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王闓運妙解《楓橋夜泊》
2024-10-10 20:22:58
作者: 唐浩明
第二天晚上,楊度和代懿到了賜閒湖,將《經學通詁》稿本還給了葉德輝。次日,二人到市中心八角亭成衣店轉了轉。王代懿挑了一身滿意的衣帽,楊度也給妹妹買了條鑲有孔雀毛的紅呢披肩。當晚,他們乘小火輪離開了長沙。
這一夜,楊度在小火輪上輾轉難寐,他的內心很矛盾。湖南實行新政兩年來,長沙市面上出現了興旺景象,這說明新政是順潮流、得人心的。不過,除開長沙外,湘江上的各大口岸如衡州府、衡山縣、湘潭縣都沒有多大的起色,至於沿途所見到的鄉村,則依然是往昔的凋敝、閉塞、落後,看來新政的推行將是一件十分艱難的事情。時務學堂很有生氣,梁、譚、熊、唐這些人,也的確是一批有才華的愛國志士。聽他們的談話,楊度很容易受感染,與他們相處,楊度覺得心胸很開敞,但放眼四望,士人中像他們這樣的人畢竟太少了,廢八股,倡民權,詆名教,能得到多數人的贊同嗎?尤其是昨夜葉德輝那一番激憤的言辭,簡直欲拍案而起赤膊上陣,與梁啓超、譚嗣同決一生死。葉德輝是名士,學問淵博,聲望很高,湘綺師也稱讚他校勘古書態度認真。究竟是誰更有道理呢?楊度一時把握不住,他要好好聽聽先生的意見。
「四少爺回來了!」當楊度和代懿走進明杏齋書房時,周媽滿臉堆笑地招呼穿戴一新的代懿,對楊度則只是隨便地點了一下頭。前兩天,老頭子很有感觸地說起這兩年對代懿關心不夠,應該馬上給他娶親的事,周媽突然覺得把女兒嫁到王家來的事已有了八成把握。她格外殷勤地對老頭子說:「代懿這孩子忠厚本分,他娘沒來得及為他定下親事,我早就跟你說了,要為他定親了。二十二三歲的男子漢了,還沒有一個老婆,他心裡能不孤單嗎?你要教書做學問,哪有太多的時間照顧他呢?把他交給他的老婆,你就放心了,安安閒閒地多幾個孫子叫爺爺吧!」說得老頭子對她更添了一分感情。周媽又進一步:「我說老頭子呀,代懿體質單薄,從長沙回來後,他跟你一塊兒吃算了,不要再吃大夥房了,大不了我多辛苦一點就是了。」
這時,周媽便拉著代懿到裡面房子裡,把代懿從頭到腳仔細端詳了一番,連聲說:「四少爺穿上新衣後更體面了。」又說肩膀上的線縫得不勻稱,要代懿脫下,讓她扯掉再縫。代懿一向不喜歡周媽,見她異乎尋常的熱情,心裡反感,看在老父親的面上,又不好意思一口拒絕,只得把衣服脫下,讓她去縫,隨手拿起父親的一本書翻看,長沙之行,且由晳子去稟報吧!
