力行。那麼,我能做些什麼呢?1999年春節,王志綱在玉龍雪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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