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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異化生存——策劃隨筆

2024-10-11 01:21:36 作者: 王志綱

  達沃斯探秘

  2001年春節,適逢瑞士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第31屆年會召開,應有關機構邀請,我隨同中國赴會代表前往達沃斯,對論壇進行了一番立體考察。眾所周知,一年一度的世界經濟論壇在阿爾卑斯山中的小鎮達沃斯召開,至今已有三十多個春秋了。一個人口不過13萬的小鎮,竟如希臘神話中匯聚眾神的奧林匹斯山,群雄並起,呼風喚雨,幾乎成了全球經濟運行的氣象台。

  短短几天,白天滑雪,晚上和與會代表們交流,使我真正感興趣的不是那些見諸報端的會議新聞,也不是那些匆匆趕場的國際名流,而是更想追本溯源,搞清楚一個小鎮的會議是如何發展到今天的。所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對於近年來國內方興未艾的會議經濟來說,達沃斯論壇本身就是一個絕好的課題。此次瑞士之行,剛好有機會站在幕後觀察論壇的導演過程,感悟頗多,下面就把沿途的一些見聞和思考奉獻給大家,也許對關注會議經濟發展的人們不無裨益吧。2001年春節,王志綱在瑞士洛桑管理學院考察。

  小鎮的機緣

  千里迢迢趕到達沃斯時,是個寧靜而陽光明媚的早上。原本在我的想像里,既然舉世矚目的論壇在這裡開幕,該是一派很熱鬧的景象了。誰知放眼一望,天高路遠,山陡坡峻,數百棟「阿爾卑斯山木屋」風格的家庭旅館構成了街市。這不就是《林海雪原》里的夾皮溝嘛!我眼前不禁浮映出東北農村常見的小屯子來。

  瑞士是個地道的山國,達沃斯也是一個典型的山城,海拔一千五百四十多米。在白雪皚皚的阿爾卑斯山懷抱中,像達沃斯這樣的小鎮不在少數,論先天的稟賦,達沃斯也不是得天獨厚。然而令人羨慕的是,「世界經濟論壇」這顆耀眼的明珠恰恰落在了灰姑娘的頭上,一年一度撼動著世界的眼球和神經,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是上天的眷顧,還是人力的促成?答案似乎先要到小鎮外面去找。

  不妨說瑞士是會議經濟的發祥地。當你走在日內瓦的大街上,一定會驚異於這裡的國際機構之多,從聯合國歐洲總部到WTO總部,再到世界衛生組織、國際勞工組織等,大大小小達兩百多個。這一切應該得益於瑞士本身獨特的文化構成和歷史地位。首先,瑞士先天是個多元開放的國家,德國人占一半以上,法國人不到1/3,其餘的除了世界各地的移民外,主要是義大利人。用瑞士人自己的話講:「瑞士之所以成為瑞士,是因為有些德意志人不願做德國人,有些法蘭西人不願做法國人,有些義大利人不願做義大利人。」多元而不雜亂,中立而不孤立,大概是瑞士一個鮮明的特點。嚴謹的德意志人、浪漫的法蘭西人和奔放的義大利人平靜地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不結盟,不入伙,按照自己的原則處理國家事務。常理認為,保持中立是否會作繭自縛?你不承擔義務,如何享受權利呢?而我們看到的瑞士卻是左右逢源,遊刃有餘。不加入歐盟,並不影響其公民自由進出歐洲各國;不使用歐元,同樣不影響瑞士法郎成為世界的硬通貨之一;中立於歐洲,反而使得歐洲離不開瑞士。正是這種與眾不同的差異化定位,不僅使瑞士免遭兩次世界大戰的戰火,也為經濟的騰飛找到了自己的舞台。人們常常用「小國寡民,富甲天下」來形容瑞士,而會議經濟的興旺不過是其中綻放的一朵奇葩罷了。

  

  有了「會議之國」的背景,達沃斯依然還沉睡在阿爾卑斯山中的風雪中,畢竟交通不便的窮鄉僻壤無法與日內瓦湖畔的旖旎風光相媲美,於是小鎮就像一塊藏在石頭中的美玉,還需時間的打磨。

