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 兩個敵人

2024-10-13 05:48:49 作者: (法)奧諾雷·德·巴爾扎克

  檢察官是孤兒的法定監護人;清點遺產之前,檢察官先得委託篷葛朗做代表,辦這手續需要相當時間。關於米諾萊的遺產,大家紛紛議論了十天之久;終於繼承開始[119]了 ,一切都按照法律程序嚴格執行。公證人第奧尼斯正是得其所哉,進帳不少;古鄙也趁此機會興風作浪。遺產的數目既然很可觀,辦案的手續自然很繁複。辦過第一道手續,照例得吃一頓。公證人,幫辦,承繼人,見證,都喝著家藏的名酒。

  在內地,尤其在小城市裡,居民都是住的自己的房產,要借房子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盤進什麼鋪子的人,差不多老是連屋子一起買下的。檢察官托治安法官篷葛朗照料孤兒的權益,法官覺得要於絮爾能搬出旅館,只有勸她自己買房。在大街和橫跨運河的橋相交的地段,正好有一所小屋子:進門是一個過道,底層只有一間餐室,臨街開著兩扇窗;餐室後面是廚房;從廚房的玻璃門出去,有一個三丈見方的院子。一座狹小的樓梯,臨河有幾個小窗洞取光。二層樓有三間房,頂上還有兩間閣樓。屋價是六千法郎。篷葛朗向蒲奚伐女人借了兩千法郎積蓄,先交付一部分屋價,餘下的再分期拔清。

  於絮爾要買進乾爹的藏書;篷葛朗看到屋子的進深正好擺得下書架,教人把二樓的兩間房前後打通。因為薩維尼昂和篷葛朗把那些管打掃,油漆和裝修的工人催得很緊,於絮爾到三月底居然能離開旅館,搬進這所難a看的屋子了;但她的臥室仍舊和承繼人把她趕出來的那間一模一樣;法官啟封的時候,把她原有的家具都搬了來。蒲奚伐睡在於絮爾臥房的頂上一層,只要小主人拉著床頭的鈴,她立刻可以下來。派作藏書室用的房間,底層的堂屋和廚房,都還空著,只粉刷了一道,糊了花紙;專等乾爹的遺物拍賣的時候去買家具來布置。

  法官和神甫雖然深知於絮爾的性格,還是替她擔心,認為從老醫生給她過慣的高雅富足的生活,過渡到這個清貧簡陋的生活,未免太突兀了。薩維尼昂為之傷心透了,好幾次暗中貼錢給工匠和家具商,一定要讓於絮爾至少在房間內部,不覺得以前和現在的臥室有什麼分別。但只要瞧著薩維尼昂就心裡快活的姑娘,對一切都安之若素。兩位老朋友看著更加感動了;除了過去的事實證明以外,她又再度證實只有感情方面的痛苦才會給她打擊。她為了乾爹的故世,悲痛之極,根本不覺得自己的處境有了變化,雖然這變化使她的親事又多添了一重障礙。薩維尼昂鑑於她生活清苦,大為不樂;而她看到薩維尼昂的不樂,又覺得十分難過,甚至搬進新屋那天,她早上望了彌撒出來,附在他耳邊說:

  「沒有耐性,愛情是不會成功的;咱們等著罷!」

  等到老醫生的人欠欠人的帳結出了,瑪尚受著古鄙攛掇,要包當丟埃太太把到期的借款立刻還清。古鄙因為暗中恨著米諾萊,便改變方針去投靠瑪尚,以為跟這個放高利貸的精明人打交道,或許比跟謹慎小心的才莉容易得手。老太太接到催告的公事,要她在二十四時以內把十二萬九千五百十七法郎五十五生丁付給承繼人,還得從催告之日起另付利息,否則就要扣押不動產;老太太嚇壞了。另外借錢來還債根本不可能。薩維尼昂到楓丹白露去請教一位訴訟代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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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訴訟代理人說:「你碰到了一批不肯和解的壞蛋,一定要狠狠的逼你,吞掉你鮑第埃田莊的產業。你還是把法院的拍賣改做自己出售罷,還能省一筆手續費。」

  這個壞消息使布勒塔尼老太太大受打擊;兒子很婉轉的表示,假使母親在米諾萊醫生在世的時候贊成了他的婚事,老醫生一定會把財產送給於絮爾的丈夫:今日之下,他們早已家道富裕,不至於艱難到這個地步了。這番理由,說的時候固然沒有責備的意味,但跟不久就要傾家的念頭同樣傷透了老太太的心。於絮爾寒熱剛退,受的承繼人的氣才不過平了些,聽到這件禍事,不禁失魂落魄,呆住了。沒有能力幫助愛人,對一般堅貞賢淑的女子,的確是最殘酷的痛苦。

