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〇年六月十三日 36
2024-10-11 00:32:07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跟費爾南的記憶正好相反,貝羅禮拜堂的屋頂並沒有坍塌,只是東一處西一處地有些破漏而已。與食物供應以及衛生保障這樣令人煩擾的大問題比起來,保護好自己不挨雨淋就只是一種很次要的憂慮了。
愛麗絲早就數過一遍了,一共有五十七個難民,每一天都有新來的人。「您別擔心,」神父說道,始終面帶著微笑,「他們的到來,是因為天主為他們展示了這條道路。」似乎任何什麼都不能動搖他。當初,當愛麗絲第一次進入禮拜堂時,他就笑著迎接她說:
「志願者嗎?但是並沒有什麼志願者呀,我的孩子。天主總會在什麼地方補償我們的!」
正是那始終不變的好脾氣,讓他顯得那麼平易近人。其次,還有他的毅力,他的機智,他的鬥志……他無處不在,他會毫不猶豫地,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把手伸到污油之中」[1]。
「耶穌根本不會在意,朝他伸過來的手是乾淨還是骯髒。」[2]
這個星期四的上午,他在禮拜堂所依偎著的那條河流的一段回灣中工作,準備造一個廁所,以緩和一下因為沒有茅廁帶來的惡劣衛生狀況的威脅。
愛麗絲走下了那個小小的緩坡地帶。
在那裡,在隨著神父每邁一大步便會隨風飄舞的長袍周圍,已經有七八個逃難者在忙著幹活兒。他從沒對任何人提過要求,但人們自覺自愿地跟著他。他剛剛拿起一把錘子,或是一把鐵杴,男人女人就紛紛隨之緊跟而來了。
「我們可以來幫您嗎,神父先生?說真的……」
這一請求總是會讓他哈哈大笑起來,但其實一切都會讓他放聲大笑,興許正是因為這一點,孩子們才那麼喜歡他,他們時時刻刻都圍繞在他身邊,拉著他的長袍,而他也會為他們組織幾次球賽,玩幾回藏貓貓,然後又會一下子說:「不能沉迷於這個,我可愛的孩子們,要知道,仁慈的天主是不會幫你做完所有事的!」於是,他又動身前去禮拜堂干他的活兒了,不是去照料傷員和病人,就是用油脂和草木灰製作肥皂,再或者,就是擇蔬菜,準備做湯。
他一天的工作開始於清晨五點,念完頌讚經後就開始忙活起來,到正午念中午經的時候,會稍稍中斷一下,而晚上,則要到十七點左右才會去做晚禱。
「是的,我知道,」他說,「帳目還是不對頭,但是我敢肯定,天主會免了我們的日課和晚課。」
實際上,他貢獻給天主的時間還遠遠不止這些。當收留中心的必要事務迫使愛麗絲不得不前來小祭台找他,要跟他商量時,她總是會看到他跪在一條跪凳上,手拿念珠,正在一心祈禱。他在小祭台那裡辟出了一個專門的小間,用來像修道院的修士那樣嚴格地做祈禱。
而在白天中那三次短短的被他叫作「耶穌之歇」的功課之間,人們總能見到他在不停地忙碌,解決了一個問題之後就趕緊奔向另一個問題,一會兒忙於尋求食品供應,尋找器皿、工具、材料,一會兒又忙於堵在省政府機關中依然還在辦公的部門,始終面帶微笑,就好像,生活就是由一個開心而又善於保護人們的天主謀劃的巨大玩笑。
這天早上,他計劃要建造一個廁所,配備有一個手動水泵,至於那玩意兒,還是從一個被遺棄的農莊中撿回來的呢。它能夠把水壓上來,然後,一下子沖乾淨便池,讓廁所又可以再使用。
愛麗絲找到了他,只見他蹲在淤泥中,長袍高高地撩了起來,正唱著勞動號子,協調眾人一起發力,把引水的管道從下往上抬,一直抬到廁所的高度。每數到三,所有人都得一起猛地發力,構成一股漂亮的整體合力。
「耶——穌,瑪——利亞,約——瑟!」他叫喊道,「耶——穌,瑪——利亞,約——瑟!」
