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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強行通過「授權法」

2024-10-09 04:42:53 作者: 鄭寅達,陳暘

  在政治體制方面,希特勒的目標是建立「領袖國家」,實施個人獨裁。然而,這一目標不可能一蹴而就,希特勒選擇了一個中間跳板,即通過「授權法」把立法權從國會轉入內閣。《魏瑪憲法》的制定者為了使國家具有一定的應變能力,設計在國家處於危急狀態時,內閣可以獲得立法權,但前提是獲得國會2/3多數票的贊同。1923年德國陷於內外交困時,古斯塔夫·斯特雷澤曼(Gustav Stresemann,1878—1929)政府曾依靠「授權法」這一特殊權力,較為順利地渡過了危機。希特勒決定利用這一先例,把德國引上獨裁之路。

  在3月5日(即國會選舉的當天)的內閣會議上,希特勒提出「授權法」草案,要求新一屆國會通過法令,授予希特勒政府為時四年的全權。他試圖強逼內閣一致通過該法案,並以內閣名義提交國會審議通過。巴本和胡根貝格擔心這樣做會導致希特勒個人專權,對此提出異議。巴本提議,為了防止因為通過「授權法案」而出現擅自改變憲法的現象,應將本屆國會改名為「國民大會」,並「制定一部新的國家基本法」。戈林赤膊上陣,斷然拒絕說:「絕不考慮這一建議!」[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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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月15日,內閣會議再次討論該問題。胡根貝格試圖以興登堡的力量來制約希特勒,遂要求增加總統對政府頒布法令的參與權和監督權。當時,總統府國務秘書奧托·梅斯納早已把賭注投向納粹黨,當即反對說:「總統沒有必要參與」,而且總統本人「也沒有要求這樣做!」[62]

  在巴本和胡根貝格的意見被拒絕之後,內閣中其他部長們認為,通過該法案將會加強內閣的權力,因而沒有人再提反對意見。3月20日上午,「授權法」草案在內閣會議上未加修改即獲得通過。隨後希特勒以內閣的名義向國會提交該議案。

  為了取得國會2/3多數票的贊同,希特勒採取了一系列措施。

  國會縱火案發生後,希特勒大肆鎮壓共產黨,但是一直沒有宣布共產黨為非法,原因是擔心共產黨的選民會把選票轉投給社會民主黨。在3月5日的選舉中,共產黨儘管比上次選舉少得19個議席,但還是占據了81個席位。選舉結束後,塵埃落定,希特勒政府違反法律,於3月9日正式宣布取消共產黨人占據的全部議席,並下令逮捕一些共產黨議員。3月14日,內政部長弗里克又就此發表聲明,稱「3月21日國會開會的時候,我們將在集中營里教育他們進行有益的勞動。我們自會懂得使不堪造就的下流人們長久無害」[63]。通過這些舉動,希特勒把國會總議席從647席減至566席,納粹黨所占據的288個議席,在總議席中的比例可以從43.9%上升到50.9%。

  與此同時,戈林利用他掌管普魯士州警察的權力,對20多名社會民主黨議員(儘管他們享有議員的豁免權)實行「保護性拘留」,削弱該黨在國會中的影響。[64]社會民主黨國會黨團遭受到「最強大的壓力」,要求它或者不參加會議,或者在投票表決時投棄權票。納粹黨徒還有意散布流言說,如果社會民主黨人膽敢投反對票,就將統統被逮捕,「隨後反革命法庭開始工作」。

  對其他政黨,希特勒採取了威脅和利誘並重的辦法。他聲稱,所有投票贊成「授權法案」的政黨,將聯合組成一個工作委員會——「精英小國會」,政府根據「授權法」頒布任何法令時,事先均會聽取「小國會」的意見。投反對票的政黨無權進入「小國會」。

  中央黨占有73個議席,是繼納粹黨、社會民主黨、共產黨之後的國會第四大黨,希特勒專門做了它的工作。前總理布呂寧是中央黨領導人之一,他反對通過「授權法案」,曾於1933年3月3日發表演說,聲稱中央黨將反對任何推翻憲法的嘗試,要求調查可疑的國會縱火案,並呼籲興登堡總統「保護被壓迫者抵抗壓迫者」。3月20日,希特勒有意避開布呂寧,同該黨主席路德維希·卡斯(Ludwig Kaas,1881—1952)主教和亞當·施特格瓦爾德(Adam Stegerwald,1874—1945)等人舉行會談。[65]卡斯主教等人認為,他們實際上已經無法阻止「授權法案」獲得通過,但如果他們支持了希特勒,後者就會尊重中央黨的完整和天主教在德國的利益,並且恢復被2月28日的法令終止的基本權利。卡斯主教急切地提出「應該儘快回到憲法規定的基礎上來」[66]。希特勒口頭上答應這些條件,甚至同意將它們變成書面的形式。而戈林則赤裸裸地威脅道:「如果不贊成『授權法』,將把中央黨官員從所有機構中清除!」中央黨國會黨團內部就此展開激烈的討論。布呂寧稱希特勒的提議是「有史以來向國會提出的最荒謬的要求」,然而,更多的人相信希特勒關於尊重宗教的承諾,並擔心如果投了反對票,黨內的許多公務員會遭到解僱,由此削弱對政府政策的影響力。卡斯主張,可以通過參加政府來控制納粹主義,通過日常政治事務消磨掉納粹黨的火藥味。最後的表決結果,10人主張投反對票,其他都主張投贊成票。根據慣例,中央黨議員應一致投贊成票。

