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策略

  我們從數據中獲悉，那些最能通過省時購物獲益的人，恰恰是那些賺錢最少的人。經濟貧困的人時間匱乏問題也最嚴重。[257]與富人相比，他們花在通勤、身兼多職以及等待服務上的時間更多。這是一個難以解決的矛盾，我們也知道，那些賺錢較少的人不僅不容易花錢為空閒時間投資，且更容易認定自己沒錢購買時間。而我的研究表明，即便手頭拮据，我們也應該在購買時間上花費高於心理價格的金錢。

  不幸的是，美國的社會結構偏偏讓那些最需要脫離困境的人背負起時間匱乏的重擔，使這種矛盾進一步惡化。例如，美國是工業化國家中唯一一個沒有帶薪產假的國家，使得絕大多數的新手媽媽不得不冥思苦想，努力將殘障險[3]、產假和花錢僱人結合在一起，為兒女的撫養拼湊時間以及金錢。另外，在護理領域，美國的福利最為慳吝，對公眾的承諾也是最低的。[258]

  讓我們來看看，政府可以通過哪些途徑減輕公民的時間匱乏負擔。

  減少文書手續

  要獲得許可證、執照、稅收減免、補貼、教育援助和健康福利等，公民們必須填寫表格、前往政府辦公室，然後苦苦等待。華盛頓最近實施的一項政策要求，想要獲得聯邦醫療保險的家庭需要完成多達31頁的文件。辦公人員發現，忙碌而貧窮的家庭，是無法應付這種複雜的文書手續的。由此而來的結果便是：符合條件且需要保險的家庭遞交的申請大幅下降。對於工作時間不可預測、交通條件不穩定、兒童託管服務難找且壓力重大的低收入美國人來說，想要克服官方設置的障礙是幾乎不可能的。[259]

  正如哈佛大學法學院教授凱斯·桑斯坦所指出的那樣，「煩冗的文書手續不僅僅耗費了時間，還阻礙了基礎設施的改善，加劇了貧困，減緩了經濟發展，也讓有望徹底改變人們生活的機會與福利變得難以獲取甚至遙不可及」。[260]

  創造省時輔助

  為了研究緩解時間匱乏對於低收入工作人員產生的益處，我在肯亞奈洛比的基貝拉進行了一項大規模的研究。這是世界上規模最大、貧困程度最嚴重的貧民窟之一，住在這裡的婦女每周都會在家務和其他形式的無償勞動上花費40小時的時間。手洗衣物以及等待衣物晾乾（以防被盜），每周就要花上10個小時。即便在這個婦女平均每天只能掙到5美元的貧民窟里，也存在著提供省時服務的市場，以及讓所有公共政策官員認識時間價值和如何幫助民眾獲取時間財富的課程。[261]

  在基貝拉，婦女們有時會花錢購買時間，用將近半天的工資僱請別人幫忙洗衣服或是把衣服送到當地的自助洗衣店去。她們也會花錢僱人為她們買菜，節省步行往返市場的時間。格拉迪斯是一位生活在肯亞的單身母親，她有自己的工作，領取著每天不到5美元的工資，她告訴我「花錢僱人代我去市場能為我節省時間，我可以用這些時間休息，也可以多花些時間陪伴孩子或在攤位上多賣會兒菜。對我來說，花這錢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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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這些服務深得人心（即便是對於這些經濟拮据的婦女來說），但是，為窮人提供的省時服務卻往往會被潛在的受助者以及制訂相關計劃的決策者低估。

  我曾向哈佛大學甘迺迪學院公共政策專業的40名有志成為公共政策制定者的學生提問，在以下兩項援助計劃中，哪一項更有可能改善女性的福祉：一項是為職業女性節省時間，另一項則是為她們提供現金。認為節省時間的決策會更有效的人，只有10%。當我明確讓學生在三項政策計劃（分別是提供現金、提供熟食和節省時間）中做選擇時，只有4名受訪者（13%）選擇了節省時間的項目；而87%的人選擇了金錢。

  幸運的是，非營利組織正在逐漸意識到為貧困國家的職業女性提供省時服務的重要性。2016年，梅琳達·蓋茨（Melinda Gates）就這個問題發表了一篇「蓋茨筆記」，還製作了一段名為《時間匱乏：無人談論的缺口》的視頻，凸顯出世界各地的女性花在無償工作上的時間都超過男性的現狀。她表示，「女性花在家務上的大量時間，扭曲了她們的整個人生」。以這一號召為基礎，非營利組織開始為女性提供省時服務，希望增加她們的時間財富並提高個人的受教育程度。[262]

  OneProsper是一家我在印度合作的非營利組織，他們提供了雨水收集技術，免去了每天花在汲水上的6～8個小時的時間。這家組織還為女性提供自行車，以便讓她們更快地到達學校。這種援助增加了有條件上學的女性的人數。在討論得到自行車和掌握汲水技術的感想時，13歲的博米對我說：「現在的我們不必汲水，因此打水的苦差事也減少了。我現在正在上九年級[4]。對我來說，步行去學校幾乎是不可能的。自行車改變了我的生活，讓我可以繼續我的學業。多虧了這些捐贈者，我能夠讀書和上學，整個人生也因此改變了。」