每喊到「約——瑟」,管道就向前推進一米的距離。
愛麗絲看到了他的側影,像平常那樣,他衣袍胸口處的洞總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所有人都注意到他長袍上的這個洞,圓圓的,很明確,很清楚,是被一顆子彈打穿的。那是在一次空襲轟炸期間,在巴黎到此地之間的什麼地方留下的。
「那是我的《聖經》,」他對願意聽的人解釋說,「我總是把它放在心口。」
他把那本書拿出來展示,書的封面已經燒壞了,恰好被一顆子彈射穿,幸運的是,子彈最終停在了書頁的中間,現在,他把這顆子彈穿起來,當作項鍊戴在胸前,他每做一個運動,那子彈就會碰到他的十字架上,發出叮噹叮噹的響聲。「這就跟一個小鈴鐺似的,」他說,「而我,就是救世主的一隻羔羊。」他繼續使用著這本《聖經》,他不想換書。閱讀被槍彈吞噬了一半文本內容的那些書頁,對他來說也沒有絲毫障礙。
「啊,愛麗絲嬤嬤!」他在發力之中高聲叫道。
他從第一天起就是這樣叫喚她的,而她,也欣然接受了這一叫法。
她走下坡,來到他的跟前,只見他一副很忙碌的樣子。管道的鋪設工作基本就算完成了。兩個男子正在忙著把它跟手泵連接到一起。
「繼續干,試一下吧。」他說。
人們聽到一陣低沉的隆隆聲,咕嚕咕嚕的,一個男子胳膊一使勁,連連搖動手把。神父帶著疑慮的神色,死死地盯著管道看,什麼東西都沒有出來。
緊接著,有了那麼一刻的不確定,這期間,他把雙手做成水盆的形狀,放到出水管的盡頭。仿佛天主就期待著這一動作來事奉自己,最終,那管子回流出了數量相當驚人的糞便來。
「哈,哈,哈!」他大叫著笑起來,開心到了極點,朝天空伸出兩隻沾滿了臭屎的手,「感謝我的天主,給了我們這份厚禮,哈,哈,哈!」
他一直哈哈大笑著,趕緊跑到河邊去洗手,然後才回到愛麗絲的身邊,而她則竭力避免接觸這一相當污穢的情景。
當他一直來到她跟前時,她這才開口說:
「新來了四個人……」她一邊說,一邊在語氣中儘可能地加強了斥責的意味。
「原來是這樣啊,好吧,可是你幹嗎要有這樣一副嘴臉呢?」
這是他們之間的一套儀式。愛麗絲說,照著眼下這個節奏,天天都會有新的難民過來,那麼,再過幾天,禮拜堂就將住滿,如此,人滿為患的問題就將成為他們最該操心的大事。對此,他的回答是,若是要拒絕人們,那可就不是「天主之家的精神」了。
他們又爬上緩坡,走向禮拜堂。他的教士袍被高高地撩起,露出兩隻滿是淤泥的舊鞋。
「盡情地享受吧,我的好嬤嬤!假如天主為我們送來新的心靈,那就是說,他對我們很信任。難道我們不應該感到滿足嗎?」
愛麗絲算的是一筆更為物質主義的帳。他們實在很難養活所有的人,而即便絕大多數的難民能滿懷旺盛的熱情,徹底拋棄失敗主義的情緒,積極參與在整個地區中的食品搜尋,禮拜堂的能力則總還是很有限的。中殿和耳堂早已經住滿了人,就差要坍塌了,接下來就得讓人睡到外面去了,而且,他們還缺少人手,缺少藥品,缺少尿布,先不說別的,單單需要晾曬的衣物就占據了老墓地中的一大片地方,要知道,那裡可是安息著已故的三十任修道院長啊。神父已經把墓地的其餘部分改造成了食堂,而那些墓碑,則被重新扶立起來,充當吃飯用的桌子。
「那難道不是稍稍有點兒……」愛麗絲鼓足勇氣開口說。
「有點兒什麼?」
「褻瀆神聖嗎?……」
「你是在說褻瀆神聖嗎?可是,愛麗絲,這些善良的僧侶,早就把他們的肉體軀殼丟棄在了這裡,早就用自己的屍骨滋養了大地,你怎麼可能想像他們會拒絕給那些飢餓的人提供一張吃飯的桌子?聖書上不是說了嗎:『以你的目光,你造出光明,以你的心,你造出希望,以你的肉體,你造出救世主的花園!』」