  在阿爾卑斯山的另一個小鎮——威爾比爾,一位熱心的當地人曾帶我們參觀了50年前人們居住的小石屋。你不會想到,今天這個漫山遍野都是滑雪迷的勝地,據說連黛安娜王妃也曾帶著她的情人來這裡幽會,當年竟是怎樣的一幅寒磣相:石牆石瓦,破舊不堪,有的還是人畜同居。在農業文明甚至工業文明時代,阿爾卑斯山的牧羊人只能望山興嘆。五穀不出,山外有山,只有溝坡上長點葡萄,儘管能釀造出聞名遐邇的美酒,但卻支撐不起山區經濟。命運仿佛如此不公!可誰會想到禍兮福所倚,半個世紀後,原汁原味的窮山惡水反而以其特有的質樸天然瞬間征服了外面的人,隨意搭建的小木屋構成了風情別致的休閒小鎮,顯然是託了旅遊休閒熱的福。記得我當年受託策劃昆明世博會時,有感於風景名勝和現代文明的關係,曾向雲南省最高領導發出了如此的慨嘆:對於旅遊業來說,落後、封閉常常是一種財富,而且是珍貴的財富。這一臆斷,在阿爾卑斯山又找到了佐證。由此更想起了我那奇山異水、發展緩慢的家鄉——貴州,誰能說若干年後,當人們厭倦了工業文明的城市生活時,我的家鄉不會成為東方的瑞士呢?

  冥冥中似有神助,同威爾比爾一樣,伴隨著20世紀70年代西方滑雪運動的風行,歐洲人終於發現了達沃斯這塊淨土。據同行的朋友講,滑雪在西方人眼裡,早已不是一項簡單的運動,而上升為一種生活方式了。這場白色浪潮的掀起,科技的創新功不可沒:一個是纜車的發明,讓人們可以很容易來到山頂,體驗速滑等十分刺激的項目;另一個是脫離器的應用,這個小小的玩意兒可以根據滑行者腳碼尺寸調節鬆緊閥,跌倒時可自動脫落,保證了滑雪的安全性。於是乎突如其來的冰雪運動席捲了達沃斯的大小山坡,而小鎮數百年不變的風貌也成了人們夢想中的天堂。達沃斯的夢醒了,一切又仿佛來得那麼容易。這還不夠,滑雪為小鎮帶來了人氣,也帶來了世俗文明,一個更不尋常的機遇悄悄降臨了。說來也怪,日內瓦湖畔的會議多了,要想開出味道、開出層次來,達沃斯的劣勢反而成了優勢。山固然高,路固然險,但正是這種距離感誘惑著世人的聯想,頗有種華山論劍的感覺。更有趣的是,離群索居和暫時的與世隔絕,倒也讓大家心無旁騖,保證了開會的質量。於是對小鎮來說,昨天的種種不是恍然間都化作了天然的財富,只等著有心人來挖掘了。

  有了天時、地利,尚需人和。三十多年前,一個來自日內瓦湖畔的德裔瑞士人踏上了通向達沃斯的山間小路,只為張羅一次非正式集會。恐怕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這條彎彎曲曲的小路30年後,竟把他帶上了世界會議經濟的巔峰。

  當我今天走在小鎮的街道上,看著一個個生意紅火的家庭旅館時,追想當年,不得不感慨小鎮幾十年間的滄桑浮沉。正是這種種主觀加客觀、偶然加必然的奇妙組合,造就了小鎮達沃斯的一段現代奇緣、一個宿命,同時也造就了一個人的命運和歷程。

  施瓦布斷想

  在靜靜的日內瓦湖畔,距離世界經濟論壇總部不遠的地方,矗立著一幢並不很起眼的別墅,導遊悄悄地告訴我們:「那兒就是論壇創辦者施瓦布先生的家。」據說年過六旬的施瓦布,至今仍每周到日內瓦大學給年輕人上一堂經營方針課,功成名就之後,他依然保持著多年的簡樸和淡泊,唯一的業餘愛好是收藏古董《聖經》。

  本想多打聽一些有關施氏的情況,但遺憾的是他的故事好像不多,事實上,他的名字已經和達沃斯論壇緊緊地聯繫在一起了。縱觀其人其事,似乎很難找到一個確切的詞來概括他的一生和事業,或者說他是一個很難定位的人。當施瓦布30年前帶著夢想來到小鎮的時候,他還只是個剛剛從美國哈佛大學畢業不久的學生,轉眼30年後,當初的一次關於歐洲企業管理問題的討論會竟變成了今天的世界級盛會,可謂功德圓滿,名利雙收。回顧施瓦布的人生軌跡,支撐其成功的奧秘在哪裡呢?

