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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政專家劉晏:贏得生前身後名

2024-10-08 19:02:53 作者: 九皋寒叟

  李豫時期,除了楊綰,還有許多中興名臣,比如劉晏。

  劉晏(715—780),曹州南華(今山東省菏澤市東明縣)人,七歲就獲得了「神童」的稱號。他雖然才華橫溢,卻相貌平平,甚至有醜陋的嫌疑。不過,當一個人的才華登峰造極的時候,相貌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劉晏的經歷不再贅述。李亨執政的時候,劉晏就已經是京兆尹、戶部侍郎、御史中丞、度支鑄錢鹽鐵使(稅務總局局長,財政部部長),名副其實的中央領導。遺憾的是,劉晏為人太耿直,更兼才氣沖天,輕易不把旁人放在眼裡,能得到劉晏青睞的官員屈指可數,比如顏真卿。至於那些肚子裡沒有乾貨,只知道溜須拍馬,取悅上官的官混子,只能從劉晏這裡得到白眼和鄙視。

  問題是,水至清則無魚啊!大家同朝為官,都是為了混口飯吃,有必要讓同僚們整天懷疑自己是不是廢物,是不是要三省吾身嗎?

  劉晏40歲的時候,開始遭逢人生的諸多坎坷。比如,朝中酷吏開了個整人的黑名單,劉晏赫然位於榜首。劉晏被罷免後,過了六七年無所事事的日子,銳氣幾乎快要被磨盡了。寶應元年(762),李豫登基,特地給劉晏下了一道任命書,將他官復原職。廣德元年(763),劉晏被封為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彼時,劉晏才48歲,正值年富力強的黃金期。正準備大展手腳,朝中有人舉報,說劉晏和太監程元振來往過密。為了避嫌,李豫被迫將他貶為太子賓客,再一次雪藏了起來。不過,李豫欣賞劉晏,因為劉晏懂經濟,會賺錢。

  當時,唐朝經歷了戰火,人口銳減、經濟蕭條、漕運阻隔、稅賦銳減,李豫非常頭疼。就拿糧食來說,開元十三年(725),一斗稻米的價格不到二十文,廣德二年(764),一斗稻米的價格竟然飆升到一千文,而且市場上還供不應求。

  據史料記載,當時長安百姓的家中沒有隔夜之糧,皇室府庫也沒有餘糧,以至於李豫只能削減禁衛軍的糧食供給。問題的根源不在於糧食,而在於糧道。當時,如果要把江南的糧食運到長安,只有兩個途徑:

  第一個途徑,陸路運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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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人拉個獨輪車,每車裝兩百到三百斤糧食,這還包括牲口和勞力要吃的口糧,如果碰到陰雨綿綿的天氣,糧食損失更大。當時,糧道就傳著「一斗錢運一斗米」的說法。

  第二個途徑,水路運輸。

  由朝廷出面,組織上千艘糧船,先把糧食經長江運到揚州,再由揚州經過大運河運送到淮河,由淮河轉入汴河,再進入黃河,入黃河之後西上,經三門峽之險,再轉入渭河,最終到達長安,水路蜿蜒超過三千餘里。

  水運的好處是每次可以運送數十萬斤糧食,然而汴河、黃河的水文情況比長江要複雜,運糧船走其他河道沒問題,只要到了汴河,經常擱淺或者碰到暗礁沉船,一旦出現這種情況,糧食基本上就是白運了。

  劉晏被貶後,元載接替了戶部侍郎的職位。

  李豫:「元載,職責所在,你去解決此事吧。」

  元載表示,解決漕運的根本是疏通河道,疏通河道的根本是銀子。問題是,他既不懂漕運,也撈不到銀子,有力無處使。

  元載:「陛下!您忘了,劉晏是這方面的專家,干起活來絕對比臣靠譜,而且可以讓他順便給朝廷弄點錢回來花花。」

  君臣一番合謀,劉晏重出江湖,擔任御史大夫,兼領東都、河南、江淮、山南等道轉運租庸鹽鐵使。接到詔書後,劉晏立馬收拾行裝,沿著河南、安徽、江蘇、浙江等地,考察沿線的漕運和百姓的生計問題。

