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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巴黎的喪事是這樣辦的

2024-10-13 06:00:00 作者: (法)奧諾雷·德·巴爾扎克

  一小時以後,許模克看見梭伐女人走進屋子,後邊跟了一個穿著黑衣服,像工人模樣的年輕人,她說:「先生,剛蒂南介紹教區裡的棺材店老闆來啦。」

  棺材店老闆行了禮,裝著同情和安慰的神氣,也有點人家少不了他和生意一定成功的派頭;他挺內行的瞧著死人。

  「先生要怎樣的壽器呢?松板的?普通橡木的?還是鉛皮里子橡木面的?最上等的當然是鉛皮里子的橡木壽器。他是中等尺寸……」

  老闆說著,摸了摸腳,量了一下死人的身長,又補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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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米突七十!——大概先生還要向教堂里定一場法事吧?」

  許模克望著那個人,眼睛像瘋子要動武的神氣。

  「先生,你該找個人替你辦這些瑣瑣碎碎的事,」梭伐女人說。

  「是的……」可憐蟲終於答應了一聲。

  「要不要我去把泰勃羅先生找來?你事情還多呢。你知道,泰勃羅先生是街坊上最可靠的人。」

  「哦,泰勃羅先生!有人跟我提過的……」許模克給制服了。

  「那麼,先生,你可以清靜啦,跟你的代表商量過後,你儘管在這兒傷心吧。」

  下午兩點,泰勃羅手下的書記,預備將來當執達吏的青年,叫作維勒摩的,文文雅雅的進來了。青春有這一點便宜,就是不會教人害怕。維勒摩坐在許模克旁邊,等機會開口。這個小心翼翼的態度使許模克很感動。

  「先生,」他開始說,「我是泰勃羅先生的書記,他派我來照顧先生的利益,代辦令友的葬事……你是不是有這個意思?」

  「你照顧我,可救不了我的命,我是活不久的了,可是你能不能讓我清靜呢?」

  「喔!你不用再操一點心。」

  「好!那麼要我怎麼辦呢?」

  「只要在這張紙上籤個字,委託泰勃羅先生做你的代表,包括一切承繼遺產的事。」

  「行!把紙拿來,」德國人想馬上簽字了。

  「別忙,我先得把委託書念給你聽。」

  「那麼念吧!」

  許模克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就簽了字。年輕人把出殯的儀仗,教堂的法事,墓地的購買等等,都問過了許模克;許模克表示要在邦斯的墳上留一個墓穴給自己用。維勒摩告訴他,以後再沒有人來打攪他或向他要錢了。

  「只要能清靜,我把我所有的東西送人都願意,」可憐的人說著,又去跪在朋友的屍身前面。

  弗萊齊埃得勝了,承繼人給梭伐女人和維勒摩包圍之下,再不能有什麼自由行動。

  睡眠打不倒的痛苦是沒有的,所以那天傍晚,梭伐女人發現許模克躺在邦斯床前的地板上睡著了。她把他抱起,放在床上,像母親般安頓他睡好了,他就一覺睡到明天早上。趕到他醒來,就是說休息過後又恢復了痛苦的知覺的時候,邦斯的遺體已經給放在大門內的走道里,靈柩上的披掛等等全是三等喪儀的排場。許模克在家裡再也找不到朋友,只覺得屋子格外的大,到處都是淒涼的回憶。梭伐女人像奶媽對付小娃娃似的調度德國人,逼他上教堂之前吃了飯。可憐蟲一邊勉強吃著東西,一邊聽梭伐女人絮絮叨叨,仿佛唱著奚萊彌的悼歌,說他連一套黑衣服都沒有,許模克的衣著一向是西卜包辦的,在邦斯病倒以前,已經和他的伙食一樣被減縮到最低限度,統共只剩兩條長褲和兩件外套了!……