  一方面,施瓦布首先是一個學者,但又不僅僅是一個學者,嚴格地說,他是一個邊緣性學者。論在某一方面的專門研究,我想遠甚於他的大有人在,以至於我在訪問著名的洛桑國際管理學院說起施瓦布時,高傲的教授們多表現出一種不屑的神情:「不就是個會議商人嘛!」的確,如果從專業著述上講,儘管施瓦布也非等閒之輩,但在這方面獲得的榮耀和影響並不大。然而放眼更宏觀的天地,那些終年深陷於象牙塔中的一流教授們,就對歷史的貢獻而言,又有幾個能比得上施瓦布呢?埋首學問的人應該不止一個,但世界經濟論壇只有一個,施瓦布也只有一個。

  誠然,在學術上,洛桑學院的教授們可能更有發言權,但讓我們看看施瓦布不多的幾行簡歷:他先後就讀過4所大學,獲得機械工程學博士、公共管理學碩士以及經濟學博士3個學位,又對企業有實際的了解和認識。因此,他的視野當然更廣闊,頭腦也更敏銳,社會性更強。正因為施瓦布不屬於已有的任何一個行當,才得以冒著風險去做一番新的事業。令人敬佩和感到慶幸的是,他成功了。由此我不禁想起與其相映成趣的美國人尤伯羅斯,並非體育出身也非經院出身的他,不要政府一分補貼,成功地籌辦了1984年的洛杉磯奧運會,從此改寫了奧運會不賺錢的歷史。正如施瓦布成功後的低調一樣,尤伯羅斯總是帶著幾分自嘲說:「我是一個三流大學生,三流半的中學生。」或許在許多傳統人士的眼裡,他們的成功有很多偶然的成分,但偶然背後,恰恰揭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在歷史的長河中,在社會由量變發展到質變的前夜,時勢造英雄,這些人大多游離在一種傳統意義上的邊緣狀態,正是利用這種多元視野和通識之才,當機遇來臨時,他們能夠以超凡的膽魄和駕馭力做出開創性的事業,從而為後人搭建起一個全新的平台和道路。而那些安分守己、自以為專攻和掌握了世俗真理的人,卻早已無影無蹤了,這真是「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但從另一方面,洛桑學院教授的話也沒講錯,施瓦布是一個學者,更是一個高明的商人,正如尤伯羅斯成功地把體育文化和商業結合起來一樣,施瓦布也把討論、交流與商業嫁接在了一起。一旦這些看起來跟利潤毫不相干的領域與商業聯姻,往往自身的能量和影響更大,也走得更遠。可以說,施瓦布的成功之處在於他的整合力和創造力。與其說他是個「會議商人」,不如說他是一個前所未有的經紀人。今天凡出席達沃斯論壇的,都是世界政治經濟文化浪尖上的人物,這些人經營著世界,而施瓦布卻利用一個舞台,也在經營著他們。更為巧妙的是,儘管論壇總部宣稱自己是個非贏利機構,但達沃斯6天會議,主辦者收入上千萬美金,小鎮收入近1億美金,簡直是座金礦了。我的一位朋友曾不無揶揄地說:「我算明白什麼叫非贏利了,就是把掙來的錢花得一分不剩呀。」我想這其間的奧秘,恐怕同樣是洛桑學院的教授們所不屑於研究的吧。

  然而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不安分和敢於冒險本身並不一定意味著成功。我相信亦學亦商的施瓦布能有今天,一定經歷了千辛萬苦。30年前,當他來到小鎮達沃斯時,迎接他的不會是熱情的擁抱,可能更多的是不理解和冷眼旁觀。30年後,他給小鎮帶來了新的生機,小鎮也成全了他。

  另外,探究施瓦布的成功因素,除了基本的學術水平、超前的商業頭腦,似乎還有一項更寶貴的東西——性格稟賦。他的精神里流淌著日耳曼民族的血,天生的嚴謹和執著鑄就了其堅韌不拔的性格。性格決定命運,思路決定出路,正是施瓦布一生的真實寫照。也許當年有同樣想法的人不止施瓦布一個人,但30年下來只有施瓦布碩果僅存。拋開客觀上的條件不談,從主觀上講,首先施瓦布不是一個功利心很強的人,如果他一開始就把論壇定位成一個掙錢的機構,我想不會有今天的世界經濟論壇。中國有句古話叫做「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正因為施瓦布耐得住寂寞,始終堅持自己的服務使命,為追求功利的人提供了一個非功利的天地,最終才也得到了自己的回報,是大功利。更難能可貴的是,施瓦布有長線意識,區區一個會議鍥30年而不舍,日積月累,厚積薄發,結果論壇的門檻越辦越高,規模越辦越大,而他本人也從當年的一個發起者和服務者,走到前台成了一個舞龍的人、一個出色的外交家。生活的辯證法總是這般簡單而又無處不在,往往越是急功近利的人越得不到想要的,而越是一步一個腳印、無所貪求的人,越容易達到連自己都不曾想過的境界。