  1933年3月21日是新國會開幕的日子,希特勒藉此機會大做文章,以顯示其尊重傳統,將延續俾斯麥的事業,對內團結全國民眾,對外提高德國的國際地位。他以國會大廈遭焚燒為契機,把開幕儀式安排在柏林西南郊的波茨坦衛戍區加里森教堂內進行,這裡不僅是普魯士主義的聖地,有弗里德里希大王(Friedrich der Gro?e,1712—1786)的王宮和墓地,還是俾斯麥第一屆帝國議會的開幕處。這一天被定為「波茨坦日」(Tag von Potsdam)。那天,納粹當局刻意製造納粹新人與普魯士傳統緊密結合的象徵。穿著灰色制服的國防軍儀仗隊站在一邊,穿著褐色制服的衝鋒隊員站在另一邊,全城上空飄揚著納粹卐字旗和德意志帝國的黑白紅三色旗,這兩種旗幟已經被確定為「新德國」的官方旗幟,取代了魏瑪共和國的黑紅金三色國旗。出席儀式的不僅有當時活躍在政治舞台上的「新」人,也有舊帝國的皇親國戚和年邁的將軍們,後者穿著綴滿金飾、掛滿勳章的制服,形成一道閃亮的海洋。

  上午,波茨坦的聖尼古拉教堂舉行宗教儀式作為「波茨坦日」的慶典開端,牧師作了題為《假如上帝與我們同在,誰會反對我們?》的宗教演講。該教堂屬於新教,但來自中央黨的天主教代表團也應邀出席。會場上專門為希特勒留了一個位子,但是他並未出席。他在戈培爾陪同下,專程前往納粹烈士墓,舉行獻花圈儀式。

  中午,國會開幕儀式在加里森教堂舉行。興登堡總統身穿華麗的老式陸軍元帥服,胸佩黑鷹綬章,手執元帥節杖,莊重地走向貴賓席。途中,他虔誠地向皇家包廂里的前皇太子夫婦和威廉二世的空座位鞠躬,並舉起手杖行禮。被廢黜的皇帝正在荷蘭的居所里收聽電台轉播。希特勒身穿雙排扣黑色燕尾服,顯得笨拙而不自在。他虔誠地同興登堡握手,並作深度鞠躬,略顯諂媚地表示:「我們認為有您支持德國的振興,這是一件幸事。」會場內是震耳的管風琴樂聲,先後迴蕩著《永遠行使著忠誠和尊嚴》的傳統德意志讚美詩和《讓我們一齊感謝上帝》流行讚美詩的旋律,會場外是嘹亮的軍號聲和禮炮轟鳴聲,一派新舊交融、民族團結的景象。興登堡總統作了一個簡短的演說,勸說國會議員支持新政府。隨後,希特勒作了主題演講。他提醒全國聽眾不要忘記魏瑪共和國那段令人感到恥辱的歲月,同時宣布自他擔任總理後,一個不同凡響的國家新生過程已經開始。演說結束後,希特勒走下講台,到興登堡面前深深鞠躬,同他緊緊地握手。這時,戈培爾布置的照相機、電影機、錄音機同時開動,把象徵新德國和老德國團結的握手場面記錄下來,向國內外傳播。通過這一番表演,不少原先的反對者開始相信希特勒的友善意圖,認為他對興登堡總統畢恭畢敬,一定會遵循普魯士的傳統。

  兩天後,3月23日,國會將表決「授權法案」。這次,舞台移到了柏林市內的克羅爾歌劇院(Krolloper)。武裝的黨衛隊員和五大三粗的衝鋒隊員隨處可見,他們或者在場外實行封鎖,或者在場內走廊上游弋,齊聲喊著「我們要求授權法——否則當心挨揍!」廳外廣場上擠滿了胸佩卐字徽的年輕人,他們用審視的目光盯著每一位入場的議員。議員們已難以維持自己的尊嚴,只能在推推搡搡中被趕進會場。由於共產黨議員已被趕走,不肯屈服的社會民主黨議員成為納粹分子的主要攻擊對象。社會民主黨議員尤利烏斯·勒伯爾(Julius Leber,1891—1945)在趕赴會場的途中被戴上手銬帶走,其餘的成員為防不測,集體排成緊密的隊伍前往。他們「穿過廣場上擁擠的人群,衝鋒隊留出一條狹窄的通道」,他們只能在辱罵叫喊和威脅聲中進入會場,剛一就座,「就被腰佩手槍的擔任巡邏的黨衛隊員圍住」[67],他們目露凶光地沿著牆壁圍成一個半圓形。其他政黨也未能倖免,中央黨議員也是在「中央黨的豬」的辱罵聲中進場的。