  「我本想買我乾爹的屋子,現在買你母親的罷。」她和薩維尼昂說。

  「怎麼可能呢?你還沒成年,要出賣公債必須經過一番手續,那又是檢察官不會同意的。並且我們也不預備和債權人對抗。一個舊家崩潰,全鎮的人看了都高興。那些布爾喬亞很像一群搶骨頭的狗。幸虧我還剩一萬法郎,在料理這樁倒霉事的期間,可以養活母親。你乾爹的遺產沒有清點完畢,篷葛朗先生還希望替你找到一點兒什麼。看你兩手空空,他和我都覺得奇怪透了。醫生對他,對我,屢次提起替你安排了一個美好的前程,所以我們對現在這個情形簡直莫名其妙。」

  她說:「噢,只要能把乾爹的藏書和家具買下來,不讓它們散失或是落在不相干的人手裡,我對自己的命運也滿足了。」

  「可是你想承買的東西,誰知那些卑鄙的承繼人標什麼價錢呢?」

  從蒙太奚到楓丹白露,大家議論紛紛,只談著米諾萊的承繼人和他們正在搜尋的百萬藏金。但屋子啟封以後,經過無微不至的檢查,仍是一無所獲。包當丟埃家欠的十二萬九千的債;年息一萬五的三厘公債,合到三十八萬本金,因為行市已經漲到七十六法郎;估作四萬法郎的屋子,再加屋內的漂亮家具,財產總數大概有六十萬。那在眾人眼裡,為數也不算太少,大可安慰的了。但米諾萊心裡著急得很。因為蒲奚伐女人和薩維尼昂,跟法官一樣始終認為必有遺囑,每一道手續辦完,總得問篷葛朗搜查的結果如何。篷葛朗有時在經紀人和承繼人們走出去的當口叫起來:「我簡直弄不明白了!」在許多膚淺的人眼中,每個承繼人得到二十萬法郎,在內地已經是一筆很大的家私,也就不再追問醫生在日單憑一萬五的歲收,怎麼能對付那種排場的;因為借給包當丟埃的款子,利息分文未取。這問題,只有篷葛朗,薩維尼昂和本堂神甫三個人,為了於絮爾的權益才想到;他們在言語之間表示這疑問的時候,好幾次使車行老闆臉都變色了。

  財產清理完畢的那天,篷葛朗說道:「要說搜尋,也搜尋到家了;他們找的是藏金,我找的是資助包當丟埃先生的遺囑。壁爐里的灰也撩撥過了,白石台面也掀起來了,軟底鞋也摸過了,床架子也用簽子戳過了,褥子抖過了,蓋被和壓腳毯都用針刺過,鴨絨被翻過身,文件一張張的看過,抽斗一隻只的尋過,連地窖里的泥土也翻掘了,而我還在旁邊鼓勵他們這樣翻箱倒篋的搜查呢。」

  「那麼你看是怎麼回事?」神甫問。

  「遺囑一定是被不知哪個承繼人毀掉了。」

  「還有公債呢?」

  「甭提啦!像瑪尚和克萊彌埃那麼陰刁,那麼狡猾,那麼貪心的人,知道他們幹的什麼事!到手二十萬遺產的米諾萊,他那份家私又是怎麼來的?據說他快要把車行的執照,牌號,住宅,全部出讓,值到三十五萬法郎!……你聽聽這數目罷!而他投資在田產方面的三萬多收入還沒計算在內。想到咱們的老醫生,真是可嘆啊!」

  薩維尼昂道:「遺囑也許藏在書架里罷?」

  「所以,於絮爾想收買藏書,我沒有勸阻。要不然,讓她把僅有的一筆現款,花在她永遠不會打開的書本上,不是發瘋嗎?」

  鎮上的人原來以為遍尋無著的現金都飽了乾女兒的私囊;等到確實知道她全部財產不過一千四百法郎年息和一些零星雜物,大家就一致注意醫生的屋子和家具了。有的認為必有大批鈔票藏在家具里;有的猜老頭兒把鈔票夾在書里。拍賣的時候,承繼人們用了古古怪怪的方法來防範。第奧尼斯擔任公賣人的職司,每次拿起一件東西來喊價,總得聲明一句:承繼人只賣家具,不賣家具裡頭隱藏的東西。交貨之前,他們又像做賊的一樣,翻來覆去的看上半天,拿手指彈著聽聲音,或者把手伸進去掏摸;臨了,看著人家把東西搬走時的眼神,活像一個做父親的目送獨養兒子上印度。