  反觀今天的中國,每天不知有多少一夜成名的人,又有多少一夜沉寂的人。奇蹟般地崛起,泡沫般地消失,這樣的戲劇無時無刻不在現實中上演,幾乎成了時代的一條定律。在汲汲於成功的道路上,有多少禁得住風吹雨打的英雄,又有多少像施瓦布這樣能笑到最後的人。這也許是我們這個浮躁的時代所共有的特徵,只不過在轉型期的中國更為集中罷了。但我還是寧願少一些泡沫,少幾個風雲人物,多一些汗水,多幾個踏心實幹的人。只問耕耘,不問收穫,也許我們會收穫得更多。

  超級名利場

  達沃斯雖小,卻是個不缺少名人的地方。此次年會的主題是「持續發展,消除分歧」,想為新世紀開個好頭。6天會議,與會代表三千多人,由政治家、企業家和經濟學家等社會名流組成,可謂盛況空前。日本、德國以及新加坡等三十多個國家的元首紛至沓來。論壇門檻極高,出場的人物都是正當紅的各界明星,政客一旦下野就無緣赴會,僅門票就一萬多美金,其他食宿等費用自理。隊伍最龐大的莫過於全球1 200家企業的領導者,而這些人也是論壇的衣食父母,像通用電氣、可口可樂、麥肯錫等36家世界頂級大財團都是論壇的常年贊助商,每年贊助費達40萬美金;另外還有1 000家會員,每年會費15萬美金。由此可見論壇財力雄厚,明星如雲,彼此名來利往,山陰道上應接不暇。

  與其說達沃斯論壇是個會議,倒不如說是一個超級團拜會、一個超級公關宣傳會、一個超級交易會、一個超級騾馬大會。記得西北農村每逢大集,家家戶戶都趕到一個固定的空曠地帶,一時間人聲鼎沸,煙起土冒,雖主題不同,但骨子裡與論壇頗為神似。凡此種種,形成了一個強大的磁場,令與會者不覺有一種癮,欲罷不能。最為清醒者恐怕是施瓦布,用他的話講,就是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對其他人有著特殊的吸引力。你以我顯,我以你榮,方構成這世俗間最為撼人的名利場。

  他們樂此不疲,所為何來?原來我對此只是道聽途說或站在台下聽講古,不得其要。這次有機會溜到「後台」,窺探了一番導演過程,總算摸出了些門道和奧妙。

  首先,分享世界一流情報。6天會期,三百多場會議此起彼伏,私下裡還有很多非正式聚會,有陽謀,也有陰謀,稍一留神,就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可以說,論壇是最密集、純度最高、能量最強的黃金信息的聚寶盆。6天管1年,機會難得。據說在2000年的年會上,高盛公司的一位證券分析師預言納斯達克指數好景不長,將災難性下挫,結果不幸而言中,當時聽信了這一預測並狂拋網絡股票的人都占了大便宜。

  其次,掌握全球來年經濟走勢。為使會議緊湊而富有成效,主辦方還有不少絕活,其中之一是每年的主題演講都有對未來經濟走勢的展望和評估,一般由若干具有世界影響的政治家、企業家和經濟學家提出,再選出10大問題公布並討論。由此天下大勢,一目了然。此次會議的話題有:建立一個負責任的全球化經濟體制、石油價格波動、美國利率降低對世界資本市場的影響、網際網路的二次創業等。與會者包括不少網際網路投資者和經營者,他們痛定思痛後認為,網際網路不是一場革命,而是人類經濟手段的一場革新。伴隨著門戶網站的成熟,接下來是B2B,再下來是B2C,還有投資價值。

