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催眠術概要

2024-10-13 05:48:17 作者: (法)奧諾雷·德·巴爾扎克

  在這種情形之下,正當這幕戲開場以前一個月,醫生在精神生活方面遇到一件事,把他所有的信念像泥土似的翻了一個身。但為了這件事,我們必須把他行醫時期的幾樁大事概括的敘述一下,而我們的故事也可以因之更加生色。

  十八世紀末期,梅斯曼的出現,把科學界分做兩派,壁壘森嚴,不亞於葛魯克出現之後的藝術界[72] 。從古以來,發明家都是到法國來教人公認他們的新發現的;因為語言明確,法蘭西可以說是世界上傳布消息的吹號手。梅斯曼[73]把催眠術重新發掘出來以後,也到了法國 。

  不久以前,哈納曼說過一句話:「致病醫病的學說如果到了巴黎,就有前途了 [74]。」

  梅特涅克也和迦爾說過:「你還是上法國去吧;只要人家取笑你是個駝子,你就出名啦。」

  因此,梅斯曼有熱烈的信徒,也有激烈的敵人,情形很像葛魯克黨與畢豈尼黨。法國的學術界大為騷動,鄭重其事的展開辯論。辯論的結果尚未分曉,醫學院已經把它所謂梅斯曼的江湖邪術,連同他的木盆,導引索,和他的理論,全部禁止了[75] 。可是不能否認,梅斯曼這個奇妙的發明,也因為他抱著立致巨富的野心而大受損害。與學說有關的許多事實先是不大可靠,梅斯曼又昧於那無法衡量的,當時還沒人觀察到的液體[76] 在自然界中的作用,更不知道把一種有三重面目的科學從各方面去探求,所以梅斯曼失敗了。催眠術的應用不止一端;在梅斯曼手裡只是一個原則,以後的發展是不可限量的。發現的人固然缺乏天才;但一門和人類文明同時興起的學術,埃及和加爾提亞,希臘和印度,都曾加意培植的學術,在十八世紀的巴黎還跟伽利略的真理[77] 在十六世紀遭到同樣的命運,被宗教界和同樣驚惶的唯物派哲學家兩面夾攻:那為法國著想,為人類的智慧著想,的確是件大可惋惜的事。催眠術是耶穌最喜愛的學術,也是他傳授給信徒們的一項神通;但教會對催眠術的態度,不比盧梭、服爾德、洛克、孔狄亞克等等的信徒更有先見之明。這個人類的法寶,淵源極古而又好似極新的東西,百科全書派和教會中人都不能容納。痙攣派的奇蹟,雖有加萊 特 蒙越龍留下珍貴的紀錄,仍被教會和學者們冷淡的態度壓倒了[78] 。但這些奇蹟的確是第一次號召大家去研究人身上的液體;那液體能夠促發人體內部的力量,抵消外界因素促成的苦楚。但要做這個實驗,先得承認那觀察不到,觸摸不到,衡量不出的液體是實有的;可惜這三個消極的形容詞被當時的科學界看作虛無的代名詞。而近代哲學就不承認空虛這回事。只要有十尺地位的空虛,世界就坍了!尤其在唯物主義者心目中,世界完全是實質,一切都有關聯,一切都是機械的動作。狄德羅說過:「世界是偶然產生的,不像上帝那樣難以解釋。無數的原因和偶然產生的無窮的變化,就能說明天地萬物的現象。把《伊尼特》一書的全部鉛字隨便散擲,只要給我充分的時間與地位,我一定能擲出一部《伊尼特》的書版來。」這般可憐蟲寧可把無論什麼東西奉為神明,卻不願意承認有個上帝;但他們看到物質可以分析至於無窮,也覺得害怕了;其實那種物質的可分性是一切無法衡量的力在本質上都有的。洛克和孔狄亞克把自然科學的進步延遲了五十年,直到偉大的聖 伊蘭倡導物種原始統一論以後,這門科學才有驚人的發展。

  

  一部分不持一家之說的聰明人,把事實用心研究過了,始終信服梅斯曼主義。梅斯曼認為人身上有種敏銳的力,在意志鼓動之下,能用來控制另外一個人;遇到液體豐盛的時候,那種力還有治病的功能,而治療的經過便是兩個意志的鬥爭,是疾病與醫治的志願的鬥爭。梅斯曼還不大注意到夢遊現象,那是畢賽瞿和特欒士兩人用功研究的;但大革命使這些發現都停頓了,讓一般學者和取笑的人占了上風。為數極少的信徒中間,一部分是醫生。而這般主張異說的少數派到死都受著同僚迫害。威望很高的巴黎醫師公會,對付梅斯曼信徒像宗教戰爭一樣嚴厲,手段的殘酷,在服爾德提倡寬容的時代,可以說是無以復加了。正統派的醫生拒絕跟贊成梅斯曼邪說的醫生會診。到一八二○年時時候,被目為異端的人還是成為暗中排斥的對象。便是大革命的災難與風暴,也沒有能使那學術界的仇恨平息。社會上只有教士,法官和醫生,才會恨到這般田地。從事專業的人永遠是固執得可怕的。但另一方面,思想不是比人事更頑強嗎?