  「難道你就像現在這樣去送葬嗎?這種荒唐事兒不給街坊上的人恥笑嗎?……」

  「那你又要我怎樣去呢?」

  「穿著孝服去呀!……」

  「孝服!……」

  「那是規矩呀……」

  「規矩!……我才不理會這些無聊事呢!」許模克兒童般的心靈,受著痛苦的刺激,氣極了。

  「嘿!這樣忘恩負義,簡直不是人,」梭伐女人說著轉過身去,因為屋子裡忽然又來了一個人,許模克一見就抽了口冷氣。

  來人穿著漂亮的黑衣服,黑短褲,黑絲襪,白袖套,銀鏈條上掛著一個徽章,整整齊齊的戴著白紗領帶,白手套;這種儼然的人物,仿佛為了公眾的喪事在同一模子裡塑出來的,手裡拿著他行業的標識,一根紫檀木短棍,左腋下挾著一個有三色徽記的三角帽。

  「我是喪禮司儀員,」他用柔和的聲音說。

  因為每天指揮喪禮,出入的家庭都真真假假的表示同樣的悲傷,這個人和他的同業一樣,說話老是小聲小氣的非常柔和;他的職業使他穩重,有禮,端正,好比一座代表死亡的雕像。許模克聽了他的自我介紹,不由得心驚肉跳,似乎來的是個劊子手。

  「你先生跟故世的人是父子呢還是弟兄?……」這儼然的人物問。

  「都是的,而且還不止……我是他的朋友!……」許模克淌著大把大把的眼淚說。

  「你是承繼人嗎?」

  「承繼人?……我才不理會這些呢。」

  許模克又恢復了痴呆的痛苦的神氣。

  「親戚朋友在哪兒呢?」

  「都在這裡!」許模克指著圖畫和古董。「他們從來不教我的邦斯傷心的!……他喜歡的就是我跟這些東西!」

  「先生,他瘋了,聽他幹嗎?」梭伐女人對司儀員說。

  許模克坐下來,呆呆的抹著眼淚,還是那副白痴的模樣。這時泰勃羅的書記維勒摩出現了,司儀員認出他是接洽葬禮的人,便招呼他:

  「喂,先生,該出發啦……柩車已經到了;可是這種喪事我真難得看到。親戚朋友都在哪兒呢?……」

  「我們時間很侷促,」維勒摩回答,「我的當事人又悲傷成這樣,什麼主意都沒有;可是故世的先生也只有一個親戚……」

  司儀員很同情的瞅著許模克,因為他是鑑別痛苦的專家,真情假意是一望而知的。他走到許模克身邊說:

  「哎,親愛的先生,拿點兒勇氣出來!……你得想到替朋友增光泉壤。」

  「我們忘了報喪,可是我派了一個專差去通知瑪維爾庭長,就是我說的獨一無二的親戚……此外沒有什麼朋友……他雖是戲院的樂隊指揮,恐怕那邊也不會有人來……據我知道,這位先生是指定承繼人。」

  「那麼應當由他主持喪禮羅,」司儀員說著,注意到許模克的穿扮,便問:

  「你沒有黑衣服嗎?」

  「我心裡全黑了!……」可憐的德國人聲音很沉痛,「我只覺得自己快死了……上帝會哀憐我,讓我跟朋友在墳墓里相會的,那我才感激他呢!……」說完了他合著手。

  「敝公司已經新添了不少設備,」司儀員對維勒摩說,「可是我向經理室提過幾回了,還得辦一批喪服租給承繼人……這個業務現在越來越需要了……既然他先生是承繼人,送喪的大氅就該由他披著,我帶來的這一件可以把他從頭到腳的裹起來,遮掉他裡邊的服裝……——請你站起來好不好?」他對許模克說。

  許模克站起身子,可是晃晃悠悠的站不穩。

  「你扶著他,你不是他的全權代表嗎?」司儀員招呼書記。

  維勒摩用胳膊挾著許模克把他撐著,司儀員抓起又大又難看的黑大氅披在他肩上,用黑絲帶在他領下扣住了,那是承繼人把靈柩從家裡送往教堂的時候穿的。這樣,許模克就給扮做了承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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