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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 奏議類上編七

2024-10-09 08:22:23 作者: (清)姚鼐

  論台諫言事未蒙聽允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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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永叔

  臣聞自古有天下者,莫不欲為治君而常至於亂,莫不欲為明主而常至於昏者,其故何哉?患於好疑而自用也。

  夫疑心動於中,則視聽惑於外。視聽惑,則忠邪不分而是非錯亂;忠邪不分而是非錯亂,則舉國之臣皆可疑;既盡疑其臣,則必自用其所見。夫以疑惑錯亂之意,而自用則多失,多失,則其國之忠臣必以理而爭之。爭之不切,則人主之意難回;爭之切,則激其君之怒心,而堅其自用之意。然後君臣爭勝,於是邪佞之臣得以因隙而入,希旨順意,以是為非,以非為是,惟人主之所欲者,從而助之。夫為人主者,方與其臣爭勝,而得順意之人,樂其助己,而忘其邪佞也,乃與之併力以拒忠臣。夫為人主者,拒忠臣而信邪佞,天下無不亂,人主無不昏也。自古人主之用心,非惡忠臣而喜邪佞也,非惡治而好亂也,非惡明而欲昏也,以其好疑自用,而與臣下爭勝也。使為人主者,豁然去其疑心,而回其自用之意,則邪佞遠而忠言入;忠言入,則聰明不惑,而萬事得其宜,使天下尊為明主,萬世仰為治君,豈不臣主俱榮而樂哉!其與區區自執,而與臣下爭勝,用心益勞而事益惑者,相去遠矣。臣聞《書》載仲虺稱湯之德曰:「改過不恡。」又戒湯曰:「自用則小。」成湯,古之聖人也,不能無過,而能改過,此其所以為聖也。以湯之聰明,其所為不至於繆戾矣,然仲虺猶戒其自用。則自古人主,惟能改過而不敢自用,然後得為治君、明主也。

  臣伏見宰臣陳執中,自執政以來,不葉人望,累有過惡,招致人言,而執中遷延,尚玷宰府。陛下憂勤恭儉,仁愛寬慈,堯、舜之用心也。推陛下之用心,天下宜至於治者久矣,而紀綱日壞,政令日乖,國日益貧,民日益困,流民滿野,濫官滿朝,其亦何為而致此?由陛下用相不得其人也。

  近年宰相多以過失因言者罷去,陛下不悟宰相非其人,反疑言事者好逐宰相。疑心一生,視聽既惑,遂成自用之意。以謂宰相當由人主自去,不可因言者而罷之,故宰相雖有大惡顯過,而屈意以容之;彼雖惶恐自欲求去,而屈意以留之;雖天災水旱,饑民流離,死亡道路,皆不暇顧,而屈意以用之。其故非他,直欲沮言事者爾。言事者何負於陛下哉?使陛下上不顧天災,下不恤人言,以天下之事,委一不學無識、讒邪很愎之執中而甘心焉,言事者本欲益於陛下,而反損聖德者多矣。然而言事者之用心,本不圖至於此也,由陛下好疑自用而自損也。今陛下用執中之意益堅,言事者攻之愈切,陛下方思有以取勝於言事者,而邪佞之臣得以因隙而入。必有希合陛下之意者,將曰:執中宰相,不可以小事逐,不可使小臣動搖。甚者則誣言事者欲逐執中而引用他人。陛下方患言事者上忤聖聰,樂聞斯言之順意,不復察其邪佞而信之,所以拒言事者益峻,用執中益堅。夫以萬乘之尊,與三數言事小臣角必勝之力,萬一聖意必不可回,則言事者益當知難而止矣。然天下之人與後世之議者,謂陛下拒忠言,庇愚相,以陛下為何如主也?前日御史論梁適罪惡,陛下赫怒,空台而逐之;而今日御史又復敢論宰相,不避雷霆之威,不畏權臣之禍。此乃至忠之臣也,能忘其身而愛陛下者也,陛下嫉之惡之,拒之絕之。執中為相,使天下水旱流亡,公私困竭,而又不學無識,憎愛挾情,除改差繆,取笑中外,家私穢惡,流聞道路,阿意順旨,專事逢君,此乃諂上傲下、愎戾之臣也,陛下愛之重之,不忍去之。陛下睿智聰明,群臣善惡,無不照見,不應倒置如此。直由言事者太切,而激成陛下之疑惑爾。執中不知廉恥,復出視事,此不足論;陛下豈忍因執中上累聖德,而使忠臣直士捲舌於明時也?