  米諾萊的一個朋友,蒲伐醫生,服膺新說,把生活的安寧都為之犧牲了,巴黎大學的醫學院見了他非常頭疼,但他的信心到死都沒有動搖。米諾萊是擁護百科全書派最出力的健將,是梅斯曼的護法——台斯隆醫生的死敵,寫的文章在論戰中極有分量;他不但和老同學蒲伐決裂,並且還加以迫害。對待蒲伐的行為是米諾萊唯一的悔恨,使他暮年覺得良心不安。

  從米諾萊退休到納摩以後,催眠術雖然被巴黎學術界繼續引為笑談,它本身卻有了極大的進步。其實稱呼催眠術最確當的名詞是無重量液體學[79] ,因為它的現象和光與電的性質最為相近。迦爾的骨相學與拉伐丹的相學是孿生的學術,兩者之間有著因果關係;它們向許多生理學家指出不可捉摸的液體的痕跡;意志的許多現象便是從液體來的;情慾,習慣,臉相與頭顱的形狀,也是以液體為基礎的。磁性感應的事實,夢遊,未卜先知與出神入定,一切使人進入心靈世界的事,越來越多了。農夫馬丁與異人顯形的奇事,和路易十八的談話,都是經過證實的[80] ;斯威頓堡[81]與亡人的交接,在德國是正式肯定的 ;司各脫寫過千里眼的故事;把手相學,卜課學,占星學混合起來的某些占卜家,很有些奇妙的能力;局部麻痹與失卻行動機能的事實;某些病症對橫隔膜的影響:所有這些至少是很奇怪而同出一源的現象,可以破除許多人的懷疑,使最不關心的人也來做些實驗。這種思潮在北歐很發達,在法國還很微弱,但淺薄的觀察家稱為奇妙的事實還是有的,不過在人事紛繁的巴黎旋渦中,像石沉大海一般不起作用罷了;米諾萊對這些情形更是一無所知。

  一八二九年初,反對梅斯曼的老人收到下面一封信,使他安定的心緒大受影響。

  我的老同學:

  一切友誼,即使決裂了,也有些永遠剝奪不了的權利。我知道你還健在,我常常想起的是我們一同在聖 於里安街的破屋子裡所過的日子,而不是我們之間的敵意。在離開世界以前,我要向你證明,催眠術快要成為一門重要的科學了,假如科學應該有許多種的話。我可以提出確鑿的證據破除你的疑惑。也許你的好奇心還能使我有機會跟你聚首一次,在梅斯曼事件以前,我們原是常常相見的。

  蒲伐

  這一下,反對梅斯曼的老人好似獅子被牛蠅叮了一口,直奔巴黎,到蒲伐老人的寓所丟了一張名片。蒲伐住在聖 舒比斯教堂附近的非羅街上,他也到米諾萊的旅館丟下一張名片,寫著:「明晨九時,在聖 奧諾雷街聖母升天教堂對面恭候。」米諾萊變得年輕了,一晚沒睡著。他去拜訪幾個相熟的醫生,問他們是不是天下大變了,是不是醫學界有了新的學派,巴黎大學的四個學院是不是還存在。他們告訴他,當年抵抗邪說的精神並未消滅;只是醫學學士院和科學學士院不再用壓迫手段,而僅僅用置之一笑的態度,把涉及磁性感應的事情歸在高繆斯,龔德,鮑斯谷的魔術之列[82] ,看作一種所謂科學遊戲。但這些議論並不能阻止米諾萊老人赴蒲伐的約會。經過四十四年的仇視,兩位敵人又在聖 奧諾雷街上的一個門洞子裡見面了。法國人老是有許多分心的事,沒法把仇恨保持長久。尤其在巴黎,那麼多的事情把空間擴大了,使一個人在政治,文學,科學各方面活動的範圍更加遼闊,到處都有園地可以開發,施展各人的雄心。要恨一個人,必須時時刻刻集中精神,只要你拿出幾個人的精力,才能長時期的恨下去。所以只有肉體能保留仇恨的記憶。過了四十四年,連勞白斯比哀和唐東也會互相擁抱的了。可是兩位醫生相見之下,誰都沒伸出手來。蒲伐先開口對米諾萊說:

  「你身體好得很。」

  發僵的局面打開了,米諾萊答道:「是的,還不壞。你呢?」

  「我?你瞧罷。」

  「磁性感應的學說能教人不死嗎?」米諾萊帶著說笑的口氣,可並不尖刻。

  「差點兒教我活不成是真的。」

  「難道你沒發財嗎?」

  「嘔!」

  「我呀,我可是有錢呢。」米諾萊嚷著。

  「我不是恨你的財產,而是恨你的信念。跟我來罷。」

  「噢!你老是這麼固執!」

  蒲伐把米諾萊帶上一座黑洞洞的樓梯,小心翼翼的直上五樓。

  那時巴黎出了一個異人,從信仰中得到廣大無邊的法力,能在各方面應用磁性感應。這偉大的無名氏至今還活著;他不用見到病人,能夠從遠處醫治最痛苦的,年深月久的痼疾,並且是像耶穌那樣突然之間根治的;除此以外,他還能克服最倔強的意志,一剎那間促成最奇怪的夢遊現象。他自稱為只依靠上帝,像斯威頓堡一樣和天使們來往。相貌像獅子,有一股充沛的不可抵抗的力。五官的輪廓長得很特別,模樣很可怕,令人驚怖;從心靈深處發出來的聲音,好似充滿了磁性的液體,會鑽進聽的人身上的毛孔。他醫好了上千病人而受到群眾無情無義的待遇,灰心透了,決意過著孤獨的生活,與世隔絕。他曾經替母親們救回垂死的女兒;替哭哭啼啼的兒女挽回父親的性命;把受人疼愛的情婦還給熱烈的情人;把醫生斷為絕望的病人治好;使猶太教、新教、舊教的祭司各自在聖堂中唱著讚美詩,被同樣的奇蹟感化了,皈依同一個上帝;替患了絕症的病人減輕臨終的痛苦;對於雙目緊閉的夢遊者,他等於代表生命的太陽;但他絕不為了替王后救一個太子而輕易舉一舉他那雙神通廣大的手。他只回想著過去所做的善事,把自己包裹在一片光明裡頭;他遺世獨立,仿佛是生存在天上了。

  但這個有著異能而不求名利的人初露鋒芒的時期,對於自己的神通也差不多感到驚異,允許某些好奇的人參觀他的奇蹟。他那宣傳一時而將來還會重振的聲名,驚動了行將就木的蒲伐。蒲伐以前為了梅斯曼的學說受盡迫害,把它當作寶物一般藏在心裡;如今終於看到這門科學的最精彩的事實。偉大的無名氏被老人的遭遇感動了,對他另眼相看。所以蒲伐一邊上樓,一邊存著俏皮而得意的心,聽任他的老冤家取笑,只回答說:「你等會兒瞧罷!等會兒瞧罷!」同時顛頭聳腦,表示極有把握。

  兩位醫生走進一個寒磣的公寓。蒲伐到客廳隔壁的一間臥房裡去了一會,米諾萊等在客廳里,開始疑心了;但蒲伐馬上來帶他走進隔壁的屋子,見了那位神秘的斯威頓堡信徒;一張靠椅上還坐著一個女的,她並不站起來,好像根本沒瞧見兩個老人。