愛麗絲記不清楚這幾行詩的出處了。
「這都是在……」
「在《以西結書》[3]中。」
說到墓地,她當初確實是讓步了,但是,這一次,愛麗絲下定了決心,要讓他聽聽她的道理。由於缺乏護士,她已經負擔起了醫護和衛生方面的工作。比較幸運的是,病人中沒有處境困難的嬰兒,也沒有奄奄一息的老人,但是,這裡的所有人,健康狀況都不是很好,疲憊損害了肌體和器官,營養上的不足也是普遍情況。
她正準備要返回去投入工作,卻不得不停下來,因為她的心一下子就狂跳得厲害,她感到很難受。
她幾乎就要倒下,於是,她趕緊低下腦袋,假裝只是有些喘不過氣來,以求稍稍掩飾一下自己難看的外表。她實在是羞於抱怨。面對著那些背井離鄉的家庭,面對著戰爭的百般折磨,又眼看著這位神父為所有人而忙於大量繁重的工作,是的,她確確實實羞於再抱怨什麼,羞於宣稱自己是個病人,就仿佛吸引他人的注意力也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
在這一陣陣的震顫時刻,當一種新的威脅讓她不寒而慄時,她就會想到費爾南,她實在是太想念他了,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就那樣死去,而再也見不到他的面,她便覺得心中似乎有一把小刀在割,這種痛苦,遠比那顆狂跳不已的心還更讓她難受。
她停在那裡,等著幾秒鐘時間過去,等到難受勁兒稍稍過去了一點兒,她就繼續緩步朝神父那裡走去。
「我的神父,這是沒有道理的!再接收新的難民,就等於讓收留中心的存在處於危險中,而……」
「好了,好了,好了!首先,這裡沒有難民,這裡只有處在危險中的人。而且,這個禮拜堂也不是一個『收留中心』,那是一個『天主之家』,這兩者畢竟很不一樣!在這裡,我們並不作選擇。揀選,那是救世主的工作。而我們,我們只是張開臂膀迎接。」
「戴西雷神父!您的那些『天主之子』大多都是病人,身虛體弱,缺乏營養!好幾個星期以來就沒有見過一點點葷腥!不僅您無法保證能救活他們,而且,如果收留新的難民的話,會嚴重危害已經在這裡的那些人的生命!難道,救世主想要的就是這個嗎?」
戴西雷神父停了下來,整了整自己的鞋子,一下子陷入了一種嚴肅的思考中。他再也沒有了她所熟悉並且熱愛的那個熱情洋溢的年輕神父的樣子,而是突然變成了一個面色蒼白的人,從他緊張的面容中,她分明看到了一絲慌亂。
「我知道,愛麗絲。您說得有道理……」
他的嗓音在顫抖,愛麗絲擔心他會哭出來,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其實,我也曾經常常問我自己的,」他繼續道,「為什麼天主要把好幾百萬人就這樣扔到公路上?我們到底犯了什麼罪過,值得經受一種如此嚴峻的考驗?救世主引導的道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讓我覺得難以進入……而隨著我不斷地祈禱,光明來到了。瞧一瞧您的周圍,愛麗絲嬤嬤,您都看到了什麼呢?在我們很多人的心中,這場土崩瓦解般的潰敗喚醒了最低微的直覺天性,最黑暗的自私自利,最貪婪的薰心利慾。但是,在另一些人的心中,它也喚醒了助人為樂的渴望,愛人如己的意願,它賦予了團結一致的責任。而這,就是救世主對我們說的話:請選擇你們的陣營吧。或者,您就去選擇自我封閉的陣營,把自家的大門和自己的心扉緊緊關閉起來,不讓那些貧困無助的人走向您,或者,您將會敞開您的懷抱去迎接他人,並不是不顧困難,而恰恰是全靠了困難。面對著自私自利,面對著擔心物資匱乏,面對著只想到自身的條件反射,我們唯一的力量,我們真正的尊嚴,就是站在一起,您能明白嗎?一起待在天主之家中!」