  正常情況下,中央朝廷每年都會下撥巨額資金去疏通河道,保障國家的運輸幹線通暢,然而戰爭過後,朝廷根本就拿不出錢來。劉晏一路走下來,最大的感受就是千瘡百孔,蕭索至極!到達江南之後,劉晏將路上的所見說聞寫成了一道奏摺,隨後發往京師。他在奏摺中是這樣描述的:

  第一,從長安到淮揚,運河中的泥沙堆積,河床堵塞,以至於千里河道變成了淺水灘,水路運輸猶如旱地行船。

  第二,過宜陽、熊耳,至武牢、成皋,一路五百餘里,只有一千戶百姓。他們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猶如行屍走肉。路上荒草叢生,野獸出沒,毫無人煙之氣,根本就找不到百姓幫忙疏浚河道。詩聖杜甫寫過一首《無家別》,形容的就是此時的情景:久行見空巷,日瘦氣慘淒。但對狐與狸,豎毛怒我啼。

  第三,部分州縣的地方官跑得無影無蹤,以至於盜匪橫行,運糧船走到哪,這幫土匪就陰魂不散地跟到哪。

  第四,藩鎮節度使、地方自衛隊隨處可見,但凡是個官,身上都有個封號,大家把自己當成大唐的元勛,沒人願意幹活。這也就罷了,一旦朝廷的運糧船出現,這幫人就換上了土匪的面孔,將糧食搶劫一空。

  劉晏的報告提交上去之後,李豫讓他不惜一切代價疏浚河道,朝廷只看結果。

  劉晏想了想,要干成此事,必須先找到人。按照制度,朝廷搞工程,百姓有義務出工,而且需要自帶乾糧伙食,政府拿點補貼,幹完活各回各家。劉晏上任後,發布了一道告示:只要你們願意為朝廷疏浚河道,由官府給你們發工資。

  百姓聽說此事,紛紛踴躍報名。不僅如此,劉晏還調動地方自衛隊來疏浚河道,加固大堤,漕運工作很快就有了起色。

  當時,黃河之上有一處天險,名叫「三門峽」。因為黃河中央的砥柱山將河水一分為三,北邊叫「人門」,中間為「神門」,南邊叫「鬼門」,因此得名。因為三門峽的緣故,此處有大型的漩渦,每當運糧船走到此處的時候,就會有被捲入水流,撞到山體沉沒的風險。

  按照慣例,運糧船走到三門峽,需要卸糧上岸,從陸路向西運輸,在下一個碼頭重新裝船。劉晏實地考察了一番,最終提了個方案:改造大船,給船編隊,改良縴繩。

  大船可以讓船體更加穩固。將十個大船編為一隊,形成鐵索連環,一起渡過湍急的水流。每個編隊用數百名縴夫拉運,不讓運糧船在水中失控。這個辦法雖然成本很高,可是和陸路運輸相比,還是節約了不少時間。

  事情辦到這個地步,劉晏可以回長安交差了。然而,他將目光放得更長遠。在他看來,漕運路程長達數千里,需要經過長江、揚子江、黃河、汴水和渭水,每個水域的情況都不一樣。過去,一艘船從頭走到尾,不知道暗礁和泥沙堆積的地點,因此容易傾覆,最後到達長安的糧食還剩八成就已經算不錯。

  劉晏提出了新的辦法:改全程運輸為分段運輸。

  將漕運路程分為四段,如果下游來了運糧船,由上游的運輸團隊接手。同時,劉晏在揚州、汴口、河陰、渭口等河道的交界處設立了臨時倉庫,用來儲存下游運送的糧食。再調派一支軍隊沿途保護,讓覬覦糧食的土匪們只能幹瞪眼。

  做完了這一切,劉晏將目光瞄向了運糧船。經驗告訴他,運糧船的體積越是巨大,傾覆的風險就越小,朝廷完全可以將運糧船改造升級。

  在此之前,如果官府想建造運糧船,需要從民間徵調工程師和雜役,這幫人需要放棄家中的事務,而且自帶乾糧,官府只補貼一些少得可憐的伙食費。給官府幹活,自己還得往裡面倒貼錢。這生意,誰做誰賠本。