  蒲奚伐女人參觀了第一道清點程序回來,垂頭喪氣的說道:「啊!小姐,我下回不去了。篷葛朗先生說得不錯,你看到那種場面是受不住的。東西都摔在地下。人到處亂跑,像街上一樣,把最漂亮的家具都隨便糟蹋,當梯子用,里里外外攪得一塌糊塗,便是母雞要找它的小雞也不容易了,真像火燒過了一樣。院子裡堆滿雜物,五斗櫃都打開著,裡頭全空了!噢!可憐的老人家,還是死了的好,要不然,看到這次拍賣也會氣死的。」

  篷葛朗受於絮爾委託,代買她乾爹心愛的家具,拿來裝飾她的小屋子;但拍賣藏書的時候,篷葛朗絕不露面。他比那些承繼人更乖巧,猜到他們貪得無厭,會把書價抬得太高的,便委託墨侖一個做舊貨生意而已經來買過幾批東西的人,專程到納摩來。承繼人們因為不放心,把書一部一部的出賣。三千冊書沒有一冊不經過檢查,察看,提著封面封底拼命抖動,看有沒有夾在中間的紙張掉下來;書面書底,里封襯頁,都嚴密查過。於絮爾拍進的東西,一共要付六千五百法郎左右,等於她在遺產中應當收進的款項的一半。書架交出之前,先從巴黎請了一個以識得暗機關出名的細木工專家來仔細檢查。等到法官吩咐把書架和圖書送往彌羅埃小姐家裡,幾個承繼人又莫名其妙的害怕起來,直到以後看見於絮爾跟從前一樣清苦,才算放心。

  米諾萊買了老叔的屋子,價錢被其餘兩位承繼人抬到五萬,認為車行老闆存心想在牆壁中得到什麼藏金。協議書上還為此添加保留的條款。遺產清算完畢以後半個月,米諾萊把車行和牲口,一起賣給一個富農的兒子,自己搬進老叔的屋子;又為了裝修和買家具,花了一大筆錢。可見米諾萊是自願住在於絮爾近邊,只和她隔著幾步路的。

  限期清償的通知送達薩維尼昂母子的那天,米諾萊在第奧尼斯家裡說道:「希望這兩個臭鄉紳早點兒滾蛋!以後咱們再攆走別的。」

  古鄙回答說:「老婆子是十四代貴族之後,不願意看著自己落魄的;她會上布勒塔尼去養老,到那邊去替兒子娶個媳婦。」

  當天早上替篷葛朗立了買契的[120]公證人說:「我看不會的;於絮爾才買了里李加寡婦的屋子。」

  「該死的小丫頭只想跟我們搗亂!」車行老闆冒冒失失的嚷著。

  古鄙看見那蠢笨的大漢做了一個氣惱的姿勢,覺得很奇怪,問道:「她住在納摩跟你有什麼相干?」

  米諾萊的臉紅得像罌粟花,回答說:「你不知道我兒子糊塗透頂,愛上了於絮爾。我願意出三百法郎,叫她離開納摩。」

  單看這第一陣衝動,誰都懂得於絮爾儘管貧窮,隱忍,也要使有錢的米諾萊大不安寧了。米諾萊先是忙於清算遺產,出盤車行;接著又有許多意外的事需要奔走;為了買進醫生的屋子和種種細節,又不免跟才莉爭論;才莉為了兒子的前途,一心只想過體面生活。米諾萊這樣的忙來忙去,和平時那種安靜的生活大不相同,自然沒有工夫想到他的受害人。可是,到五月中旬,搬進布爾喬亞街幾天以後,他有一次散步回來,聽見鋼琴聲,又看見蒲奚伐女人像守護寶物的神龍一般坐在窗口,便突然之間聽到有一個討厭的聲音,在自己心裡叫起來。