  強制休假

  從歷史上說，絕大多數政府的政策都集中於增加物質的豐富。[263]國內生產總值（GDP，即一個國家或地區所有常住單位在一定時期內生產的商品和服務的貨幣價值）等指標一直被視為社會幸福感的主要風向標，因為決策者普遍認為，財富能夠帶來更多的幸福。有些國家政府已經認識到，其他因素也能夠對公民的幸福感造成影響，比如對生活的樂觀程度、所處環境的空氣污染以及社會收入的不平等。[264]

  迄今為止，時間富裕是政策制定者們一直忽視的一個因素，或者更準確地說，應是時間富裕的匱乏。利用一份涵蓋了79個國家的資料庫，我和一位合作者對時間富裕和幸福之間的關係進行了分析。無論國家政府性質如何或相對財富的高低，那些重視休閒多過工作的公民所占比例越高的國家，其幸福感也越高。[265]

  生活在更注重時間（而非金錢）的國家的公民之所以更幸福，是因為他們比較不容易因經濟問題而受到困擾。2008年經濟危機之後，美國的國內生產總值下降了4.3%——截至本書撰寫時，這仍是二戰之後最大的降幅。在經濟崩潰之後，民眾的重度抑鬱症和壓力出現了上升，而幸福感則有所下降。[266]而在美國和全球其他國家，那些在工作之外找到意義、更加關注時間而非金錢的民眾，在幸福感或壓力上卻沒有受到太大的負面影響。[267]

  是否有什麼方法能夠改變公民對於時間和金錢的取向，從而使時間富裕程度和幸福感得到提高，這是政策制定者需要提出的問題。就像我們能夠採取行動提高生產率和零售消費（實際上，這或許會對我們的時間財富和幸福感產生負面影響）一樣，我們能否以超越國內生產總值的標準來衡量幸福，並採取行動來提升相應指標呢？

  認為休閒比工作更重要的人所占的比例在全球差異巨大，這個數字在荷蘭為40%，在坦尚尼亞則是1.2%。從整體來看，在拉丁美洲和非洲這些長期收入不平等和較為貧困的地區，重視休閒超過工作的公民所占的比例也較小。[268]

  這些結果表明，鼓勵民眾在時間問題上自主選擇的政策，能夠增加民眾的幸福感。在企業中，激勵員工享受帶薪假期、積極實施家庭假期[5]政策，甚至縮短工作日，都能對健康和幸福感的提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在《全球幸福報告》中，瑞典排名前十，不久前，瑞典哥德堡市議會將8小時工作制改成了6小時。參與這項實驗的員工不僅更快樂、壓力更小、工作效率更高，請病假的概率也隨之減小。[269]

  完善城市規劃

  通勤可謂浪費時間的「終極因素」。為了給欠發達社區提供更便利的公共運輸工具，企業家阿賽因·羅德里格斯（AslyneRodriguez）開創了「賦能巴士」（EmpowerBus）服務。[270]

  這款由僱主和就業中介承擔部分成本的服務，為低收入員工的通勤（往往很漫長）提供了準時可靠的交通工具，讓他們有條件通過有助於時間富裕的途徑對這段時間進行重新分配，比如參加課程（高中升學或是大學課程）、開發技能或是聽音樂以及放鬆小憩，從而幫助他們發掘時間。就這樣，一項本來加劇時間匱乏的活動突然間被用在了豐富生活上。現在，這項服務也進行了拓展，添加了為坐巴士的員工運送食品雜貨的服務，從而增強了發掘和購買時間的能力。就這樣，人們原來花費在購物上的時間也節省了出來，對於生活在「食物荒漠」區域、如果不花大量時間就沒有什麼便利的健康食品可選的低收入人群來說，這一舉措的意義舉足輕重。

  一位家住俄亥俄州的女士解釋說：「我沒有汽車，也儘量不步行去商店，因為我家附近沒有人行道。我有一個孩子需要特殊照顧，所以必須到有藥房的雜貨店購物。在賦能巴士出現之前，我每個月都至少得打車往雜貨店跑15次。打車的價格不菲，單程就要花8美元之多。」賦能巴士不僅能將她從A地帶到B地，還能幫她把買到的東西卸下來。另外，她也節省了一大筆錢：如果每月乘坐30次計程車，每次往返需16美元，那麼她過去每月都要花費480美元，或每年5760美元——這幾乎相當於她每年房租的三分之一。相比之下，搭乘巴士卻是免費的，雖然花費的時間稍長一些，但時間成本可以被食品、雜貨配送服務所抵消。

