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 律師的談話是有代價的
2024-10-13 05:59:00
作者: (法)奧諾雷·德·巴爾扎克
其實弗萊齊埃那雙滿著黑點子的綠眼睛,正在研究他未來的當事人。趕到西卜女人把話說完,等他發表意見的時候,他忽然來了一陣咳嗆,直嗆得死去活來;他趕緊抓起一隻搪瓷碗,把半碗藥茶統統灌了下去。看見門房女人對他不勝同情的樣子,他便說:
「親愛的西卜太太,沒有波冷,我早已死了;可是他會把我治好的……」
他仿佛把當事人說的話全忘了。她看著這樣一個病人,只想快快離開。弗萊齊埃卻一本正經的接著說:
「太太,凡是遺產問題,在進行之前,先得知道兩件事。第一,它的數目值不值得我們費心;第二,承繼人是誰;因為遺產是戰利品,承繼人是敵人。」
西卜女人便提到雷蒙諾克與瑪古斯,說那兩位精明的同黨把收藏的畫估到六十萬法郎。
「他們願不願意出這個價錢買呢?……」弗萊齊埃問,「因為,你知道,咱們吃公事飯的是不相信畫的。一張畫不是只值兩法郎的一塊畫布,就是值到十萬法郎的一幅名畫!而十萬法郎的名畫都是大家知道的,而且這些東西,有多大名氣的,也常鬧笑話。一位出名的銀行家,收藏的畫經多少人看過,捧過,刻過銅版。據說買進來陸續花了幾百萬……趕到他死了,人不是總得死嗎?他真正的畫只賣了二十萬!所以我得見一見你說的那兩位先生……現在再談承繼人吧。」
弗萊齊埃說完又擺起姿勢,預備聽她的了。她一提到加繆索庭長的名字,他便側了側腦袋,扮了個鬼臉,使西卜女人大為注意;她想從他腦門上,從那張醜惡的臉上,琢磨出一點意思,可是看了半天,只看到一個生意上所謂的木頭腦袋。
「不錯的,先生,」西卜太太重複一遍,「邦斯先生是加繆索庭長的親舅舅,這個話他一天要跟我提十幾回。做綢緞生意的老加繆索先生……」
「最近進了貴族院……」
「他的第一位太太是邦斯家的小姐,跟邦斯先生是嫡堂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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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邦斯先生是加繆索庭長的堂舅舅……」
「什麼也不是了,他們已經翻了臉。」
加繆索 特 瑪維爾來到巴黎之前,在芒德地方法院當過五年院長。不但那兒還有人記得他,他還有朋友。他的後任便是他從前來往最密的推事,至今還在芒德任上,所以對弗萊齊埃的根底是再清楚沒有的。
等到西卜女人終於把話匣子關上之後,弗萊齊埃說道:
「太太,將來你的冤家,是個有力量把人送上斷頭台的傢伙,你可知道?」
看門女人從椅子上直跳起來,活像那個叫作嚇人的玩具[103]。
「你別慌,好太太。我不怪你不知道當巴黎法院控訴庭庭長的是什麼角色;可是你應當知道,邦斯先生有個合法的承繼人。瑪維爾庭長是你病人的獨一無二的承繼人,不過是三等旁系親族,所以照法律規定,邦斯先生可以自由處分他的財產。庭長先生的女兒,一個半月以前嫁給包比諾伯爵的大兒子,包比諾是貴族院議員,前任農商部長,目前政界上最有勢力的一個。攀了這門親,庭長先生的可怕,就不止因為他在重罪法庭上操著生殺之權了。」
西卜女人聽到重罪法庭幾個字又嚇了一跳。
「是的,」弗萊齊埃接著說,「能把你送上重罪法庭的就是他。哎,太太,你可不知道什麼叫作穿紅袍的官兒呢!有個穿黑袍的跟你為難已經夠受了[104]!你看我現在窮得一無所有,頭也禿了,身子也弄壞了……唉,就因為我在內地無意中得罪了一個小小的檢察官!他們逼我把事務所虧了本出盤,我能夠丟了家私滾蛋,還覺得挺僥倖呢!要是跟他們硬一下,我連律師也當不成了。還有一點你不知道的,倘使只有一個加繆索庭長,倒還沒有什麼大不了;可是告訴你,他還有一位太太呢!……你要劈面見到她,包管你渾身哆嗦,連頭髮都會站起來,像踏上了斷頭台的梯子,一朝庭長太太跟誰結了仇,她會花上十年工夫布置一個圈套,教你送命!她調動她的丈夫像孩子玩陀螺一樣。她曾經使一個挺可愛的男人在監獄裡自殺;替一個被控假造文件罪的伯爵洗刷得乾乾淨淨。查理十世的宮廷中一位最顯赫的爵爺,差點兒給她弄得褫奪公權。還有,檢察署長葛郎維爾就是被她拉下台的……」
「可是那個住在修院老街,在聖 法朗梭阿街拐角上的?」西卜女人問。
「就是他。人家說她想要丈夫當司法部長,我看也不見得不成功……要是她有心把咱們倆送上重罪法庭,送進苦役監的話,我哪怕像初生的小娃娃一樣純潔,也要馬上弄張護照往美國溜了……因為司法界的情形,我知道太清楚了。親愛的西卜太太,我告訴你,為了把他們的獨養女兒攀給包比諾子爵,——據說他是你房東比勒洛先生的承繼人,——庭長太太把自己的財產都弄光了,現在只靠庭長的薪俸過日子。在這種情形之下,太太,你想庭長夫人對邦斯先生的遺產會不在乎嗎?……喔,我寧可讓大炮來轟我,也不願意跟這樣一個女人結冤家……」
「可是他們鬧翻了啊……」西卜女人說。
「那有什麼相干?就因為鬧翻了,她才更不肯放手!把一個討厭的親戚送命是一回事,承繼他的遺產是另一回事,那倒是一種樂趣呢!」
「可是老頭兒恨死了他的承繼人;他時時刻刻對我說,我還記得那些姓名呢,什麼加陶,貝蒂哀……等等把他壓扁了,像一車石子壓一個雞子似的。」
「你是不是也願意給他們壓扁呢?」
「天哪!天哪!」看門女人叫起來,「風丹太太說我要遇到阻礙,真是一點不錯;可是她說我會成功的……」
「你聽我說,親愛的西卜太太……你要撈個三萬兩萬是可能的;可是承繼遺產哪,趁早別想……昨天晚上,我們把你跟你的事都討論過了,我跟波冷兩個……」
西卜太太又在椅子上直跳起來。
「哎,怎麼啦?」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的事,幹麼還讓我嘁嘁喳喳的說上大半天呢?」
「西卜太太,你的事我是弄明白了,可是關於西卜太太,我一點兒不知道啊!一個當事人有一個當事人的脾氣……」
聽了這句話,西卜太太對她未來的法律顧問極不放心的瞅了一眼,被弗萊齊埃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