  臣願陛下廓然回心,釋去疑慮,察言事者之忠,知執中之過惡,悟用人之非,法成湯改過之聖,遵仲虺自用之戒,盡以御史前後章疏,出付外廷,議正執中之過惡,罷其政事,別用賢材,以康時務,以拯斯民,以全聖德,則天下幸甚!臣以身叨恩遇,職在論思,意切言狂,罪當萬死。

  移滄州過闕上殿疏

  曾子固

  臣聞基厚者勢崇,力大者任重,故功德之殊,垂光錫祚,舄奕繁衍,久而彌昌者,蓋天人之理,必至之符。然生民以來,能躋登茲者,未有如大宋之隆也。夫禹之績大矣,而其孫太康乃墜厥緒;湯之烈盛矣,而其孫太甲既立不明。周自后稷十有五世,至於文王,而大統未集;武王、成王,始收太平之功,而康王之子昭王,難於南狩,昭王之子穆王,殆於荒服;及於幽、厲,陵夷盡矣。及秦以累世之智並天下,然二世而亡。漢定其亂,而諸呂、七國之禍相尋以起。建武中興,然沖、質以後,世故多矣。魏之患,天下為三。晉、宋之患,天下為南北。隋文始一海內,然傳子而失。唐之治,在於貞觀、開元之際,而女禍世出,天寶以還,綱紀微矣。至於五代,蓋五十有六年,而更八姓十有四君,其廢興之故甚矣。

  宋興,太祖皇帝為民去大殘,致更生,兵不再試,而粵、蜀、吳、楚五國之君生致闕下,九州來同,復禹之跡。內輯師旅,而齊以節制;外卑藩服,而約以繩墨。所以安百姓,御四夷,綱理萬事之具,雖創始經營,而彌綸已悉。莫貴於為天子,莫富於有天下,而舍子傳弟,為萬世策造邦受命之勤,為帝太祖,功未有高焉者也。太宗皇帝遹求厥寧,既定晉疆,錢俶自歸,作則垂憲,克紹克類,保世靖民。丕丕之烈,為帝太宗,德未有高焉者也。真宗皇帝繼統遵業,以涵煦生養,藩息齊民,以並容遍覆,擾服異類。蓋自天寶之末,宇內板蕩,及真人出,天下平,而西北之虜,猶間入窺邊,至於景德,二百五十餘年,契丹始講和好,德明亦受約束,而天下銷鋒灌燧,無雞鳴犬吠之警,以迄如今。故於是時,遂封泰山,禪社首,薦告功德,以明示萬世不祧之廟,所以為帝真宗。仁宗皇帝寬仁慈恕,虛心納諫,慎注措,謹規矩,早朝晏退,無一日之懈。在位日久,明於群臣之賢不肖忠邪,選用政事之臣,委任責成;然公聽並觀,以周知其情偽。其用舍之際,一稽於眾,故任事者亦皆警懼,否輒罷免,世以謂得馭臣之體。春秋未高,援立有德,付畀惟允,故傳天下之日,不陳一兵,不宿一士,以戒非常,而上下晏然,殆古所未有。其豈弟之行,足以附眾者,非家施而人悅之也,積之以誠心。民皆有父之尊,有母之親,故棄群臣之日,天下聞之,路祭巷哭,人人感動欷歔,其得人之深,未有知其所由然者。故皇祖之廟,為宋仁宗。英宗皇帝,聰明睿智,言動以禮,上帝眷相,大命所集,而稱疾遜避,至於累月。自踐東朝,淵默恭慎,無所言施議為,而天下傳頌稱說,德號彰聞。及正南面,勤勞庶政,每延見三事,省決萬機,必咨訪舊章,考求古義,聞者惕然,皆知其志在有為,雖早遺天下,成功盛烈,未及宣究,而明識大略,足以克配前人之休。故皇考之廟,為宋英宗。

