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 黃金夢
2024-10-13 05:58:11
作者: (法)奧諾雷·德·巴爾扎克
在帝政時代男人注意修飾頭髮的時候,有個最走紅的理髮匠,在一幢屋子裡替一位漂亮太太梳完頭走出來。那屋子裡有錢的房客都是這理髮匠的主顧,其中有位上了年紀的單身漢,雇的女管家恨死了主人的承繼人。單身漢那時病得很重,才請了幾位名醫會診,那時他們還沒稱為醫學界之王。碰巧幾位醫生和理髮匠同時出門。做戲似的會診過後,拿到了事實,根據了醫學,他們之間照例有番話說的。到了大門口快分手的時候,奧特里醫生說:「這傢伙必死無疑。」台北蘭醫生[70]回答道:「除非是奇蹟,他活不到一個月了。」理髮匠把這些話都聽了去。跟所有的理髮匠一樣,他和下人們都是通聲氣的。一念之間起了貪心,他立刻回到樓上,答應給病人的女管家一筆很大的佣金,倘使她能說服主人把大部分的產業押作終身年金。病人五十六歲,實際還要老上一倍,因為過去太風流了。他產業中有所漂亮屋子坐落在黎希留街,值到二十五萬。理髮匠看中這幢屋子,居然以三萬法郎的終身年金[71]買了下來。這件事發生在一八○六。退休的理髮匠現在年紀已經七十多,到一八四六還在付那筆年金。單身漢已經九十六歲,老糊塗跟女管家結了婚,可見一時還不會死。理髮匠給了女僕三萬法郎;前前後後屋子花了他一百萬以上,而今天的市價不過是八九十萬。
學這個理髮匠的樣,奧凡涅人把勃羅納相親那天和邦斯在大門口說的話聽了去,便想偷偷的進邦斯美術館去瞧一眼。雷蒙諾克和西卜夫婦混得很好,所以兩位先生一出門,馬上被帶進屋子。他看著那些寶物呆住了,覺得這倒是個發橫財的機會。五六天以來,他只想著這個念頭。
「我不是說著玩的,」他對西卜太太和波冷醫生說,「咱們不妨仔細談一談;倘若他先生肯接受五萬法郎終身年金,我可以送你一籃家鄉的好酒,只要你……」
「真的嗎?五萬法郎的終身年金!……」醫生對雷蒙諾克說,「要是老頭兒這麼有錢,有我給他醫,有西卜太太給他看護,那他的病一定能好的……害肝病的人往往身體很強……」
「我說五萬嗎?哎,有位先生,就在這兒,在你門房外邊的走道里,對他出過七十萬,還光是為他的畫呢,嗨嗨!」
聽了雷蒙諾克這句話,西卜太太神氣好古怪的望著波冷醫生,她橘黃色的眼裡射出一道魔鬼的凶光。
醫生知道病人能夠付診費,不由得很高興,嘴裡卻說著:「得了吧,別聽那些廢話。」
「噢,醫生,既然先生躺在床上,只要西卜太太答應我把我的專家找來,保險要不了兩個鐘點,就能捧出七十萬法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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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吧,朋友,」醫生說道,「喂,西卜太太,千萬別跟病人鬧彆扭;你得非常忍耐,他對每樣事都要生氣,連你的好意也會教他不耐煩的;你得預備他怎麼樣都不如意……」
「那可不容易羅……」看門女人回答。
「你記著,」波冷拿出他醫生的威嚴,「邦斯先生的命就操在招呼他的人手裡;所以我每天要來,也許要來兩次,早晨出診先從這兒開始。」
醫生從漠不關心——對窮苦病人的命運他一向是這樣的——一變而為非常賣力非常殷勤,因為看那投機商人一本正經的態度,他覺得病人真的可能有筆財產。
「好,我一定把他服侍得像王上一樣,」西卜太太裝作很熱心。
看門女人預備等醫生拐進了夏洛街再跟雷蒙諾克談話。賣舊貨的背靠著鋪子的門框,抽著最後幾口煙。他那樣站著並不是無心的,他等著看門女人。
鋪面從前是開咖啡館的,奧凡涅人租下來之後並沒改裝。像現代的鋪子一樣,櫥窗高頭有塊橫的招牌,上面還看得見諾曼地咖啡館幾個字。奧凡涅人大概沒有花什麼錢,教一個漆匠的學徒在諾曼地咖啡館下面空白的地方,漆上一行黑字:雷蒙諾克,買賣舊銅鐵器,兼收舊貨。不用說,那些玻璃杯,高腳凳,桌子,擱板,諾曼地咖啡館所有的生財都給賣掉了。雷蒙諾克花了六百法郎,租下這個店面,連帶一個後間,一個廚房,和二層擱上一間臥房,以前是咖啡館的領班睡的,因為咖啡館主人住著另外一幢屋子。原有的體面裝修,現在只剩下淺綠色的糊壁紙,櫥窗外邊的粗鐵欄杆和插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