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 弱肉強食

2024-10-13 05:59:27 作者: (法)奧諾雷·德·巴爾扎克

  埃里 瑪古斯拿到了四張杰作,以算帳為名,把西卜女人邀到自己家裡。他拼命哭窮,吹毛求疵的指出畫上的缺點,說要重新修過,只能出三萬法郎佣金。他把法蘭西銀行印著一千法郎的輝煌耀眼的鈔票擺在西卜女人面前,她看得動了心,接受了。瑪古斯勒令雷蒙諾克也給西卜女人同樣的數目,因為雷蒙諾克是要拿四幅畫做抵押,向他借這筆錢的。瑪古斯覺得那四幅太美了,捨不得再放手,便在下一天送了六千法郎給舊貨商作為他的賺頭,教他開一張發票把畫賣給了他。西卜太太有了六萬八千法郎財產,又把嚴守秘密的話對兩個同黨說了一遍。她請教猶太人,怎麼樣才能存放這筆款子而不讓人家發現。

  「你不妨買奧萊昂鐵路股票,目前市價比票面低三十法郎,三年之後包你對本對利;憑據只有幾張紙,往皮包里一放就完了。」

  「你在這兒等著,瑪古斯先生,我得看邦斯先生親屬的代理人去,他要知道你對樓上那些東西肯出多少錢買……我去把他找來。」

  「要是她做了寡婦,」雷蒙諾克對瑪古斯說,「那倒對我正合適,你瞧她現在有錢啦……」

  「倘使買了奧萊昂股票,兩年工夫她的錢還能加一倍。我的一些小積蓄就投資在這上面,做我女兒陪嫁的……趁律師沒有來,咱們到大街上去遛遛吧。」

  「西卜已經病得很重,」雷蒙諾克又道,「要是上帝願意把他召回,我就能有個出色的女人管鋪子,我的買賣也做得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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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卜女人走進法律顧問的辦公室,嬌聲嬌氣的說:

  「你好,親愛的弗萊齊埃先生,怎麼你的門房說你要搬家了?」

  「對啊,西卜太太;我在波冷醫生屋子的二層樓上租了個公寓,就在他的上面。房東把屋子裝修過了,怪漂亮的,我正想借兩三千法郎,體體面面的布置一下。現在我負責照顧你跟瑪維爾庭長兩方面的利益了,就像我以前跟你說的一樣……我不再幹這個法律經紀人的行業,我要加入律師公會,非住得像個樣兒不可。一定要有一套過得去的家具,一套藏書,巴黎的律師公會才讓你登記。我是法學博士,見習過幾年,如今又有了大老做後台……啊,你說,咱們的事怎麼啦?」

  「我有筆積蓄存在銀行里,」西卜女人對他說,「沒有多少,不過三千法郎,二十五年苦吃苦熬省下來的,倘使你願意接受,你就給我一張約期票,像雷蒙諾克說的,因為我自己什麼都不懂,只知道人家教我怎辦就怎辦……」

  「不,公會條例不准咱們律師出約期票的。這樣吧,我給你一張收據,寫明五厘起息;將來我要替你在邦斯的遺產上弄到一千兩百終身年金的話,你就把收據還我。」

  西卜女人發覺自己上了當,不做一聲。弗萊齊埃便盯著說:

  「不開口就是默認。明兒你給我送來。」

  「喔!我很樂意先付公費,這樣我的年金更靠得住了。」

  弗萊齊埃點了點頭,又說:「咱們的事怎麼啦?昨天晚上我碰到波冷,似乎你對病人毫不留情哪。再像昨天那樣來一次,他膽囊里準會生結石了……我看你還是緩和一點吧,好西卜太太,別教良心過不去。一個人不是長命百歲的。」

  「得了吧,什麼良心不良心的!……你還想拿斷頭台來嚇我嗎?邦斯先生簡直是個老頑固!你可不知道他呢!是他惹我冒火的!世界上再沒比他更惡的人了,活該受他親戚的那一套……他又刁,又毒,又是死心眼兒!……我把答應你的話做到了,現在瑪古斯先生在我們那兒等你。」

  「好!……我跟你同時趕到就是了。你年金的多少全靠那個收藏的價值;要是有八十萬,你一年就能有一千五……那是個很大的數目呢!」

  「那麼,我去吩咐他們估價的時候要絕對公平。」

  一小時以後,邦斯正睡得很熟。他從許模克手裡吃了一點醫生開的安神藥,可是被西卜女人私下把量加了一倍。弗萊齊埃,雷蒙諾克,瑪古斯,這三個十惡不赦的傢伙,把老音樂家收藏的一千七百件東西,一樣一樣的仔細看過來。許模克也睡在那裡,所以那些烏鴉盡可以嗅著死屍,為所欲為了。