  政府也可以採取他們最擅長的做法：針對不同行為，利用懲罰機制進行規範或利用激勵機制進行鼓勵，並偶爾配合強制措施。應用程式可以將民眾引導至擁堵不太嚴重的地方，甚至幫助判斷出行方式和線路，以此來解決部分問題。這一招很管用！2018年，美國人平均每年因交通擁堵損失97個小時，帶來了870億美元的損失（每位駕駛者平均損失1348美元）。[271]最近，各種相關應用都在為人們提供拼車配對服務。拼車不僅節省了時間，也使得通勤更加愉快：與陌生人建立社會聯繫和進行對話可以增加幸福感、減輕壓力並擴大我們的社交網絡。

  然而，絕大多數人並不使用拼車應用程式（用過這種應用的人只占36%），而是選擇獨自開車上班（占到76%）。[272]最近，我與我的一個學生一起進行了八項現場實驗，試圖鼓勵員工們通過科技平台拼車上班。這八項實驗都收效微乎其微：在參加實驗的8萬名員工中，我們只成功說服了22名新用戶嘗試使用拼車應用。[273]

  通過諸如高峰期行車收費和停車禁令等監管政策，政府可以鼓勵民眾利用拼車服務。從減少數百萬小時通勤時間、減少上路車輛以及增加民眾對時間的積極利用等方面來看，普及拼車服務所花的成本是物超所值的。

  認識時間的價值

  另外，政府還可以徵招設計團隊，對占用寶貴時間的繁文縟節進行反思。提供讓用戶提前預訂咖啡併到店領取的服務，也能應用於公共服務領域。比如，在2016年，費城的賓夕法尼亞州立醫院就聘請了一支由醫生、健康經濟學家和設計師組成的多元團隊，解決服務交付領域的重要瓶頸難題。

  團隊成員致力於「流程化繁為簡，只留核心功能」，以便「讓複雜問題清晰化」。[274]借用其中一名工作人員的話來說：「在現代社會，堆砌無用之物很簡單。簡單反而成了難題。人們不經思考，就會往研究中堆積更多的問題，在數字界面增補更多的按鍵，給更多的人員造成更沉重的負擔。雖然如此，文字、屏幕、頁面、版面或任務的增多，卻很少能夠解決問題。同樣，對服務交付進行重新思考，也可以節省成千上萬公民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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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是自願或迫於壓力做出的有關時間的選擇，都決定著社會中每位成員的健康、福祉和經濟機遇。被堵在路上的每分每秒，本都可以用來與家人共處、對社會做貢獻、完成工作以及自我提升。空閒時間的匱乏——甚至是匱乏的感覺——必定會對健康造成危害。正如大家所見，這些感覺影響著我們所有人，從家裡還住著年幼孩子的父母到為了維持生計而身兼數職的員工。時間的匱乏甚至會影響到學生，負債纍纍讓他們越發寸步難行，面對職場越發激烈的競爭，他們不得不將緊張的學習和全職工作一併扛起。

  為了讓每個人擁有更多的時間財富，職場、公司以及政府都需要投身於這項事業之中。首先，這些企業機構需要掌握更多的數據。關於個人及其時間利用情況的數據越來越多，但組織、政府或國家層面的數據卻寥寥無幾（我現在正在做這方面的努力，過5年左右再跟大家公布成果）。對來自世界各地——而不僅僅是富裕國家的大規模面板數據[6]進行更有效的衡量，能夠推動本地和國家政府對時間匱乏問題的討論。而我們也需要更多的企業機構將時間匱乏當作一個公共健康問題來認真對待，這個問題不僅影響著個人，也影響著整個企業、城市或國家的福祉。若沒有各方的齊心協力，時間匱乏將會繼續阻礙世界各國幸福感的增加和經濟流動性的發展。

  當前需要做的工作仍有很多，在這一章中，我也對其中許多構想著重進行了探討。我們還能採取的一個行動，就是遊說我們的企業領導和政府官員意識到問題所在。既然我們已經認識到了自身的時間匱乏問題，並且正在嘗試採取簡單易行的措施逐步加以改善，那麼，我們也應該推動自己的企業和政府採取同樣的行動。想要尋找創造性的解決方案，單靠個人的行動是不夠的。我們需要一個範式的轉換。用作家安妮·海倫·彼得森（Anne Helen Petersen）的話來說：「減少社會層面上的壓力感和疲憊感，需要體制上的轉變。這不是靠活氧護膚或帶跑步機的辦公桌就能解決的問題。」[275]

  這句話，說得我首肯心折。

  [1]SimlpiFlying直譯為：辛普利飛行。——編者注

  [2]衝刺：這是敏捷工作模式中的一個概念，是連續開發周期中的一種定時疊代。在這個短暫的衝刺周期中，團隊必須完成計劃好的工作量。——譯者注

  [3]殘障險：包括生理疾病、心理疾病、受傷、手術、生育等。——譯者注

  [4]九年級：升高中前的最後一年，相當於中國的初三。——譯者注

  [5]家庭假期：是指出於處理緊急家事的需求，雇員可享有一定時長的休假，這種假期多為無薪假。——譯者注

  [6]面板數據：也稱平行數據，是指對不同時間截面選取樣本觀測值所得出的樣本數據。組成面板數據系列的群組可能包括國家、公司或個人等。——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