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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32:10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落到火車站上的炸彈,讓礫石坑營地的地面都震顫不停。

  那一刻真是千載難逢,所有人全都會臥倒在地,臉沖地面,拉烏爾和加布里埃爾瞅准了這一好時機,正準備偷偷跑向原先軍需處的方向,不料聽見站立在院子中央的軍士長的大聲喊叫:

  「都回棚屋去!」

  炸彈在整個這一片地帶密密麻麻地投擲下來,士兵們和機動衛隊的隊員們集中到了一起,舉槍對準了那些犯人,並且大踏步地朝他們走去,把他們直往棚屋裡頭趕。

  一想到炸彈會把房屋炸得粉碎,棚屋會坍塌下來把他們統統壓死,囚犯們的心中便頓時生出一種恐慌。他們仿佛感到,有人正在把他們往一個深坑裡頭推,而他們再也無法從這無底洞中生還了。那些臭氣衝天的宿舍即將成為埋葬他們的棺材。

  當槍彈在他們的頭頂上呼嘯著穿越天空,當飛機投下的炸彈越來越靠近營地爆炸,他們一個個全都抬起頭來,正眼瞧著士兵們。費爾南明白了,情境將超出他的預料,超出他的控制,拉烏爾所分析過的情況也同樣,將徹徹底底地超出他的控制。

  軍士長是不是預感到了,蘭德拉德準備溜之大吉?

  在看守與囚徒全都無一例外地陷入驚慌狀態之中,蘭德拉德是不是看到了一次最後的機會,得以把考慮已久的計劃付諸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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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個人,一時間裡,在一團混亂之上彼此死死地對視了一下。

  驚恐之波滾滾地推動著那一隊隊人。

  伯爾尼埃掏出他的手槍,朝天開了一槍。

  飛機的呼嘯聲震響了整片天空。這一顆槍彈,儘管遠不如在附近幾百米處炸開的炸彈那麼喧豗不已,那麼殺氣騰騰,卻以一種驚人的清晰迴響在空中,因為,在囚徒們看來,它是專門沖他們而來的。德國人的攻擊已經退居到了遠景中。真正的敵人,就是這些想置他們於死地的士兵。他們聚集起來,起而抗拒。這已經是囚犯們第二次低聲埋怨著騷亂開了,不過,這一次,它幾乎是在敵軍的轟炸底下突如其來地發生的。生死搏鬥即將展開,所有人全都準備好了。拉烏爾和加布里埃爾意識到,集體性的恐懼症恰好是他們逃跑計劃中的最佳同盟軍,便隨同眾人向前涌去。

  伯爾尼埃的手槍口對準了這群向前衝上來的人。

  費爾南趕緊過來插手,意欲避免最糟糕的情況發生,但是,為時已晚。

  伯爾尼埃低下了槍口,連開兩槍,兩個人應聲倒下。

  第一個是奧古斯特·多爾熱維爾,那個所謂的卡古拉黨徒。

  第二個,則是加布里埃爾。

  囚徒們一下子驚呆了,全都瞠目結舌。這就已經夠了。一瞬間裡,士兵們已經撲向了他們,槍口直抵著他們的身體,所有人連連後退,一顆炸彈就在營地附近爆炸,一種懼怕的本能讓他們紛紛躲避。已經都回到了棚屋內部。一切就此結束了。三個夥伴抓著那個記者的腳,把他拖走。而拉烏爾,則伸出兩臂,夾住了加布里埃爾的胳肢窩,拖著他走。

  「這樣總行了吧。」他一邊叫嚷道,一邊偷眼瞧著法國士兵那頗帶威脅的刺刀。

  一道道門全都鎖了起來,一扇扇窗板也都關上了。

  囚徒們就這樣被驅趕進了棚屋,陷入了困境中,他們既憤怒,又恐慌,用拳頭拼命敲打著窗戶。

  加布里埃爾微微地搖晃著腦袋。拉烏爾匆匆撕開他受傷的那條腿上的褲子,只見鮮血還在流,洇出的那暗色的一大攤血在他的身子底下慢慢地擴展,並且滲到了彼此銜接得很差的地板之間的槽縫中。

  子彈穿透了大腿,但是,幸好沒有傷到股動脈。

  「必須綁上止血帶。」那個年輕的共產黨人說道,語調中透著一種激動。

  「這個嘛,」拉烏爾一邊說著,一邊匆匆翻騰著他自己的用品,「有像你這樣的大夫在,他是不會走遠的,最高蘇維埃……」

  他順手拉過來一件襯衫,把它擰成一團,結結實實地綁在了傷口上。

  「與其神神叨叨地說一些蠢話,」他打開了話頭,「真還不如給他找一點什么喝的東西來呢。」

  那個年輕人趕緊轉開去尋找。他是那麼瘦削……看到他走路的樣子,人們簡直會說他就是在跳舞。

  加布里埃爾甦醒了過來。

  「你把我弄疼了……」

  「現在,必須做一個固定處理,我的大個子,必須止住出血。」

  加布里埃爾的腦袋垂向地面,他的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很好,我的中士長,一切都會好的,你就別擔心啦。」

  仿佛是為了表示,故事就在這一情節中翻過了一頁,德國人的空中打擊在門鎖與門閂的咔吧咔吧聲之後不久停止了。

  轟炸過後,火車站什麼都沒有留存下來,人們看到,在樹林之上,升騰起了藍色和橙黃色的火焰,應該有個燃油庫被擊中,一股又黑又嗆人的濃煙直往天空中上升。

  在室外,費爾南十分震驚地凝視並估量著由塵土中的一攤血所體現的損害。囚徒們的嘈雜聲已經消停下來。他們似乎也從一個噩夢中醒轉,畢竟,德國人的飛機突然就飛遠了,夢也就該醒了。

  下士長伯爾尼埃把手槍又插回到槍套中。他的雙手在顫抖。他實在無法說出,他到底是拯救了局勢,還是正相反,把形勢引向了危急之中……這一點,誰都說不清楚。

  而費爾南並不忙於尋求弄清楚究竟是誰的責任。他還停留在一陣驚愕之中,他所能證實的是,當時,他們確實朝他們的囚徒開了槍。

  在棚屋的門後,有兩個人受了傷,興許還傷得很嚴重,這一件事弄得不好就會轉變成一次屠殺。

  其他的棚屋也都全關上了。聽聞剛剛發生的情況,看守們、機動衛隊隊員們、士兵們、越南兵們,僱傭軍團的摩洛哥士兵們全都迅速趕到,分兵把守在四處,構成了一個個錯落有致的小分隊。

  郝思勒上尉雙手反背在後腰上,在院子裡來回踱著步。他的內心透露出一種僥倖和滿足的心理反應,無論如何,營地並沒有遭到德軍的直接襲擊,他的部隊還控制住了眾人慌亂的情緒,一切都在轉向最好的狀況。但是,無論是哪一個觀察家——在眼前情況下,我們也就局限於那一位前來找他的費爾南吧——應該都會從他緊鎖的眉頭上,從他嘴唇的微微抽搐上,看出一種沉默無語的焦慮不安,它跟所有其他的士兵所體現的,是同一種焦慮不安。

  法國的炮兵都到哪裡去了?

  法國的空軍都到哪裡去了?法蘭西的天空現在難道已經屬於了敵人的軍隊?

  人們難道就將走向一種徹底的崩潰?

  投向營地中那些門窗緊閉的棚屋的簡單一瞥,為士兵們指明了亟待他們去完成的任務的範圍,以及他們任務的不明朗。

  他們即將沖向空無,沒有人說得出,所有這一切又將如何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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