  瑪古斯屢次對著作品出神,看到什麼傑作便指點雷蒙諾克,告訴他作品的價值,和他討論;那時西卜女人就得警告他們:「別出聲呀!」

  四個人各有各的貪心,都希望物主早死,如今趁他睡著的時候先來掂一掂遺產的斤量:這樣的一幕教人看了真是揪心。他們直花了三小時才把客廳里的東西看完。

  「平均計算,」吝嗇的老猶太說,「這兒每件東西值一千法郎。」

  「那麼總共有一百七十萬了!」弗萊齊埃聽著愣住了。

  「對我是不值的,」瑪古斯眼裡發出一道冷光,「我不會出到八十萬以上;因為你不知道那些東西要在鋪子裡擱多久……有些精品要過十年才賣得出,那時進價以複利計算已經加了一倍;可是我要買的話是付現款的。」

  「臥室里還有彩色玻璃,琺瑯,小型畫,金銀的鼻煙壺等等,」雷蒙諾克在旁提了一句。

  「能去瞧瞧嗎?」弗萊齊埃問。

  「讓我去看看他是不是睡得很熟,」西卜女人回答。

  門房女人做了個手勢,三隻掠食的鳥便走了進去。

  「那邊是精品,」瑪古斯指著客廳說,他的白鬚根根都在那裡鑽動。「這兒是貴重的寶物!而且是何等的寶物!帝王的宮中也沒有比這兒更美的東西。」

  雷蒙諾克瞧著那些鼻煙壺,眼睛亮得像兩顆寶石。弗萊齊埃,沉著,冷靜,像一條蛇在地上豎了起來,扯著他的扁腦袋,姿勢活像畫家筆下的曼非斯托番。這三個不同的吝嗇鬼,對黃金的饑渴像魔鬼貪嗜天堂上的露水一樣,不約而同對寶物的主人瞧了一眼,因為他在床上動了一動,仿佛一個人做惡夢時的動作。給三道魔鬼般的目光注視之下,病人突然睜開眼睛,大叫起來:

  「有賊!有賊!……警察呀!有人謀殺我呀!」

  顯而易見,他雖然醒了,還是在做夢,因為他在床上坐起,眼睛越睜越大,白白的定在那裡,一動也不能動。

  瑪古斯和雷蒙諾克搶著往門外跑,可是被一句話喝住了:

  「瑪古斯!……我給人出賣了!……」

  病人是被保護愛物的本能驚醒的,這情緒至少和保衛生命的本能一樣強。

  「西卜太太,這一位是誰?」他一看到弗萊齊埃,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弗萊齊埃卻呆呆的站在那兒。

  「哎啊!你想我能把他趕出去嗎?」她眨巴著眼睛說,同時對弗萊齊埃遞了個暗號。「這先生才來,代表你的親屬來看你……」

  弗萊齊埃竟沒法不露出佩服西卜女人的表情。

  「是的,先生,我代表瑪維爾庭長太太,代表她的丈夫,她的女兒,來向你道歉。他們無意中知道你病了,很想親自來招呼你……接你到瑪維爾田莊上去養病;包比諾子爵夫人,你那麼喜歡的賽西爾,預備做你的看護……她在她母親面前替你分辯,現在庭長太太也覺得她自己錯了……」

  「哼!我的承繼人派你來,」邦斯氣得直嚷,「還給你找了一個巴黎最有眼光的鑑賞家,最精明的專家!……啊!你的故事倒編得不錯!」他說到這裡像瘋子一般哈哈大笑。「你們來估我的畫,估我的古董,估我的鼻煙壺!估我的小型畫!……好,你們估價吧!你找的人不但每樣都內行,而且還有錢買,他是上千萬的富翁哪……我的遺產,我那些親愛的家屬用不著等久的了,」他含譏帶諷的說,「他們把我勒死了!……——嘿,西卜太太,你自稱為我的母親,可趁我睡覺的時候,把一些做買賣的,跟我競爭的,和瑪維爾家的人,帶到這兒來!……——你們都替我滾出去!……」

  可憐蟲又是憤怒又是害怕,衝動之下,竟撐起瘦骨嶙峋的身子站了起來。

  「抓住我的胳膊,先生,」西卜女人撲上去扶著他,不讓他倒下來。「你靜靜吧,那些人都走了。」

  「我要瞧瞧我的客廳去!……」快死的病人說。

  西卜女人做個手勢叫三隻烏鴉趕快飛走;然後她抓著邦斯,也不理會他的叫喊,像撿一根羽毛似的把他抱起來放倒在床上。看見可憐的收藏家完全癱倒了,她便出去關上大門。邦斯的三個劊子手還在樓梯台上,西卜女人招呼他們等一會;同時她聽見弗萊齊埃正在對瑪古斯說:

  「你們倆得共同署名寫一封信,說願意出九十萬現款承買邦斯先生的收藏;將來我們一定讓你們大大的賺一筆。」

  然後他咬著西卜女人的耳朵說了一個字,只有一個字,而且是誰也聽不見的;說完他和兩個商人下樓到門房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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