  再次,制定全球進程的遊戲規則。整個會議,是個陽謀、陰謀並行的策劃會。各利益集團和行業巨頭出自本身利益,上躥下跳,合縱連橫,左右逢源。因來者皆是世界經濟的推動者和遊戲規則的制定者,故決策過程極為簡練,無需作秀。據說2000年的美國時代華納和美國在線的併購事件,就是論壇期間兩家的首腦一拍即合,利用峰會瞬間達成意向後回去落實的。

  最後,充分利用達沃斯這個舞台,進行公關宣傳。全世界主流媒體六百多人會集,在世界的聚光燈下,任何想發表自己觀點並影響世界的人,都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務實者,像通用電氣、松下、可口可樂等大公司,包括香港政府都舉辦了各自的招待會。更有喜好言論者,好像憋了很久,跳到台上過過嘴癮,管它是非對錯,反正從論壇傳出的任何一個細微的聲音都會被放大千萬倍,即刻傳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何樂而不為呢?例如,此次索羅斯又不甘寂寞,宣稱美國經濟將不可避免地陷入衰退,給格林斯潘潑了一盆冷水。

  總之,眾多寡頭攪和在一起,聲氣相通,你吐我納,由此裂變出的信息不僅權威,而且宏大,雜交性極強,如同進了土耳其浴室,彼此赤條條無牽掛,一年到頭找個封閉的小山溝互通有無,勾兌、交友、展望、謀劃世界政治經濟新秩序。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不論會後是對手還是敵人,不論平時多麼神秘、傲慢,一旦到了小鎮,舉手投足都變得和藹可親起來。

  尤值一記的是,在這個大舞台上,中國人的身影日漸增多。其實早在1979年,達沃斯論壇就邀請中國代表出席年會,以後的二十多年,前去採風者不少。從歷屆中國與會者的心態變化,也可看出時代的變遷。最初是不明就裡,國門洞開後來到達沃斯,難免晃了眼睛,還沒明白過味來就回家了。還有一種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小演員需要大舞台,終於來到夢寐以求的山頂,於是登高一呼,只為滿足虛榮,花錢買個「到此一游」的炫耀。可喜的是,今天中方派來的企業家多以海龜(歸)派為代表,精通英文,利用論壇不僅廣結善緣,而且可以通過蜂擁而至的媒體迅速放大企業和個人的形象,一舉兩得。儘管一位參會的中國高級經濟官員坦言,自己留學歸來,自視知識認知度極高,孰料一場會下來,方感頭腦匱乏,但畢竟說明中國的聲音開始和世界對接,早已不是當年的匆匆過客了。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在世界經濟一體化的舞台上,但願我們的代表能早日找到感覺,但願我們可以應付自如的一天早日到來。

  兩個世界

  正當歐洲的中心沉浸在達沃斯的風雲際會裡的時候、正當論壇的主角們一如既往地謀劃著名未來世界的時候,在地球的另一端——巴西的阿雷格里港,一個同達沃斯論壇唱對台戲的「世界社會論壇」也宣告了自己的誕生。據說發起者是法國的一名雜誌編輯,會議的主題是「世界不是一件商品」,矛頭直指達沃斯論壇所代表的富人世界。

  無獨有偶,記得我初到小鎮的那天早上,也無意中看到了論壇的另一面。當我坐著當地人駕駛的馬車在雪地里瀏覽小鎮風情時,頭頂上不時掠過「嗡嗡」的直升機,一問趕車人,說是專門運送會議代表來論壇的。當我來到會場門口時,只見鐵絲網橫立,一群手裡拿著盾牌,頭上戴著耳機的警察站成一行,如臨大敵。事後得知,此次前來赴會的,不僅有風光八面的達官巨賈,更有五百多名同樣是來自西方的示威者。示威者的不滿是,日益加速的全球經濟一體化損害了他們的利益。會議期間還發生了衝突,以至於警察不知如何招架,竟用水槍和牛糞來還擊。

  達沃斯論壇打破了小鎮的寧靜,也帶來了世俗的煩惱和憂思。儘管此次年會把「縮短南北貧富差距」作為主要的議題之一,然而現實的情況是,這種差距每天都在擴大,即使在發達國家內部,全球經濟一體化帶來的也不僅僅是福音,更有恐慌。誰之過?物質的力量只能用物質來摧毀,市場經濟的法則必然造成兩極分化的加劇,於是達沃斯論壇不得不面臨一個困境:理論和現實,討論和行動之間看起來總是那樣遙遠。時至今日,不知施瓦布有何感想?