  陛下神聖文武,可謂有不世出之姿;仁孝恭儉,可謂有君人之大德。憫自晚周、秦、漢以來,世主率皆不能獨見於眾人之表,其政治所出,大抵踵襲卑近,因於世俗而已。於是慨然以上追唐虞三代荒絕之跡,修列先王法度之政為其任在己,可謂有出於數千載之大志。變易因循,號令必信,使海內觀聽,莫不奮起,群下遵職,以後為羞,可謂有能行之效。今斟酌損益,革弊興壞,製作法度之事,日以大備,非因陋就寡、拘牽常見之世所能及也。繼一祖四宗之緒,推而大之,可謂至矣。蓋前世或不能附其民者,刑與賦役之政暴也。宋興以來,所用者鞭撲之刑,然猶詳審反覆,至於緩過縱之誅,重誤入之辟,蓋未嘗用一暴刑也;田或二十而稅一,然歲時省察,數議寬減之宜,下蠲除之令,蓋未嘗加一暴賦也;民或老死不知力政,然猶憂憐惻怛,常謹復除之科,急擅興之禁,蓋未嘗興一暴役也。所以附民者如此。前世或失其操柄者,天下之勢,或在於外戚,或在於近習,或在於大臣;宋興以來,戚里宦臣,曰將曰相,未嘗得以擅事也。所以謹其操柄者如此。而況輯師旅於內,天下不得私尺兵一卒之用;卑藩服於外,天下不得專尺土一民之力。其自處之勢如此。至於畏天事神,仁民愛物之際,未嘗有須臾懈也。其憂勞者又如此。蓋不能附其民,而至於失其操柄,又怠且忽,此前世之所以危且亂也。民附於下,操柄謹於上,處勢甚便,而加之以憂勞,此今之所以治且安也。故人主之尊,意諭色授,而六服震動;言傳號渙,而萬里奔走;山岩窟穴之氓,不待期會,而時輸歲送以供其職者,惟恐在後;航浮索引之國,非有發召,而籯齎橐負以致其贄者,惟恐不及。西北之戎,投弓縱馬,相與袨服而戲豫;東南之夷,正冠束衽,相與挾冊而吟誦。至於六府順敘,百嘉鬯遂,凡在天地之內,含氣之屬,皆裕如也。蓋遠莫懿於三代,近莫盛於漢唐,然或四三年,或一二世,而天下之變,不可勝道也。豈有若今五世六聖,百有二十餘年,自通邑大都,至於荒陬海聚,無變容動色之慮,萌於其心;無援枹擊柝之戒,接於耳目。臣故曰生民以來,未有如大宋之隆也。

  竊觀於《詩》,其在《風》《雅》,陳大王、王季、文王致王跡之所由,與武王之所以繼代,而成王之興,則「美」有《假樂》《鳧鷖》,「戒」有《公劉》《泂酌》,其所言者,蓋農夫女工、築室治田、師旅祭祀、飲屍受福,委曲之常務,至於《兔罝》之武夫,行修於隱,牛羊之牧人,愛及微物,無不稱紀。所以論功德者,由小以及大,其詳如此。後嗣所以昭先人之功,當世之臣子所以歸美其上,非徒薦告鬼神、覺悟黎庶而已也。

  《書》稱勸之以九歌,俾勿壞,蓋歌其善者,所以興其嚮慕興起之意,防其怠廢難久之情,養之於聽,而成之於心,其於勸帝者之功美,昭法戒於將來,聖人之所以列之於經,垂為世教也。今大宋祖宗興造功業,猶大王、王季、文王,陛下承之以德,猶武王、成王,而群臣之於考次論撰,列之簡冊,被之金石,以通神明,昭法戒者,闕而不圖,此學士大夫之過也。蓋周之德,盛於文、武,而雅、頌之作,皆在成王之世。今以時考之,則祖宗神靈,固有待於陛下。臣誠不自揆,輒冒言其大體,至於尋類取稱,本隱以之顯,使莫不究悉,則今文學之臣充於列位,惟陛下之所使。

  至若周之積仁累善,至成王、周公為最盛之時,而《泂酌》言皇天親有德、饗有道,所以為成王之戒。蓋履極盛之勢,而動之以戒懼者,明之至,智之盡也。如此者,非周獨然。唐、虞,至治之極也,其君臣相飭曰:「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則處至治之極,而保之以祇慎,唐、虞之所同也。今陛下履祖宗之基,廣太平之祚,而世世治安,三代所不及,則宋興以來全盛之時,實在今日。陛下仰探皇天所以親有德、饗有道之意,而奉之以夤畏,俯念一日二日萬幾之不可以不察,而處之以兢兢,使休光美實,日新歲益,閎遠崇侈,循之無窮,至千萬世,永有法則,此陛下之素所蓄積。臣愚區區愛君之心,誠不自揆,欲以庶幾詩人之義也。惟陛下之所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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