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 一個吃法律飯的
2024-10-13 05:58:55
作者: (法)奧諾雷·德·巴爾扎克
社會上的風俗往往很古怪,某些字的降級就是一個例子;要解釋這個問題簡直得寫上幾本書。你跟一個訴訟代理人通信而稱呼他法律家,對他的侮辱就像寫信給一個經營殖民地貨色的大商人而稱他為雜貨商。上流社會的人照理應當懂得這些世故,因為他們的全身本領便是懂世故,可是他們之中還有很多不知道文學家這稱呼對一個作者是最刻薄的羞辱。要說明語言的生命與死亡,最好以先生二字為例。Monsieur與Monseigneur是完全同樣的意思,從前都是對諸侯貴族的稱呼;可是Monsieur的sieur慢慢的變做了sire,sire現在只限於稱呼王上,保留著「大人」的意義;至於Monsieur卻是人人可用,僅僅是「先生」了。還有,Messire一字不多不少就是Monsieur的同義字,可是偶然有人在訃文上用了這個字,共和黨的報紙就要大聲疾呼,仿佛人家有意推翻平等似的。
各級法院的法官、書記、執達吏、民間的法學專家、律師、訴訟代理人、法律顧問、辯護人、代辦訟務的經紀人,都是包括在秉公執法或徇私枉法的這個階級里的。其中最低的兩級是經紀人和法律家。經紀人俗稱為公差,因為他們除了包辦訟務以外,還臨時替執達吏做見證,幫助執行,可以說是民事方面的業餘劊子手。法律家卻是這一行特有的輕蔑的稱呼:司法界中的法律家,等於文藝界中的文學家[98]。法國每個行業,由於同行嫉妒的關係,必有一些輕蔑的行話,刻薄的名稱。但法律家,文學家,用作多數的時候就沒有羞辱意味,說出來絕不會得罪人。從另一方面說,巴黎所有的職業,都有批末等角兒把他們的一行拉到跟街上的無業游民和平民一般高低。無論哪一區,總有幾個法律家,經紀人,正如中央菜場必有些論星期放印子錢的;這些債主之於大銀行,就好比弗萊齊埃之於訴訟代理人公會的會員。奇怪的是,平民階級怕法律界的人,好像怕進時髦飯店一樣;他們喝酒是上小酒店的,所以打官司也是找一般經紀人的。不管是什麼階級的人都只敢和同等地位的人打交道,這是不易之理。至於喜歡爬到上層去,站在高級的人面前不會自慚形穢,像菩瑪希敢把那個想折辱他的王爺的表摔在地下的[99],只有少數優秀分子或是暴發戶,尤其那般善於脫胎換骨的人往往有精彩表現。
第二天清早六點,西卜太太在珍珠街上打量她未來的法律顧問弗萊齊埃大爺住的屋子。那種地方從前是中下階級住的。一進門便是一條過道,底層有個門房,有個紫檀木匠的鋪子,裡邊的小院子給工場和堆的貨占去一大半;此外是過衖和樓梯道:牆壁受著硝石和潮氣的剝蝕,仿佛整個屋子害著大麻風。
西卜太太直奔門房,發現西卜的同行是個鞋匠,家裡有一個女人,兩個年齡很小的孩子,住的屋子只有六尺見方,窗子是靠天井的。西卜太太一經說明身份,通名報姓,提到了她諾曼地街的屋子以後,兩位女人立刻談得非常親熱。弗萊齊埃的看門女人正在替鞋匠和孩子們準備早點。兩人閒扯了一刻鐘,西卜女人便把話題拉到房客身上,提起那位吃法律飯的來了。
「我有點事找他商量;是他的朋友波冷醫生給我介紹的。你認得波冷醫生嗎?」
「怎麼不認識?」珍珠街上的看門女人回答,「我的小妞子害的喉頭炎,便是他給治好的。」
「他也救過我的命,太太……這位弗萊齊埃先生是怎麼樣的人呢?」
「這個人哪,好太太,就是到月底人家不容易問他討到信錢的[100]。」
聰明的西卜女人一聽這句就明白了,她說:「不過窮人也可能是規規矩矩的。」
「對呀,」弗萊齊埃的看門女人回答,「咱們沒有金沒有銀,連銅子也沒有,可是咱們就沒拿過人家一個小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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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卜女人聽到了自己的那套話。
「那麼他是可以信託的了,是不是?」
「喔!天!弗萊齊埃先生要真肯幫忙的話,我聽弗洛麗蒙太太說過,他是了不起的。」
「她靠他發了財,幹麼不肯嫁給他呢?」西卜太太急不及待的問,「一個開小針線鋪的女人,姘著一個老頭兒,做律師太太還不算高升了嗎?……」
「你問我幹麼?」看門女人把西卜女人拉到走道里,「太太,你不是要上去看他嗎?……好吧,你進了他的辦公室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