  當時,劉晏從鹽稅中拿出了一筆巨額資金,下令在揚子(今江蘇省揚州市儀征市)開設了十個造船廠,臨時建造了兩千艘急需的大型運輸船,每艘船的成本高達一千緡(mín)。

  工人們拿工資,磨洋工問題自然就解決了。然而,官員們坐不住了,他們覺得造船是工人的義務,劉晏這樣做,完全是浪費錢,慣著小老百姓。

  劉晏反駁道:「你們這些人,就會算計雞毛蒜皮的事兒。」

  官員們覺得劉晏不可理喻,粗暴地反駁道:「就算造一艘好船,五百緡也足夠了,你不覺得一千緡太過分了嗎?」

  劉晏:「想把事情辦得更好,就要把眼光放得更長遠。」

  官員們蒙了:「什麼叫長遠?」

  劉晏耐心地解釋道:「船廠的民工太多,如果按照老規矩剝削他們,如何讓他們安心造船?咱們開出高工資,保證他們衣食無憂,他們自然會安心造船。再者說,先前造船的材料經常被替換成劣質的,如今給的錢多,就算有貪污剋扣的,剩餘的錢也能造出一艘合格的大船。」

  這番言論,讓官員們目瞪口呆。

  劉晏看著痴呆的同僚,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哎,你們現在都不理解我,後世的人一定會認可我所做的一切。」

  不得不說,劉晏在國庫最緊張的時候,敢大手筆造船,確實有魄力。憲宗、懿宗時期,朝廷不斷壓低運糧船的建造經費,以至於物料低劣,工人偷懶耍滑,造出的船薄脆易壞,漕運也就漸漸就廢棄了。

  問題是,劉晏的漕運改革就是燒錢,李豫雖然力挺他改革,可國庫的經費不允許啊。更何況,李豫窮得叮噹響,還指望劉晏幫他弄點零花錢呢。

  劉晏表示,這個事兒他一直記在心裡。在古代,臨時加征賦稅,派兵洗劫大戶,約談有錢商人,讓他們資助經費都是可行的策略。不過,劉晏愛惜自己的羽毛,干不出這些齷齪的事,他把目光轉移到了鹽政上。

  說出來大家可能不信,唐玄宗以前,官府並沒有實行食鹽專營制度。當時,全國有兩個大的食鹽來源,一個是河東的解鹽(最大的產地在山西省運城市),一個是江南的海鹽,其中解鹽占據一半以上的市場。

  在河東,由豪強富戶控制食鹽的生產,由大的鹽商負責銷售,老百姓當打工仔,賺取微薄的工資。當然,有些家庭會搞小作坊,生產小批量的食鹽,然後偷偷賣給鹽商。官府的角色就是:坐看你們發財,而且不徵收任何鹽稅。

  有唐一朝,老百姓承擔朝廷絕大部分的賦稅,可最賺錢的鹽商卻數錢數到手抽筋,確實是奇事一件。唐睿宗時期,某些官員就提出要在河東設置鹽政官,專門負責徵收賦稅,可一直到開元時期,有關部門才開始重視此事。

  當時,朝廷下了文,規定食鹽生產商需要獲得官府簽發的食鹽生產許可證,還要向朝廷繳納一萬斛食鹽,由當地官府負責徵收。和巨大的食鹽利潤比起來,一萬斛食鹽,實在是九牛一毛。

  安史之亂爆發後,李隆基逃出長安,過起了窮光蛋的日子,這才想起富可敵國的鹽商們。為了籌措戰爭經費,李隆基將理財大師第五琦派了出去,讓他不惜一切代價,增加國庫的收入。

  第五琦發話了,所有鹽場必須在朝廷備案註冊,由官府統一管理,鹽場生產的食鹽由官府統一收購,統一運輸到各地,再由政府專賣銷售。除此之外,鹽場不能將食鹽賣給任何商人,否則官府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這樣做的好處是,食鹽的收入全部流進了政府的口袋,國庫頓時就充盈了起來。可問題是,官收、官運、官銷有繞不開的弊端:

  第一,錢進了中央的府庫,官員撈不到任何好處。

  想想看,官員們忙活著收鹽、運鹽、賣鹽,卻只能拿著死工資,圖啥?朝廷明面上不允許商人銷售食鹽,可官員們有權,這些人暗中把食鹽加價賣給鹽商,既可以賺錢交差,也可以從中撈一筆,何樂而不為。

  第二,官府畢竟人員有限,要在全國開設食鹽專賣連鎖店,需要大量的啟動資金和從業人員。主管部門做不到這點,只好少設銷售點,以至於百姓們要買一點食鹽,需要跑幾十里甚至上百里的路。

  第五琦的想法是好的,就是不太注重市場規律。劉晏是個接地氣的官員,他經過一番調查研究,決定把官收、官運、官銷改為民產、官收、商銷。

  在食鹽生產環節,官府扶持一批豪強控制的大鹽場,民間自發形成小鹽場。在食鹽收購環節,官府有壟斷性的收購權力。在食鹽銷售環節,官府把食鹽加價賣給鹽商,讓他們自行設立銷售網點,政府再從中徵收一些食鹽銷售稅。

  在當時,食鹽如果要跨境運輸和銷售,必須給當地的縣老爺交一筆「食鹽過境稅」,也就是地方保護稅。劉晏一聲令下,以後這些都不用交了,誰再敢搞地方保護主義,先收拾你一頓再說。

  把食鹽交給商人銷售,如果他們囤積居奇,擅自漲價怎麼辦?

  好說!劉晏在各地的交通要道設置了許多常平鹽倉,專門儲備官府的食鹽,如果鹽商的食鹽超過了官府指導價,官府就出面銷售常平鹽。

  劉晏的做法很快就收到了奇效。第五琦主政時期,唐朝的鹽稅每年是六十萬貫,劉晏主政時期,唐朝的鹽稅達到了六百萬貫。由於劉晏的食鹽制度改革讓統治者嘗到了不少甜頭,一直到清王朝,政府採用的都是唐朝的食鹽產銷制度。

  除了鹽政改革,劉晏還發明了令人瞠目結舌的糧食監控體系。

  在唐朝,這絕對是新鮮玩意兒。當時,劉晏在全國各地設置了十三個巡院(具備國家統計局和發改委的職能),定位為監測地方經濟信息的機構,專門負責收集各地的糧食生產情況、物資存儲、物價變化、氣候異常等信息。

  問題是,那個年代沒有電話,怎麼把信息傳遞給京城呢?

  劉晏表示,這些都不是事兒。他大手一揮,發布了一道求賢令:只要你走路比普通人快,就可以找官府應聘,工資待遇從優,尊嚴有保障。在當時,這批人被稱為「疾足」或「駛足」。

  當時,劉晏在巡院和京師之間設立了驛站,專門接應這些疾足。各地巡院定期將經濟信息傳遞到京城,劉晏將朝廷的指令反饋到各地,保證市場供求平衡,物價穩定。比如,滑州的糧食豐收,汴州的糧食歉收,劉晏會派人收購滑州的糧食,以免穀賤傷農,然後再把糧食賣到汴州,確保汴州百姓不會餓肚子。

  據史料記載,劉晏的糧政改革確實起到了平抑物價的作用,以至於糧食市場基本達到了「天下無甚貴賤而物常平」的狀態。

  劉晏的改革是大工程,需要大量的專業人才,正是這一時期,唐朝的理財高手、漕運高手層出不窮。比如,陳諫、韓洄、元秀、裴腆、包佶、盧徵、李衡等人都是劉晏的門生,尤其是陳諫,機警聰敏,過目不忘,後來成為順宗時期「二王八司馬」改革集團的重要成員。

  客觀地說,劉晏將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大唐的中興大業。遺憾的是,這樣的豐功偉業並沒有成為他的護身符,在後續的政治鬥爭中,劉晏還是不可避免地成為犧牲品,後面的章節咱們再繼續講劉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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