  事實上,雖然達沃斯論壇保持著一貫的開放性,但還是被很多人批評為「富人俱樂部」。言下之意,窮人沒有發言權,只有遵守遊戲規則的份兒。與會的坦尚尼亞總統無奈地說:「全球化從理論上講,就好比我說坦尚尼亞國家足球隊從理論上能夠踢進世界盃並奪冠一樣。」一語道破第三世界國家的悲哀。聯合國前秘書長安南也深表憂慮地說:「全球化對於全球一半至今還從未打過或接過電話的人來說,會意味著什麼?對撒哈拉以南非洲的人民,那些比居住在曼哈頓區的窮人還更難接觸到網際網路的人來說,會意味著什麼?」

  同在一個屋檐下,面對的卻是不同的世界。當然,俱樂部里最為搶眼的,莫過於無處不在的美國人。在一次會議上,終於有一位歐洲官員按捺不住心中的鬱悶問道:「我們能不能找一個不是美國人的人來發言?」甚至有的媒體乾脆說,美國人占領了達沃斯。我的一位朋友會後頗有感觸地說:「原以為施瓦布辦成論壇是靠大家捧場,現在才明白,他是大家利益的合成者。他頂多是個高明的導演、編劇,但真正的製片人、老闆是美國的大財團。」

  這一點恐怕是施瓦布始料未及的。論壇最早發端於1971年的一次非正式集會,當時的議題是討論歐洲企業如何面對國際市場的挑戰,隨後施瓦布發起成立了歐洲管理論壇,後來水漲船高,20世紀80年代中期改名為「世界經濟論壇」。從論壇本身的發展來說,可謂會議經濟的一個成功典範,但從論壇的使命和追求來說,隨著世界各國競爭力的變化,尤其是美國經濟的一枝獨秀,其本來意義也發生了很大的偏差。這種偏差直接反映在參會各國的信息不對稱上,幾家歡樂幾家愁,實力的不平等帶來了話語權的不平等,因此大多數人對論壇的期望值也就大打了折扣。總之一句話,論壇代表的是少數人的利益。

  然而現實畢竟是現實,論壇本身只是一面鏡子,只能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世界。下一年的這個時候,人們還是會把目光集中在小小的達沃斯,而不是巴西阿雷格里港的社會論壇上。其實,無論是達沃斯論壇還是唱反調的巴西小港的論壇,都無法扭轉社會發展的車輪。有人把前者比喻為右翼,代表的是少數人所主宰的冷冰冰的現實主義,而把後者比喻為左翼,代表的是多數人的理想主義。兩者之間註定是一對永恆的矛盾,不存在誰是誰非,也許巴西論壇更實際的意義在於,提醒我們對單極世界的警惕和重視。同時這對矛盾也告訴我們,在人類發展的進程中,社會的變革總是落後於技術的變革、經濟的變革,這一點在以網際網路為代表的所謂新經濟高速發展的今天,顯現得尤為明顯,而這一落差的存在,也將使人們一次次地陷入困境。

  中國的達沃斯之路

  令人興奮的是,站在達沃斯的舞台上,我們中國人不至於發出坦尚尼亞總統般的哀嘆,實際上,自從中國打開大門,達沃斯論壇的手就伸了過來。這些年來論壇在中國的活動日益頻繁,每年一度的中國企業高峰會就是其參與主辦的。因此,達沃斯離我們並不遙遠。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曾幾何時,神州大地突然颳起了一陣會議經濟風,加上各種媒體的幫忙,一時間令人喘不過氣來。你是論壇,我是峰會,這邊落幕,那邊開鑼。的確,會議經濟作為一個具有巨大關聯效應和直接效益的新興產業,不少人都看到了它如同原子核裂變似的魔力。在這種背景下,達沃斯論壇仿佛離我們更近了。不久前,人們在一夜之間知道了一個名字——博鰲。這個地處海南省瓊海市的小城,剛剛舉辦了亞洲論壇,起點不可謂不高,連江澤民總書記也親臨會議。它創造了一個奇蹟,顯然是要做中國的達沃斯。再往前,在遙遠的滑雪勝地哈爾濱亞布力,中國企業家論壇第一屆年會落下帷幕,也使人聯想到同是滑雪之鄉的達沃斯。另一方面,西方的大財團也聞風而來,最為壯觀的莫過於美國時代華納公司在上海主辦的財富論壇,有全球500強為後盾,盛況空前。我想,中華大地上肯定還有其他地方也在做著達沃斯之夢。然而達沃斯只有一個,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簡單地克隆與模仿也做不了達沃斯。