在愛麗絲心中,激動之情常常壓倒堅信之念。她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我明白。」
「那您應該還記得這樣的一段吧:『既不要計算耕作,也不要點數困難,因為天主之家是個庇護所,心靈在其中只懂得奉獻。』」
對於神聖詩篇的虛構,戴西雷並不總是那麼順手,但總體來說,他對他那小小的把戲也還算滿意。每一天,他的人物都在精煉,都在成長。假如戰爭持久地進行下去,那麼,兩個月之後,他就將成為教廷冊封聖徒的候選人了。
他抓住了愛麗絲的手,兩個人重新向坡上走去,步子更加緩慢了。愛麗絲本想找個什麼話題來說,但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他們停下腳步,放眼望去,看到了眼前的一片景色:禮拜堂、墓地、花園、毗鄰的牧場,只見一個個尖樁上晾曬著各種各樣的布單與衣物,有兩個燒烤架正在不遠處轉動著,而在一個石頭灶台(那還是由一個會做泥瓦匠活兒的農業工人搭建起來的)上,一個難民,從布魯塞爾過來的麵包師,正在忙碌著,烤制著小麥餅,還有各種各樣的蔬菜餡餅。轉眼到另一邊,右側的一個角落,露出來一塊搭著篷布的地方,它被戴西雷神父用來做他的「辦公室」,從中伸出一根鐵絲,長約十五米,拴在了幾個電線桿上:那就是礦石收音機的天線,而戴西雷正是用這樣的一台收音機來收聽戰爭的最新消息,保持對外界的信息接收。
戴西雷神父說得對,愛麗絲心裡想。當她看到他的所作所為時,她就堅信,沒有一個對手會比他更厲害。在短短半個月時間裡,她就看到了,這個年僅二十五歲的神父擁有一種感染力極強的信仰,沒有任何東西,也沒有任何人能抵抗得了他的這一信仰。
「那麼,」戴西雷神父說,他又找回了他的好臉色,還有他那慷慨的微笑,「那我們就做不到了嗎?」
愛麗絲表示贊同。跟他在一起,你就根本別想提出什麼強有力的論據來,他到頭來總是會不可避免地把你說服。
他們穿過了院子,進入禮拜堂內。
為了緩和被褥鋪蓋的短缺,戴西雷說服了羅利斯一家工廠的經理為他們提供了好幾卷的黃麻布,它們本來是準備用來生產麻袋的,現在,他們在這樣的布套里填塞了麥秸,於是就得到了某種形式的麻布包,可以在一夜或者兩夜時間裡充當一下很像樣的床墊。
戴西雷神父一出現,所有人就都湧向了他,幾個當母親的甚至還想抓住他的手親吻(他大笑著歡呼道:「哦,這,多麼溫柔,把這個留給教皇吧!」),幾個男子十分崇敬地連連畫著十字。所有這些難民,全都是聽說了一個傳聞才來到這裡的,那傳聞說,這裡有著「一個貝羅禮拜堂里的聖人」,他是一個大救星。所有人都把他看成閃耀著燦爛光輝的偉人。「拯救你們的不是我,而是救世主!你們應該感激的是他!」大多數人來到時已經疲憊至極,焦慮至極,他給他們吃的,消解他們的焦慮,重新給予他們希望,而現在,他們全都相信了上天。
恰如人們所見,戴西雷確實如魚得水,從容不迫地做著他的事。他的創造性不斷地受到挑戰,他的想像力給了他充分的辦法。他從來就不曾相信過天主,卻醉心於這一拯救者的角色。一個和平的階段就會把他變成一個非常合適的精神領袖。而一段戰爭的時光則為他提供了一襲教士袍,在這袍子上,他即便沒有看到一種符號,至少也看到了一種邀請。
這一身袍子,它原本屬於一個在阿爾訥維爾附近的某條小路上被一顆子彈打死的神父。