書房裡,楊度將這次在長沙所看到的新鮮事,選幾件主要的說給王闓運聽。王闓運左手拿起銅水煙壺,不時抽幾口煙,間或也插幾句話。楊度極善言辭,把時務學堂的辦學方針以及梁啓超、譚嗣同等人的愛國情操敘述得娓娓動聽。
「先生,這是葉吏部送給你的二百兩潤筆費。」楊度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日升昌票號的銀票。
王闓運接過,仔細地看了看,然後又用食指彈了彈紙面,把它收了起來,問:「葉煥彬近來在做什麼事?有人告發他,說他私刻《雙梅景暗叢書》,賺了不少昧良心的錢。」
「可能有這事,我在他的書房裡親眼見過一本嶄新的《玉房秘訣》。」
「這個缺德的麻子,將來怕不得好死!」王闓運笑罵道。「葉吏部告訴我,他現正在編一部大書,取名叫《翼教叢編》,是為了翼護名教、抵制邪說而編輯的。」
「抵制邪說,是不是指梁啓超、譚嗣同等人所倡導的維新改革呢?」王闓運放下水煙壺,神情似乎變得比剛才專注些了。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𝒷𝒶𝓃𝓍𝒾𝒶𝒷𝒶.𝒸ℴ𝓂
「正是的。我和代懿去見他,他問我們白天到了哪裡。聽說我們到了時務學堂,他就拍案大罵起梁啓超來,並要我們再不要去了。」
「他罵梁啓超些什麼?」
「他罵梁和他的老師康有為一樣居心叵測,以所謂維新學說來蠱惑湘人,致使無識之徒翕然從之。還說其實他們的學說不外乎推崇泰西,主張民權,效耶穌紀年,言素王改制,又倡君民平權,攻擊三綱五常,其學乃擾亂社會之邪說,其人乃無父無君之亂黨。」
王闓運聽著,輕輕地點了點頭,沒有作聲。
楊度繼續說下去:「葉吏部說,今日學術潰裂已甚。戰國之世患在楊墨,孟子辟之;八代以降患在佛老,韓朱辟之。今日之世患在泰西,而無人辟之,並隨聲附和,以致異說橫流,謬論蜂起,使我衣冠世族之禮義廉恥喪失殆盡。還說他一日在湖南,一日必拒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王闓運微微一笑,插話道:「好個鐵肩擔道義的麻子,他想以吳客執湘人之牛耳,未免狂了點!」
楊度弄不清先生這句話是褒還是貶,於是儘快回到《翼教叢編》這套書上來:「葉吏部說,他是激於義憤,聯絡幾個同志編了這部《翼教叢編》,旨在尊聖教,辟異端、正心術、核名實、辨文體、端士習。」
王闓運又拿起了水煙壺,依然含著笑意說:「他還真有雄心大志哩!」
「學生這次到長沙,聽梁啓超等人所說,心情激奮,聽葉吏部之言,也覺得有道理。先生,您老認為維新變法有指望嗎?抑或葉吏部捍衛名教的精神應值得欽佩?」
王闓運含著煙壺嘴,好一陣子不作聲,也不點火抽菸,半眯著眼睛,縮緊兩道長長的濃眉凝思著。