  像車行老闆那種性格的人,為什麼一見於絮爾會立刻覺得受不了呢?於絮爾根本沒疑心他偷過她什麼東西。安於患難的那種偉大的精神,怎麼會使他想要把她趕出納摩呢?而這念頭又怎麼會帶著仇恨與瘋狂的意味?要解答這些問題,恐怕只要寫一篇道德論文才行。也許失主在米諾萊近邊住上一天,米諾萊就一天不敢自信為三萬六千存息的合法持有人。也許米諾萊的被害人一日不去,米諾萊就一日不放心,隱隱約約的以為自己犯的案子必有機會被人識破?也許這個渾渾噩噩,近乎蠻子而從來沒犯過法的人,看到於絮爾就覺得良心不安?也許因為米諾萊的家私遠過於合法所得,所以他的內疚把他鞭撻得特別厲害?沒有問題,他是把良心的騷動歸咎于于絮爾一個人的,滿以為只要於絮爾不在眼前,他的騷擾不寧的情緒就會消滅。再說,或許罪惡本身也要求圓滿,作惡也要求有個結果:第一下傷了人,就會躍躍欲試的再來一下,致人死命。或許謀財與害命必然是相連的。米諾萊下手盜竊的時候,接二連三的事來得太快了,他完全沒有加以思索,他的念頭是事後才有的。可是,倘若你們能把這個人的相貌舉動想像得非常真切,就不難懂得思想對他的作用是多麼可怕了。何況良心的責備比思想還要深一層,引起內疚的那種情感,和愛情一樣無法掩藏,而且是很專制的。米諾萊劫奪財產的行為沒有經過考慮,現在見到這蒙在鼓裡的被害人而自己心裡覺得難堪的時候,也同樣不假思索的想把她趕出納摩了。米諾萊既然是個蠢漢,做事從來不想到後果,便受著貪心鼓動,一步一步往險路上走,好似一隻野獸完全不想到獵人的狡黠,只倚仗自己的蠻力和行動的迅速。不久,一班在公證人第奧尼斯家聚會的有錢的布爾喬亞,發現這素來無憂無慮的傢伙,態度舉動都變了。

  米諾萊是決意把那驚人的舉動瞞著老婆的,所以老婆對人說:「不知道米諾萊怎麼回事,老是魂不守舍的!」

  關於米諾萊的煩悶,各人有各人的解釋;因為他有了心事,表現在臉上的倒的確很像煩悶。有的說是因為他一無所事的緣故;有的說是從忙碌突然一變而為清閒的緣故。一方面,米諾萊正在打算破壞於絮爾的生活;另一方面,蒲奚伐女人沒有一天不跟於絮爾提起她應有的財產,沒有一天不把於絮爾清寒的境況,和老主人替於絮爾安排的生活作比較,那是他生前親口告訴她蒲奚伐的。

  她說:「還有一點,當然我這麼說不是為了貪財;可是像先生那樣好心的人,怎麼會一點兒小東西都不留給我呢?……」

  「你有了我,還不夠嗎?」於絮爾這樣回答,不讓蒲奚伐女人在這個問題上再講下去。

  於絮爾不願意讓金錢的念頭沾污她親切的,淒涼的,甜蜜的回憶,那是跟老醫生的那張高貴的臉分不開的。小客堂里掛著於絮爾的繪畫教師替老人畫的速寫像。於絮爾憑著新鮮活潑的想像,看到這幅速寫等於永遠看到她懷念不已的乾爹,尤其屋子裡到處都擺著老人心愛的家具:俗稱為公爵夫人式的大沙發,書房裡的家具,玩脫里脫拉的用具,還有乾爹送的那架鋼琴。和於絮爾做伴的兩個老朋友,夏伯龍神甫和篷葛朗先生——她願意接待的客人也只有這兩個,——在那些因為她悼念深切而差不多有了生命的遺物中間,他們仿佛是她過去的生活的兩個生動的紀念品;而她是用受過乾爹祝福的愛情,把現在和過去連在一起的。不知不覺減淡下來的惆悵的情緒,不久使她的歲月染上一種色調,把室內所有的東西結合在一片說不出的和諧中間:例如那種纖塵不染的清潔,極其對稱的陳設,薩維尼昂每天送來的鮮花,幾件高雅的小玩意兒,還有她的生活習慣反映在周圍的事物上,而使居處顯得可愛的,那股和平恬靜的氣息。吃過早飯,望過彌撒,她繼續練琴,練唱;然後坐在臨街的窗下刺繡。薩維尼昂不問晴雨,每天出外散步,下午四點回來,看到窗子半開著,便坐在外邊的窗檻上,和於絮爾談上半小時。晚上,神甫和法官來看她;但她從來不願意薩維尼昂和他們一起來。包當丟埃太太聽了兒子的話,想叫於絮爾跟他們同住,於絮爾沒有接受。她和蒲奚伐兩人日子過得很儉省:每個月全部開支不超過六十法郎。老奶媽不怕辛苦,洗衣服,燙衣服,樣樣都做。一星期只舉火兩次,留下飯菜吃冷的;因為於絮爾要每年省下七百法郎拔還屋價。這種謹嚴的操守,謙虛的態度,在享用奢豪、予取予求的生活之後,甘於過著清苦的日子,博得了某些人士的稱賞。於絮爾受到大家的尊敬,沒有一句閒言閒語牽涉到她。承繼人們欲望滿足了,也還她一個公道。薩維尼昂看到這麼年輕的姑娘有這等剛強的性格,大為佩服。包當丟埃太太望過彌撒出來,不時和她說幾句溫存的話,請她吃了兩次飯,親自來接她。即使這還不能算幸福,至少日子過得很安靜。篷葛朗拿出當年訴訟代理人的手段,把包當丟埃家的債務糾紛圓滿解決了;這件事卻觸怒了米諾萊,使他對於絮爾的潛伏的怨恨,急轉直下的爆發了。