發現這位神父的屍體時,戴西雷曾十分激動。黑色的教袍讓他回想起了巴黎的大陸飯店門前人行道上的那些小嘴烏鴉的場景。他突然逃離巴黎是不是因為一種遺憾,遺憾沒能夠積極地參與那一番波瀾壯闊的撒謊與歪曲真相的運動呢?他是不是曾經有過這樣的感覺,感覺到這次的「變身」,在他生命中第一次沒能給他的周圍人帶來益處?他那天生的慷慨大方到底是不是他如此酷愛的欺世盜名之舉的犧牲品?這些,我們可能永遠都不得而知了。當時,戴西雷毫不猶豫地就把神父的屍體拖進了深溝中,自己換上了他的那身衣服,把自己的上裝變成了教士的教袍。
他開始走在了路上。他邁開的每一步,都在讓他進入他的人物之中,都在讓他鑽入聖召的天職之中。他還沒有走出一公里,就已經成了神父。
他尤其為自己找到了那一本《聖經》而感到自豪。這一想法是在他跟一個士氣低落的士兵爭論的時候產生的,當時,他看到這個士兵坐在路邊的一個界樁上,滿臉喪氣的樣子,而為了給自己的新角色練練手,他便為這倒霉的士兵鼓了鼓勁,打了打氣。他利用了這一次近距離的接觸,偷走了對方的手槍,這一下,也使得他得以圓滿完成了所謂被一顆子彈打穿的《聖經》的神奇傳說。這一虛構,是對物理學的種種定律的真正挑戰,它沒有讓任何人感到吃驚,因為所有人都特別渴望相信它。
戴西雷純粹是出於偶然才來到貝羅禮拜堂的,當時,他只是為了找水喝才走了進去。那裡頭住著兩家盧森堡人,他們確確實實因為長途的行走累垮了,才在裡頭避難,當初,為躲避德國軍隊的進攻,他們離開自己的村莊,背井離鄉,一路上,他們丟失了他們帶出來的少有的財物,包括他們最後的幻想。在他們停下來的所有地方,他們都被人當作外國佬。而隨著德國軍隊的步步逼近,隨著整個法蘭西國家被撕得四分五裂,法國人之間的團結精神也迅速地瓦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變得甚為微妙,個體的特殊利益被大大地喚醒,人們變得前所未有地敏銳,自私自利與短視行為徹底占了上風,沒有什麼人會比外國人更透徹地體驗到那樣一種痛苦的經驗。當一個比利時人問當地人要水喝的時候,往往會聽到人們這樣回答他:「快去懇求海軍艦隊吧。」[4]
戴西雷來到禮拜堂的時候,那兩家人都把他弄錯了,還以為這位趕來這裡的神父是負責當地教區事務的教士。戴西雷則將錯就錯,將計就計,微笑地坦然冒名頂替了。
「歡迎你們來到天主之家,」他說著,伸開了雙臂,「你們在這裡就是在自己家裡。」
就這樣,他又搖身一變,從普通神父變成了本堂神父。
日復一日地,每時每刻地,又有一些新的家庭前來這裡尋求躲避,大都還是外國人,因為法國家庭更喜歡避開這樣的地方,因為他們認為,這個地方有些像是隔離聚居區。團隊的人數越是眾多,各種需要越是致命,戴西雷就越是喜愛他的新角色。對於一個篡權者,還有什麼比一個本堂神父的角色更漂亮的角色了嗎?
他只是在一星期之前,才剛剛把各種工作具體落到實處,也正好在那個時候,愛麗絲出現在了禮拜堂的入口,面對著在這裡發生的奇蹟,她幾乎是淚流滿面,而她一來到維爾納夫,就已經聽人說起了這裡的情況。
當他走近她的身邊,她無法抵抗,膝蓋一軟就跪倒了,低下了眼睛。他把他的一隻手放到她的頭頂上,一隻輕盈的、溫熱的、幾乎是柔和的手。
「我的孩子,謝謝你的來到。」
他朝她伸出手臂去,她一把拉住,讓自己重又站立了起來。
「天主指引著您的腳步走向我們,因為我們需要您的到來、您的愛意與您的熱情。」
他們將來到新來者的跟前,對他們,戴西雷神父早已經微笑著表示了歡迎。但是,他先是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後才朝愛麗絲俯下身子來,很溫柔地對她說:
「我的孩子,您的心中充滿了對耶穌的愛,這很好,但是這顆心,您一定要注意,千萬不要問它要求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