「晳子,你這趟長沙去得及時。」王闓運終於開口了,「從我幾十年的為學來說,我是絕對不能同意梁啓超的君民平權的怪論的,這正是葉煥彬所斥責的無父無君之邪說。你想想看,中國將近四萬萬人口,滿漢蒙藏回多族共處,若沒有一個神聖不可侵犯的君主統御,人人都來做主人,都來管國事,那豈不亂得一團糟!哪還有什麼體統,還有什麼禮儀,還有什麼國家?晳子,不管今後是康有為、梁啓超,還是其他比康梁更厲害的口吐蓮花之輩對你說,中國不要君主,要實行民主,你都千萬不要相信。現在有些人動不動就說什麼美利堅呀,法蘭西呀,英吉利呀,這些國家我沒有去過,也沒有讀過他們的書,他們或許可以實行共和制,實行民主制,但對於我們中國,我是研究了一輩子的,一部《二十四史》,我比誰都讀得多。我從中悟出了一個深刻的道理,那就是,中國要富強,必須依靠英明的君主,國家大權集中在一個英明有作為的君王的手裡,國家就強盛,百姓的日子就安定,反之,國家之權分散在諸侯、藩鎮、地方大吏手中,國家就亂、就衰弱,百姓也就會飽嘗戰亂離散之苦。」
楊度心裡想:先生這段話太精闢了。是的,周武王強悍,諸侯皆俯首聽命,國家安定強盛,到了末期,王室衰微,諸侯各自為政,國則無寧日。漢武帝雄霸,以武力征服四夷,大漢王朝的威名播於絕域。到了東漢末年,各州刺史紛紛自成勢力,結果國家四分五裂,百姓苦不堪言。唐太宗英武,貞觀之治彪炳史冊,而後來的藩鎮割據則把國家推向水深火熱之中。慘痛的歷史教訓不能淡忘!看來是要聽先生的話,中國只能行君主制,不能行民主制。
「不過,我也不像葉煥彬那樣,對梁啓超、譚嗣同如此深惡痛絕,勢不兩立。」王闓運又轉過頭來,「雖然康有為把何休的話強加在孔子的頭上,倡言所謂通三統、張三世,我歷來不同意,也因此而不認康是我的再傳弟子。但他們想通過維新,通過變法來使國家強大,用心也未必很壞。三代不同法,五世不同制,窮則變,變則通,這是自古以來傳下來的真言。你所看到的長沙市面上的興旺,也證明了只有變革才有生機。這些我早就有所預見。至於梁啓超所說的廢八股,專以策論取士的見解,我更加賞識。」
王闓運說到這裡站起身來,在書房裡踱了幾步,引起了對往事的回首。這時代懿已穿上周媽重新縫好的馬褂,悄悄地走到楊度的身旁,挨著他坐下。王闓運突然慷慨高談起來:「歷來治國大才都有自己一番真學問真本事,並非簡單地模擬聖人,斷章取義。其於科舉考試則常常長於策論。借古人之舊題,融今天之時事,抒胸中之識見,畫治國之策略,其人之才學器識究竟如何,讀罷其一篇策論,大抵可見。所以當年歐陽修讀了蘇東坡的《刑賞忠厚之至論》時,說老夫要讓此人出人頭地。歐陽公就憑那一篇策論看出了東坡是個大才。中興名臣中,除曾文正、胡文忠和李少荃外,其他人大多數不是進士翰林,羅澤南、王璞山、李續賓、李續宜、劉蓉這些人連舉人都不是。他們一旦帶兵,就可以與古之名將相比;一旦治民,就可以擔負一省之重任。至於左文襄,那就更不要說了,以一舉人平發捻復西陲,出則將,入則相,古往今來少有幾個人比得上,而他這個舉人,也是搜羅遺卷才僥倖得到的,倘若不是徐法績的求才苦心,他連個舉人都中不到,可見這四書文是選拔不出傑出人才的。另有不少讀書人以四書文取得科第後,則追逐祿利,不再讀書,故早在明末顧炎武就說八股之害甚於焚書,這話並非偏激之辭。」
楊度知道先生這番話其實是在發泄,發泄自己對沒有中進士點翰林的委屈。他只是聽著,不作聲。代懿卻從中獲得了啟發,高興地說:「爹,這以四書文取士的方法的確不好,今後等廢除了我再去鄉試。」
「這是什麼話?」王闓運瞪了兒子一眼,「十年不廢除,你十年不鄉試?二十年不廢除,你二十年不鄉試?」
代懿見父親發起脾氣來,便低頭不作聲了,心裡想:原來老頭子說的和做的不是一碼事!