  遺憾的是,在現實中我們常常看到兩種途徑:一種是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的一些民間機構,實力不夠,背景不夠,但又把會議作為一種無本經營的妙方來尊奉,常常是一錘子買賣,或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不是殺雞取卵就是竭澤而漁,卻又樂此不疲;另一種則是將會議作為盤活資產、帶動地方經濟的終南捷徑,由政府出面,或是政府與民間聯手,辦得固然體面,但多是賠本賺吆喝,雨過地皮濕。立竿見影的效果達到了,長線效益呢?好像誰也不想知道。令人擔憂的更是後者,奇蹟可以一夜催生出來,但往往會議結束之日,也就是資產閒置之時。這樣的例子不在少數。

  也許是國人對會議經濟的熱情太高了,達沃斯一行,使我對會議經濟的前景有了更清醒的認識。會議經濟不是空穴來風,那種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所謂會議談不上經濟,更談不上產業化。達沃斯論壇歷經三十年的發展才有今天,而人們往往看到的只是論壇露出海面的冰山之一角。首先論壇有三個明顯的特點:一是民間化;二是非贏利;三是開放。僅前面兩點,在國內就很難兼備。民間主辦的一心要掙錢,政府主辦的也多是表面文章,很難保證會議能長久下去。總之,都是短期行為。記得一位朋友曾問我辦會良方,其實也沒什麼錦囊妙計,不過是「放水養魚,培育市場」罷了。但這尋常的八個字,在轉型期的中國,又仿佛格外的難。究其原因,恐怕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

  回顧達沃斯論壇的發展軌跡,就更平添了對中國時下會議經濟的幾分疑問。可以說,達沃斯論壇從小鎮走向世界,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其間施瓦布自然功不可沒,但論壇背後的一套體制保障和論壇本身生生不息的創新能力,也是達沃斯能有今天的重要原因。擇其要者,至少有以下幾個特點:一是,始終有一家基金會貫穿其中,從而保證了論壇成員的穩定與不斷壯大。二是,與時俱進,論壇的規模和方向不斷地隨著形勢的變化而調整,並且始終保持一定的前瞻性。三是,論壇本身也是個學術機構,每年的《世界競爭力報告》就是出自施瓦布之手,增加了論壇的含金量和生命力。四是,主動出擊,海納百川。論壇的觸角無處不在,表現出空前的開放性和非政治色彩,實際上論壇除了每年1月份召開為期一周的年會外,平時還在各大洲有很多地區性會議,不僅請進來,更是走出去。每年大約有2/3的收入來自這些會議。五是,儘管論壇今天的權威已無可置疑,但論壇始終堅持著自己的服務原則,日積月累,已形成一種世界範圍內的公信力。當然還有很多達沃斯論壇內容和細節,現在還無從了解。但我認為最寶貴的,莫過於論壇多年培育的無形資產——公信力。由此也可以看出,天道酬勤,正因為會議經濟有它先天的潛力和效應,往往也需要一個較長的時間來孕育市場,這也是一條最沒有捷徑、最沒有功利可走的道路。櫻桃好吃樹難栽,沒有長期不懈的努力和付出,要想做中國的達沃斯,無異於南柯一夢。而這種付出,有時候與其說是物質上的,不如說是精神上的。天時、地利,更需要人和。

  即便如此,會議經濟的產業化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可惜我們在這方面的研究和經驗還少得可憐。會議經濟在大多數中國人的眼裡,好像一隻五彩斑斕的風箏,而地方經濟仿佛是一台汽車,人們在盼望著起飛的風箏能帶動汽車,並且相信一定能夠。精神可嘉,但會不會只是個良好的願望呢?可以肯定,會議經濟不會遍地開花,真正的奇蹟也不會一夜誕生,也許我們該把衡量得失的尺度放長遠一點,不積細流,無以成江海,達沃斯論壇就是個鮮明的例證。

  當然,話說回來,歷史的機遇已經降臨在中國的大地上,會議經濟就像一桌豐盛的宴席,你自己不擺,西方都會搶著來幫你擺,畢竟醉翁之意不在酒。從這個意義上講,達沃斯離中國的距離正越來越近,現實在呼喚達沃斯,也在呼喚施瓦布這樣的真英雄;但縱觀時下會議經濟的產業化水平,尤其是產業環境,我們不得不說,中國的達沃斯之路,還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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