  米諾萊笑道:「怎麼!不用木盆了?」

  「只依靠上帝的神力。」斯威頓堡信徒肅然回答。據米諾萊估計,他大約有五十歲。

  三個人一齊坐下。主人講的話無非是寒暄客套;米諾萊老人聽著大為驚奇,以為受人愚弄了。斯威頓堡信徒詢問來客對於科學的看法,他顯然是要藉此把對方打量一番。

  終於他說:「先生,你到這兒來純粹是為了好奇。我的神通,我相信是得之於上帝,從來不敢加以褻瀆的;隨便濫用,或是用在不正當的地方,上帝會把我的神通收回。不過據蒲伐先生說,現在的問題是要使一個和我們信仰相反的人改變主張,點醒一個善意的學者,所以我願意滿足你的好奇心。」他又指著那個陌生女子說:「這個女的正在夢遊。據一切夢遊者的口述和表現,夢遊是個極甜美的境界,內在的生命把有形的世界加在人的器官上面、妨礙它們的機能的束縛,完全擺脫了,能夠在我們謬稱為『無形的』世界中活動。夢遊狀態中的視覺與聽覺,比著所謂清醒狀態中的更完美,也許還不用別的器官協助;因為視覺與聽覺原是通體光明的利劍,別的器官反而是遮蔽它的劍鞘。對於夢遊的人,無所謂空間的距離,無所謂物質的障礙;換句話說,距離與障礙被我們內在的生命超越了;人的肉體只是那內在生命的一個貯藏室,一個不可少的依傍,一重外殼。這些最近方始發現的事實,沒有適當的名詞可以形容;因為不可量,不可觸,不可見等等的字眼,對於可由磁性感應顯出作用來的液體而言,已經毫無意義。光能發熱,能穿過物體使它膨脹,可見光還是可量的;至於電能夠刺激觸覺,更是人盡皆知的事。我們一向只管否認事實,卻忘了我們器官的簡陋。」

  米諾萊打量著那個好像屬於下層階級的女子,說道:「噢!她睡著呢!」

  主人回答:「此刻她的肉體可以說消滅了。一般人把這個狀態叫作睡眠。但她能夠向你證明有個精神世界,人的精神在其中完全不受物質世界的規律支配。你要她到哪兒去,我就教她到哪兒去。離開這兒幾十里也罷,遠至中國也罷,她都能把那邊發生的事告訴你。」

  米諾萊說:「你只要叫她到納摩,到我家裡去。」

  那怪人回答:「好吧,我自己完全不參加。你把手伸出來;演員和看客,原因與結果,都歸你一個人擔任。」

  他拿了米諾萊的手,米諾萊也讓他拿著。他好似定了定神,用另外一隻手抓著坐在椅上的女人的手;然後把老醫生的手放在女的手裡,教他坐在那個並無法器的女巫身邊。老醫生覺得自己的手和女的接觸之下,她原來極平靜的臉微微一震;這動作雖然後果很奇妙,動作本身卻非常自然。

  「你得聽從這位先生的話,」那異人說著,平舉著手,伸在女的頭上,女的仿佛馬上得到了光明和生命,「別忘了,你替他做的事都是使我高興的。」然後他對米諾萊道:「現在你可以吩咐她了。」

  醫生便道:「請你到納摩鎮布爾喬亞街,到我家裡去。」

  蒲伐告訴他說:「你得等一下,等她和你說的話證明她已經到了那兒,你再放開她的手。」

  「我看見一條河……一個美麗的花園。」女人說的聲音很輕;雖則閉著眼,神氣像聚精會神的瞧著自己的內心。

  「幹嗎你從河跟園子那邊進去呢?」米諾萊問。

  「因為她們在那邊啊。」

  「誰?」

  「你心裡所想的小姑娘和她的奶媽。」

  「園子是怎麼樣的?」米諾萊問。

  「打河邊的水橋上去,右手有一條磚砌的長廊,放著圖書;盡頭是一間後來添上去的小屋子,掛著木鈴和紅蛋。左邊牆上爬滿了藤蘿,野葡萄和素馨花。園子中間有一具小型的日規,還有許多盆花。你的乾女兒正在察看她的花,還指給她的奶媽瞧呢;她拿著鍬挖土,把花子放在泥里……奶媽在刮平走道上的石子……小姑娘雖然像天使般純潔,心中已經跟破曉時的天色一樣,微微的動了愛情。」

  「對誰呢?」至此為止,醫生還沒聽見什麼只有夢遊的人才能告訴他的事。他始終認為那是走江湖的法術。

  她微微一笑,說道:「你還一點兒都不知道呢;不過最近她成人以後,你也擔心過的。她的感情是跟著肉體發展的……」

  老醫生嚷道:「一個平民階級的女人居然會講這種話?」

  蒲伐回答:「在這個狀態中,誰說話都是特別清楚的。」

  「可是於絮爾愛的是誰呢?」

  那女的側了側頭,答道:「於絮爾還不知自己動了愛情。她太樸實了,根本沒體會到情慾或是什麼愛情,但她關切他,想念他;儘管壓制自己,想把他丟開,也是沒用……現在她彈琴了。」