「我的話還沒說完。」王闓運態度平和下來,「以四書文取士是要廢除,這是一回事,但能不能廢除,又是一回事。他梁啓超想廢除就廢除?我王某人想廢除就廢除?這還得要皇上的口諭允准才行得通。你們想想,皇上身邊決策的,都是兩榜出身的人,他們能同意廢除嗎?再說,全國數十萬讀書人成年累月在練四書文,作試帖詩,他們又何嘗願意廢除呢?以此推開去看,康有為、梁啓超等人的維新變法中的其他條文也都難以行得通,因為他們要砸掉許多人的飯碗,這些人能甘心讓他們去砸嗎?所以古人說利不什者不變法,他們是汲取了許多教訓的。」
王闓運停止了他的議論,楊度、王代懿瞪起眼睛望著,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明杏齋里寂靜無聲,只有偶爾傳來廚房裡周媽輕微的響動聲。
王闓運重新坐在藤椅上,抱起了銅水煙壺,咕嚕咕嚕地吸了兩口,對他的長篇議論作了總結:「所以,我勸你們不要對維新變法抱過大的希望。晳子好好溫習功課,按原來的主意,過了年後就起程進京。到京師後,一心應試,少參加康有為的保國會為好。」
「晳子,你不是說令妹寄來了兩首詩,想請我爹指教嗎?拿出來看看吧!」見父親的議論發完了,王代懿提醒楊度。
「哦,真的,我差點忘記了。」楊度從另一個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來,雙手向先生遞過去。
「你的妹子也能作詩?」王闓運眼中射出欣喜的光芒。他平生最喜歡會作詩的人,尤其喜歡會作詩的女孩子。蔡夫人出身書香門第,在娘家就會作詩,結縭之後夫妻時常互相酬答。王闓運將此視為最美好的琴瑟之樂。莫六雲原本不認字,嫁給王闓運後,他教她認字,到後來,六雲居然也能作詩了。他的十個女兒自小便讀《唐詩三百首》,個個都能吟詩。現在聽說楊度的妹子也能作詩,他怎麼不高興!
「我這妹子從小於詩文上就比較靈泛。她從來沒有正正經經地上過學。母親給她發的蒙,我有時給她講解點古詩詞,就這樣自己把詩文的路子摸上了。不怕先生笑話,小時候我貪玩,她時常代我作詩文,竟瞞過了塾師。」
「哈哈哈!」王闓運快活地大笑起來,說,「歷來閨閣中多穎才,湘潭更有女子作詩的好傳統。我看看令妹的詩寫得如何!」
說罷展開詩箋,只見上面用娟秀的字跡寫著兩首七絕:
宜春小苑雨絲絲,腸斷秋風為柳枝。
縱使春歸能再綠,也應憔悴幾多時。
燕子飛飛繞玉池,上林花事少人知。
陽枝陰蕊皆無力,一任東風左右吹。
「作得好!」王闓運脫口稱讚,又輕輕地拖長聲調再念了一遍。「好詩,真正是好詩。有景有情,融情於景,言近而旨遠,意顯而寄深,難得,難得呀!」
見先生對妹子的詩評價得這樣高,楊度心中歡喜,說:「先生如此表揚,舍妹知道後將感激涕零,今後吟詩作文會更用功了。」
王闓運的眼睛仍留在詩箋上,過了一會兒,慢慢地說:「詩誠然寫得好,但略嫌蒼涼了些。令妹乃一年輕女子,正處在如花似玉的歲月,對人世應抱歡愉憧憬的態度。王少伯說得好: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少女、少婦應多有這種心態才好,若人未老而詩作得過於蒼涼,就詩來說固然是佳作,但對人來說,總嫌太世故了些。」
「先生指教得是。」王闓運這幾句淡淡說出的話,對楊度很有啟發,他似乎覺得此中大有可發掘之處,遂央求道:「先生,您能將舍妹的詩改一下嗎?」
「好,我想想,令妹的詩是值得一改的。」王闓運輕輕地撫弄著稀疏花白的鬍鬚,沉吟片刻,然後從筆筒里抽出一支玉管狼毫來,在詩箋上略微改了幾個字。代懿性急,走了過去,見父親已收筆了,便把改動後的詩大聲吟誦起來:
宜春小苑雨絲絲,腸斷秋風為柳枝。
莫說玉容已憔悴,來年婀娜待春時。
燕子飛飛繞玉池,上林花事少人知。
陽枝陰蕊皆顏色,最喜東風左右吹。
代懿驚喜地說:「這兩首詩的意境全變了!」
楊度的感覺與代懿一樣,也高興地說:「先生真是妙手回春。」
王闓運抬頭微笑,說:「七絕最是難作,費工夫,少大成。全詩僅二十八個字,一字無力,即不成高調,既不能有斧鑿而顯得做作,又不能過於流暢以涉滑調,意不新穎,則更無詩可看,故此雖小構,實難於巨製。我素來作得少,前人出色的七絕也不太多。唐人號稱精於此體,王少伯被譽為第一。少伯七絕的確寫得神,如《芙蓉樓送辛漸》《閨怨》《春宮怨》等大聲如鍾,小聲如磬,神完氣足,一字千金,堪稱絕唱。但也不是篇篇皆佳,字字皆佳。例如,『奉帚平明金殿開,且將團扇暫徘徊。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一篇雖是名作,但在我看來,有想入牛角尖的味道。細細地推敲,『色』字終嫌未穩,只可以承上之『玉顏』而不可容下之『帶』字。我為它想了很久,思量著換一字,但苦於找不出更好的字來代替。你們看看,這就是作七絕的難處。一字略輸文采,則全篇大受影響,連挽救都難於著手。」
王闓運鬆開撫須之手,作出一副無可奈何之態,仿佛名醫遇到難症,大匠碰見絕活似的。
楊度專注地聽著,把先生的每一個字都記在心裡。想不到妹妹這兩首平平常常的詩,竟然引來了先生論絕句的珠玉之言。以詩人自況的楊晳子,深感今日獲益良多。
「剛才說七絕難作,因其字少之故;而正因其字少,讀來理解亦不易。」王闓運今天說詩說得興起,略停一會兒,又暢談起來,「好比張繼的《楓橋夜泊》,人人都說是一首好詩,千載以還,有名的詮者釋者不下幾百、幾千,在我看來都未得其意。」
楊度覺得奇怪,《楓橋夜泊》這首詩並不難解,為何先生說大家都未得其意,難道那二十八個字裡面還藏有什麼別的深意嗎?「《楓橋夜泊》的深意是什麼,請先生詳言。」
王闓運緩緩地說:「這首七絕是寫一個痴人在久盼友人時的心情。」
「哦,是這樣的!」代懿也覺得有趣。他從沒有想到張繼的這首唯一傳世之作竟是痴人盼友!
王闓運淺淺地笑道:「作客他鄉,無人理會,只得自己一人沒趣地離開姑蘇城。到了城外,他還在望有朋友前來送行。一直盼到夜半,望穿雙眼,還是沒有人來,遠遠地看到寒山寺的大鐘,竟也不肯移動一步,只是把聲音送到他的耳中。你們看,這個羈旅之人苦悶無聊到了何等地步!」
楊度、王代懿都睜大了雙眼!
「千餘年來張繼沒有知音,到了大清朝才遇到王某人知道他的苦惱,我看他應知足了,誰要他只寫二十八個字的絕句呢?」王闓運說到這裡,開懷大笑起來,楊度和代懿也跟著笑了。楊度走到書案邊,說:「先生,這張詩箋我拿去,我要把它寄給舍妹,讓她看到先生的墨寶,她會更高興。」
「拿去吧!」王闓運拿起詩箋遞給學生,隨口問:「令妹多大了,嫁人了嗎?」
「舍妹今年二十了,只因眼界太高,至今仍待字閨中。」
王闓運望了一眼兒子,突然發現兒子在長沙買的這套新袍褂十分得體,人也顯得比往日精神多了。這女才子二十歲,尚未嫁人,與代懿不正好是一對嗎?他想起那年在石塘鋪匆匆見過的一面,雖未看得仔細,但大致輪廓是不錯的。不如叫她到東洲來一趟,讓代懿看看她,也讓她看看代懿。主意打定了,他笑著對學生說:「晳子,你寫封信去,叫令妹到衡州來一下,讓你的弟弟作陪,路費由我出。」
「好,我這就去寫信!」楊度對老師的盛情邀請十分感激,忙把詩箋折好放進口袋裡,急忙告辭出了明杏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