  會場內,主席台上懸掛著一面大卐字旗,各處還有不少卐字裝飾,用以提醒議員們注意,誰才是德國的主人。納粹黨議員全部身著褐色制服,希特勒也重新穿上了褐衫。

  然而希特勒在演說中,措辭極其謹慎,調子非常溫和。他立誓要尊重私人財產和個人的積極性,保證援助農民和中產階級,許諾要消滅失業。他還承諾尊重各州和各種教派的自主權,保證總統的地位和權力,保證國會和參議院的存在,同英國、法國,甚至蘇聯講和。當時有人評論說,這個演說「貫穿了許多和解的、民族的和基督教的語調」。希特勒要求國會批准「授權法案」,以便給他一定的權力來達到這些目標。他保證「只在執行極其必要的措施非動用不可時」才會使用這項權力。然而,在演說快要結束時,他改變了語調,暗示說,即使國會不同意,他也要推行這項法律。他提醒議員們要麼合作,要麼遭受苦果——「在衝突與和平之間作出抉擇」。

  與會的議員中,只有社會民主黨人公開站了出來。該黨主席奧托·韋爾斯(Otto Wels,1873—1939)在發言中說:「在社會民主黨經歷了最近一個時期的迫害以後,誰也無法要求或者希望它對這裡的『授權法案』投贊成票。……自從德國有國會以來,選舉產生的人民代表對公共事務的監督在目前這種程度上和由於新的『授權法』在更為嚴重的程度上被取消,是從來沒有過的。政府擁有如此無限的權力,不僅必然要造成嚴重的後果,而且使人民失去任何的活動自由。」他強調,「3月5日的選舉結果使執政黨獲得了多數席位,因而有可能嚴格按照憲法條文和精神執政……我們正視目前強權政治在實施統治這一事實,但人民的法治覺悟同樣也是一種政治力量,而我們是不會停止呼籲這種法治覺悟的」。他並不是一名能言善辯的演說家。當發言剛開始時,會場外面的衝鋒隊員齊聲高喊「不通過授權法案,當心槍炮和謀殺」,鼓譟聲淹沒了他的講話聲,但他的聲音越來越響,語調越來越雄辯有力,壓住了鼓譟聲。最後他莊嚴地聲明:「魏瑪憲法不是社會主義的憲法,但是,我們信守其中所確立的關於法治國家、平等和社會權利的原則。在這有著歷史意義的時刻,我們德國社會民主黨人莊嚴聲明要維護人道和正義、自由和社會主義的原則。任何『授權法』都不能給予你們摧毀永恆的、堅不可摧的思想的權力。」[68]

  韋爾斯剛一講完,希特勒一下子站了起來,甩開試圖阻止他的巴本,衝到台上。他的手直接指向韋爾斯,進行了一次蠻橫無禮的反駁。他吼叫道:「我不要你們的贊成票。德國會得到自由,但不是通過你們。別誤以為我們是資產階級。德國的命運將會上升!而你們的命運將會下降。你們的喪鐘已經敲響!」[69]

  在投票時,社會民主黨94名議員集體投了反對票。中央黨直至投票當天還未收到希特勒的書面承諾,一度感到進退兩難。納粹黨部長弗里克以個人名義向卡斯主教保證,說書面承諾正在郵寄途中,由此,中央黨集體投了贊成票。然而,該信件卻從未到達收信人的手中。

  最後,「授權法案」以444票對94票獲得通過。翌日,興登堡總統簽字,《授權法》(Erm?chtigungsgesetz)正式生效。納粹黨的《人民觀察家報》歡呼道:「這是一個歷史性的日子!議會制在新德國面前投降了!偉大的創舉開始了!第三帝國的日子來到了!」[70]

  《授權法》的正式名稱是《消除人民與國家痛苦法》(Gesetz zur Behebung der Not von Volk und Reich),共分五條。其內容為:

  第一條,國家法律除由憲法規定的程序外,也可由中央政府制定;

  第二條,中央政府所制定的國家法律,如果不以國會和聯邦參議院的組織本身為對象,可以同憲法相異;

  第三條,中央政府制定的國家法律,由內閣總理簽發;

  第四條,中央政府和外國訂立涉及國家立法事務的條約,不必得到立法機關的同意。中央政府有權發布必要的命令,以實施此等條約;

  第五條,本法令自公布之日起生效,於1937年4月1日失效;[71]倘現屆政府被另一政府接替,本法令即失去效力。[72]

  「授權法」使希特勒政府擺脫了議會的制約,擁有了獨裁權力。它實際上取代魏瑪憲法,成為納粹德國的基本法。它也是德國「一體化」進程中的重要里程碑。

  而希特勒承諾的所謂「精英小國會」,實際上成為一場騙局。在3月24日「授權法」生效當天,希特勒即在內閣會議上聲明,他不想讓這個小國會對政府的決定發生任何影響,小國會於何時召開應由內閣自己作出決定。該「精英小國會」除了在1933年4月初開過一次會議,未起過任何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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