  等到遺產的事全部料清,治安法官卻不過於絮爾的情,就來辦理包當丟埃家的債務案子,答應於絮爾幫助包當丟埃母子渡過難關。但他因為老太太阻撓於絮爾的幸福,心裡很氣,到她家裡去的時候,毫不隱瞞他這次幫忙完全是看在彌羅埃小姐面上。他在楓丹白露挑了一個從前在自己手下當幫辦的,做包當丟埃的訴訟代理人;撤銷限期清償的手續仍舊由他親自主持。他要利用申請撤銷與瑪尚再度催告之間的一段時間,續訂年租六千法郎的賃田契約,叫佃戶拿出一筆小租,再預繳本期租約的最後一年田租。從此,韋斯脫牌局恢復了,地點是在包當丟埃家裡,入局的除了法官,便是本堂神甫,薩維尼昂,和由篷葛朗與夏伯龍每晚接送的於絮爾。六月中,篷葛朗把瑪尚控告包當丟埃的案子撤銷了,立即簽訂新租約,年租六千法郎,期限十八年;又教佃戶付了三萬二千法郎小租。當天晚上,趁這件事還沒透露風聲,篷葛朗就去找才莉,知道她手頭的現款沒處存放,問她願不願意出二十二萬法郎買下鮑第埃的產業。

  米諾萊道:「只要包當丟埃一家搬出納摩,我立刻成交。」

  「為什麼?」法官問。

  「我們希望鎮上不要再有貴族。」

  「我好像聽老太太說過,一朝事情解決了,憑她剩下的一些錢,只能搬到布勒塔尼去住。她還說要出賣屋子呢。」

  米諾萊道:「就賣給我罷。」

  才莉道:「你的口氣倒像是當家的。你要兩所屋子幹嗎?」

  法官接著說:「倘若你們今天晚上對鮑第埃的事不作決定,我們的租約就會有人知道,三天以內又要受到控告,而我一心想辦妥的這樁清算的事就不成功了。所以我馬上要到墨侖去,我有幾個相熟的莊稼人,閉著眼睛都會把鮑第埃買下來的。這樣,你們在羅佛地區買進三厘利息田產的機會,可就錯過了。」

  才莉道:「既然你有主顧,幹嗎來找我們呢?」

  「因為你們有現款,不比我那些老主顧,要幾天工夫才能張羅十二萬九千法郎。我不願意事情拖泥帶水的。」

  「叫她離開納摩,我立刻拿出這筆錢來。」米諾萊又說了一遍。

  「你知道我不能約束包當丟埃他們的意志,」篷葛朗回答,「可是我斷定他們將來不會留在納摩的。」

  米諾萊聽了這句肯定的話,又被才莉在臂彎上推了一下,便答應拿出現錢來,替包當丟埃家還清欠老醫生的債。接著大家到第奧尼斯的事務所去立契,躊躇滿志的法官又叫米諾萊接受新訂的賃田契上的條件:那時米諾萊夫婦才發覺損失了最後一年租金,可是太晚了。六月底,篷葛朗把決算確認證書和餘下的款子十二萬九千法郎,交給包當丟埃太太,勸她買五厘公債,每年可以有六千法郎利息。薩維尼昂的一萬法郎也買了同樣的債券。老太太清算的結果,非但收入沒有損失,反而多了兩千法郎;母子兩人也就在納摩住下去了。

  米諾萊以為受了騙,仿佛法官是知道於絮爾住在納摩會使他受不了的;米諾萊氣憤交加,越發把於絮爾恨如切齒。這就開始了那幕隱蔽的,但後果非常可怕的戲劇;這戲劇骨子裡只是兩種感情的鬥爭:一種感情驅使米諾萊把於絮爾逐出納摩,另外一種感情使於絮爾鼓足勇氣忍受迫害,迫害的原因在某一時期內簡直無從猜測。這是一個離奇古怪的局面,以前多多少少的事都是往這個局面發展,替它作準備,作序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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