  「那男的是誰呢?」

  「對門那位太太的兒子……」

  「是包當丟埃太太嗎?」

  「包當丟埃?對啦。可是沒什麼危險,他不在本地。」

  「他們講過話嗎?」醫生問。

  「從來沒有。他們只見過面。她覺得男的挺可愛。不錯,他長得一表人才,心也很好。她從窗里見過他;兩人也在教堂里見過;但那個男的已經把這件事忘了。」

  「他叫什麼名字?」

  「啊!那要我看一眼才行,或者要她說出來。噢!有了,他叫作薩維尼昂;她才說出這名字,覺得叫著心裡怪舒服的:她已經在曆本上查過他的本名節,拿紅筆點了一下做記號……真是孩子氣!噢!她將來是個多情種子,又熱烈又純潔;一生不會愛兩次的;愛情會抓住她的心,深深的種在裡頭,把旁的情感都擠掉。」

  「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從她心裡看出來的。她能夠受苦;這一點跟她的血統有關,她父母都遭過大難!」

  這最後一句把醫生聽呆了,他不是為之震動,而是驚奇。在此應當補充一下,那女的每說一句,都要隔十分到十五分鐘,在那個時間內她精神越來越集中,明明是有所見的神氣。她額上有些異樣的表情顯出她內心的活動,有時開朗,有時緊張,那種竭盡全力的勁兒,米諾萊只有在快死的人身上見過,而且還得是一個有先知一般的感覺的人。她好幾次的手勢都像於絮爾。

  主人對米諾萊道:「你儘管問她;她可以把只有你一個人知道的秘密告訴你。」

  米諾萊問:「於絮爾愛我嗎?」

  她微微一笑:「差不多跟愛上帝一樣;她因為你不信上帝,非常難過。你的態度仿佛只要不信仰,上帝就會不存在似的。可是世界上沒有一處沒有他的聲音。所以這孩子唯一的痛苦就是你給她的。呦!她在琴上練音階了;她還想在音樂方面求進步……她自個兒在那裡懊惱,心裡想著:倘若我唱歌唱得好,把嗓子練好了,他回到家裡的時候一定能聽見我的聲音。」

  米諾萊掏出記事冊,記下了鐘點。

  「她散的什麼花子,你能告訴我嗎?」

  「木犀草,豌豆花,鳳仙花……」

  「最後一樣是什麼?」

  「是飛燕草。」

  「我的錢放在哪兒?」

  「在你公證人那兒;可是你按期存放,連一天的利息都不損失的。」

  「不錯;但我在納摩每季家用的錢放在哪兒呢?」

  「放在一本紅面精裝的,《於斯蒂尼安法學總匯》第二卷最後兩頁之間;放書的是玻璃碗櫥的高頭,插對開本的柜子,整格都給那部書占滿了。你的錢放在靠近客廳那邊的最後一冊裡頭。咦!第三卷插在第二卷前面啦。可是你的款子不是錢,而是……」

  「可是一千法郎的鈔票?……」醫生問。

  「我看不大清,票子都折著。啊,是兩張五百法郎的。」

  「你看見了嗎?」

  「看見了。」

  「是怎麼樣的鈔票?」

  「一張很黃很舊,另外一張顏色還白,差不多新的……」最後這段問答,米諾萊醫生聽著發呆了。他呆呆的望著蒲伐,蒲伐和斯威頓堡信徒卻看慣了不相信的人的驚奇,只管若無其事的低聲談話。米諾萊要求吃過飯再來。他想定定神,讓驚怖的情緒平靜一下,再來領略這種廣大的神通;他預備做一次決定性的試驗,向她提出一些問題,要是有了滿意的解答,他的疑惑可以全部廓清了。

  主人說:「那麼你今晚九點再來,我為你再到這兒來一次。」

  米諾萊醫生激動到極點,出去的時候甚至忘了向主人告辭;蒲伐跟在後面,遠遠的嚷著:

  「你怎麼說?怎麼說?」

  米諾萊站在大門口回答:「蒲伐,我覺得我簡直瘋了。倘若那女人說的關于于絮爾的話都不錯,倘若這妖婆替我揭穿的事只有於絮爾一個人知道,那我承認你的確是對的。我恨不得長著翅膀飛回納摩,把事情調查明白。好,今晚十點我就動身。啊!我真是給鬧糊塗了。」

  「嘔,倘若你看到一個害了多年不治之症的病人,五秒鐘以內就給醫好;倘若這催眠大家使一個麻瘋病人渾身淌汗;倘若你眼見他教一個癱瘓的女人站起來走路,你又怎樣呢?」

  「蒲伐,咱們一起吃飯去,到晚上九點為止,我不讓你走開了。我要做一個切實的,無法推翻的試驗。」

  「好吧,老朋友。」那個梅斯曼派的醫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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