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 弗萊齊埃的用意

2024-10-13 05:59:02 作者: (法)奧諾雷·德·巴爾扎克

  「還有,」弗萊齊埃又道,「我們的朋友波冷,承你介紹給包比諾伯爵夫人的舅公比勒洛,這也是一個理由使我願意替你盡心出力。波冷每半個月去看一次你的房東,(聽見沒有?)所有的細節都是從那邊知道的。那位告老的商人,參加了他外甥曾孫女的婚禮,(因為他是個有遺產的舅太公,每年大概有一萬五進款,二十五年的生活像個修道士,一年難得花上三千法郎……)他把庭長女兒出嫁的事全告訴了波冷。聽說那次吵架就是因為你那個音樂家為了報仇,想教庭長家裡丟人。我們不能只聽一面之詞……你的病人說他一點錯兒都沒有,可是人家都說他是壞人……」

  「說他壞人我才不奇怪呢!」西卜女人叫道,「你可想得到,十年工夫我把自己的錢放了進去,他也知道我的積蓄都借給了他,可不肯把我寫上遺囑……真的,先生,他不肯,他一味的死心眼兒,的的確確是匹騾子……我和他說了十天,老傢伙像塊路旁的界石,一動也不動。他咬緊牙關不開口。望著我的神氣真像……末了他只說一句話,就是把我交託給許模克先生。」

  「那麼他是想把許模克立為他的承繼人嘍?」

  「他預備把什麼都送給他……」

  「親愛的西卜太太,要我得到個結論,定一個計劃,我先得認識許模克,親眼看到那些成為遺產的東西,跟你說的猶太人當面談一談;那時,你再聽我的調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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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慢再說罷,弗萊齊埃先生。」

  「怎麼慢慢再說!」弗萊齊埃對西卜女人毒蛇似的掃了一眼,說話也恢復了他原來的嗓子。「嗯!我是你的顧問不是你的顧問?咱們先說說明。」

  西卜女人覺得自己的心事給他猜到了,不由得背脊發冷。眼看落在了老虎手裡,她只得說:「我完全相信你。」

  「我們做訴訟代理人的老吃當事人的虧。哎,仔細看看你的情形吧,真是太好了。倘使你每一步都聽我的話去做,我保證你在這筆遺產裡頭撈到三萬四萬法郎……可是這個美麗的遠景有正面也有反面。假定庭長太太知道了邦斯先生的遺產值一百萬,知道了你想把它啃掉一角的話……」說到這兒他頓了一頓,「因為這一類的事總有人去報告她的!……」

  這個插句使西卜女人打了個寒噤,她馬上想到弗萊齊埃就是會出頭告密的人。

  「那麼,親愛的當事人,不消十分鐘,人家就會教比勒洛把你看門的飯碗給砸了,限你兩個鐘點搬家……」

  「那我才不怕呢!……」西卜女人像羅馬戰神般直站起來,「我就跟定了兩位先生,做他們親信的管家。」

  「好,你這樣是不是?人家就安排一個圈套,讓你夫婦倆一覺醒來,身子都進了監牢,擔了個天大的罪名……」

  「我!……」西卜女人直嚷起來,「我從來沒有拿過人家一個生丁!……我!……我!……」

  她一口氣講了五分鐘,弗萊齊埃卻在那兒把這個自吹自捧的大藝術家細細推敲,神氣又冷靜又刻薄,眼睛像匕首似的盯著西卜女人,他在肚裡暗笑,乾癟的假頭髮在那兒微微抖動。他的模樣仿佛吟詩作文時代的勞白斯比哀[105]。

  「怎麼可能?為了什麼?有什麼理由?」她結束的時候這樣問。

  「你要知道你的腦袋怎麼會搬家嗎?……」

  西卜女人臉色白得像死人一樣的坐了下去,聽到這句話,好似斷頭台上的鍘刀已經擱在她的脖子上。她迷迷糊糊的瞪著弗萊齊埃。

  「你仔細聽我說,」弗萊齊埃看了當事人的驚嚇非常滿意,可是忍著不表示出來。

  「那我寧可什麼都不要了……」西卜女人喃喃的說著,預備站起來了。

  「別走,因為你應當知道你的危險,我也應當點醒你,」弗萊齊埃儼然的說。「你得給比勒洛先生攆走,那是一定的,可不是?你做了兩位先生的老媽子,好吧,很好!那表示你跟庭長太太開火了。你,你想不顧一切,好歹要弄到這筆遺產……」

  西卜女人做了個手勢,弗萊齊埃卻回答說:

  「我不責備你,那不是我的事兒。可是奪家私就等於打仗,你會攔不住自己!一個人有了個主意,頭腦會發昏的,只知道狠命的干……」

  西卜太太挺了挺腰板,又做了個否認的手勢。

  「得了罷,得了罷,老媽媽,」弗萊齊埃很不客氣的用了這樣的稱呼,「你會下毒手的……」

  「哦呀,你把我當作賊嗎?」

  「別嚷,老媽媽,你沒有花多大本錢就拿到了許模克一張借票……哎!美麗的太太,你在這兒就像在懺悔室里一樣……別欺騙你的懺悔師,尤其他能夠看到你的心……」

  西卜女人被這個傢伙的明察秋毫駭壞了,同時也明白了為什麼他從頭至尾對她的話聽得那麼留神。

  「可是,」弗萊齊埃接著說,「你得承認在這個搶遺產的競賽裡頭,庭長太太絕不肯讓你占先的……他們要看著你,暗中盯著你……你教邦斯先生把你名字寫上遺囑是不是?……好得很。可是有一天,警察上門了,搜到一杯藥茶,發現有砒霜;你跟你的丈夫被逮走了,上了公堂,判了罪,認為你想毒死邦斯,得他的遺產……我曾經在凡爾賽替一個可憐的女人辯護,就像你那樣頂著個莫須有的罪名,案情也跟我剛才說的一樣,我那時只能做到救她的性命為止。可憐蟲給判了二十年苦役,如今就在聖 拉查監獄執行。」

  這時西卜女人恐怖到了極點。她面無人色,瞧著這個綠眼睛矮身量的乾癟男人,活像可憐的摩爾女子被判火刑的時候望著異教裁判官。

  「好先生,你說只要把事情交給你,讓你來照顧我的利益,我可以弄到一筆錢,什麼都不用害怕,是不是?」

  「我擔保你弄到三萬法郎,」弗萊齊埃表示十拿九穩。

  「再說,你知道我多麼敬重波冷醫生,」她把聲音裝得很甜,「是他勸我來看你的,那好人並沒教我到這兒來聽到這種話,說我要給人家當作謀財害命的兇手送上斷頭台……」

  說到這兒她哭起來了。她想著斷頭台就發抖,神經受了震動,恐怖揪住了她的心,頓時沒了主意。弗萊齊埃對著自己的勝利大為得意。他看到當事人猶疑不決,以為這樁生意吹了,因此他要制服西卜女人,恐嚇她,唬住她,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縛手縛腳的聽他擺布。看門女人進到屋子裡來,像一隻蒼蠅投入了蜘蛛網,只能黏在上面,聽人捆縛,給這個吃法律飯的小傢伙當作食料,實現他的野心。的確,弗萊齊埃把自己的舒服、幸福、地位、老年的口糧,都算在這件案子的帳上。隔天晚上,他和波冷兩人深思熟慮,把什麼都掂過斤量,仔細的,像用了放大鏡似的,檢討過。醫生把許模克的為人描寫給他的朋友弗萊齊埃聽,兩個精明強幹的人一同把各種可能,各種方法,各種危險都琢磨過了。弗萊齊埃一時高興起來,嚷道:「這一下咱們倆的運道可來了!」他說波冷可以在巴黎當個醫院的主任醫師,他自己要做本區的初級法庭庭長。

  對這個能幹的角色,鞋襪不全的法學博士,初級法庭庭長的職位仿佛不容易騎上去的神龍怪獸,心中念念不忘的對象,猶如當選為議員的律師想著司法部長的長袍,義大利的神甫想著教皇的冠冕。簡直想得發瘋了!初級法庭庭長維丹先生,是個六十九歲的老頭兒,病歪歪的,已經說要告老了。弗萊齊埃平日就在維丹庭上辯護;他常常跟波冷提到想接替這位置,正如波冷向他說希望救了一個危險的女病人而娶她做太太。一切巴黎的職位有多少人追逐,是我們意想不到的。住在巴黎是普遍一致的願望。只要賣菸草賣印花稅票的零售店有一個空額[106],上百的女人會奮臂而起,發動全體親友為自己鑽謀。巴黎二十四處捐稅稽徵所有一處可能出缺的話,眾議院裡就得給那些野心家攪得滿城風雨!那些缺分都得開會來決定,發表的時候是一件國家大事。巴黎初級法庭庭長,年薪是六千法郎左右。可是初級法庭一個書記官的職位就值到十萬法郎[107]。所以那是司法界中人人眼紅的差事。弗萊齊埃,當了初級法庭庭長,結了一門有錢的親,把朋友波冷醫生安插到醫院裡當主任,也設法給他結婚;他們倆就預備這樣有來有往的互相汲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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