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憲宗的英明:用而不寵,寵而不專
2024-10-08 18:48:58
作者: 九皋寒叟
李純憂心忡忡的時候,盧從史的奏摺如雪花般飛向長安,大致意思就是各道軍隊暗中和王承宗勾結,前線的局勢非常微妙,建議李純不要輕易進軍。不過,他一直在暗示李純,希望朝廷能給他加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頭銜。
李純納悶了,這位老兄是主戰派,可到了前線,卻一反常態,還在找朝廷要官,難道是別有所圖?當時,盧從史的牙將王翊元到長安辦事,李純讓裴垍對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最終策反了王翊元。當真相擺在李純面前的時候,他徹底驚呆了,和不利的戰局比起來,狼子野心更讓李純膽戰心驚。
李純:先殺盧從史,再打河北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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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翊元回去之後,積極爭取了潞州(今山西省長治市)都知兵馬使烏重胤等人。
至於吐突承璀,在巨大的壓力下,也開始反思一件事。這場戰役對李純至關重要,如果打贏了,他就是大唐的功臣,再也不會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如果打敗了,他必須承擔所有責任。因此,如何逃脫責罰呢?
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替罪羊。
瞧瞧盧從史,不就是量身定做的替罪羊嗎?
想到這裡,吐突承璀似乎在黑暗中找到了一絲光亮。
吐突承璀知道盧從史貪財,於是準備了一批稀世珍寶,邀請盧從史前來觀摩鑑賞。吐突承璀發話了,只要盧從史願意,可以全部拿走。面對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大多數人都會彎腰去撿,更何況是貪婪成性的盧從史。他也不想想,吐突承璀是大軍主帥,又是皇帝的寵臣,憑什麼要給他行賄?
盧從史搬回軍營的奇珍異寶越多,對吐突承璀的信任越深。有一天,吐突承璀組織了一場摔跤比賽,邀請盧從史前來觀戰。二人簡單寒暄之後,早已經埋伏好的行營兵馬使李聽突然衝出,生擒盧從史,隨後將他送往長安。
盧從史有居心叵測的意圖,卻沒有謀反的證據,李純只能寬大為懷,將他貶為歡州(今越南乂安省)司馬。內部的毒瘤拔除了,可前線的戰事遲遲沒有進展,這讓朝廷非常著急。當時,白居易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他給李純上奏道:「臣屢次請求陛下撤軍,如今的情形比之前更加惡劣,不知陛下究竟在猶豫什麼!」
身為皇帝的近臣,不知道皇帝心中所想,這就是白居易的失職。
白居易是諫臣,也就是敢直言規勸皇帝的臣子。要做一位諫臣很簡單,虎著膽子,埋頭勸諫,不怕皇帝治罪,不畏懼皇帝的威嚴。問題是,說話不是目的,讓皇帝認識到自己的問題,甚至接受你的建議,才是諫臣的人生使命。這就需要諫臣有揣摩人心的本事,出色的說話藝術。
有時候,諫臣是朝廷政治風氣的風向標,諫臣活得越久,政治風氣越清朗;諫臣活得越短,代表朝廷的言論自由受到了限制。因此,優秀的諫臣也需要拍馬屁,搞些小心機,在皇帝身邊左右逢源,帶領朝廷的風氣。說白了,你活的時間越久,說話的機會越多。很顯然,白居易不明白這個道理。
不管怎麼說,李純是皇帝,白居易是臣子,君臣的禮儀不可廢。然而,白居易的言辭已經超越了臣子的職責,奏摺中滿是威脅、諷刺的味道。有一次,白居易居然當著所有朝臣的面說,李純錯了!這讓李純的自尊受到了嚴重的傷害。
除了白居易,整個翰林學士院也受到了李純的冷落。
前面說過,翰林學士院是皇帝的幕僚團,只要皇帝遇到軍國大事,或者重要的人事任命,都會提前找翰林學士商議。準確地說,翰林學士堪稱影子宰相,一度有取代前廷宰相的苗頭。然而,首席幕僚李絳的風格與白居易一樣,永遠是以國家利益為重,不照顧李純的個人情緒,以至於在河北戰爭中逐漸失寵。
據史料記載,有一個月的時間,李純都沒有召見翰林學士,這讓李絳等人產生強大的落差感。有一天,李絳鼓起勇氣上奏道:「臣等飽食終日,不用進言,自然落得清閒,可陛下該怎麼辦?陛下廣開言路,察納雅言,才是王道啊。」
李純:「那好吧,明日朕便召你們奏對。」
客觀地說,李純是個有胸懷的皇帝。
有時候,李純確實比較偏執,可這種偏執是有理由的,比如在局勢不明的情況下,堅持削藩戰爭,這種勇氣是任何帝王都必須具備的,應該被朝臣理解。可當他碰到阻力,感覺到無助時,並沒有將怒火撒到下屬頭上,這是他的涵養。當朝臣勸諫時,李純又能虛心接納,搞好君臣關係,這是他的包容。
當時,李純對李絳說道:「白居易這小子,經常對朕出言不遜,必須讓他退出翰林學士院。」
李絳回應道:「陛下能夠接受諫言,群臣才敢說話。白居易說話確實沒有水準,可他畢竟是一片忠心。如果陛下斷了言路,臣擔心朝臣都會明哲保身,這對陛下的聖明形象沒有任何好處啊。」
聽聞此言,李純笑逐顏開,對白居易一如往常。
元和五年(810)七月初二,王承宗突然派下屬入朝,揚言自己受了盧從史的挑撥,願意向李純認錯,還承諾以後會給朝廷納稅,並希望朝廷給成德軍鎮任命官員。也就是說,王承宗主動認輸了。事情兜兜轉轉一圈,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如果李純答應,朝廷贏得了面子,可代價是前期工作全部作廢。如果李純不答應,他需要解決財政危機,擺平主和派的朝臣。最主要的是,要承擔戰爭失敗後的風險,比如大唐中興徹底無望。
據史料記載,是和是戰,李純掙扎了七天之久。元和五年(810)七月初九,李純終於下定決心,下了一道詔書:任命王承宗為成德節度使,將德州與棣州重新劃歸到成德軍鎮麾下,勒令各道軍隊返回駐地,賞賜各軍二十八萬匹布帛。
至於盧龍節度使劉濟,李純給他賞了個中書令的頭銜。有理由相信,這就是個安慰獎。在河北削藩戰爭中,最鬱悶的就是劉濟。朝廷要打仗,劉濟便宣布與成德決裂,興高采烈地拿下幾座城池,反倒是官軍拖拖拉拉,一直沒有進展。到了後來,王承宗投降,李純欣然接受,劉濟又該如何自處?
據史料記載,劉濟犯了抑鬱症,直接病倒了。
當時,劉濟的長子劉緄擔任盧龍節度副使,鎮守老巢,二子劉總擔任都知行營兵馬使,駐守饒陽,劉濟駐紮在瀛州(今河北省滄州市河間市)。劉濟病重,劉總便想著篡權奪位,於是暗中派人散布消息,說朝廷傳出旨令,劉濟作戰不力,決定任命劉緄為盧龍節度使。第二天,又傳出小道消息,說宣旨的使者已經到達太原。第三天,滿營皆傳,使者已經到達代州(今山西省代縣)。
劉濟本就心煩意亂,聽聞消息,當時便信以為真,於是誅殺了幾十位和劉緄交好的大將,架空了長子劉緄。至於劉總,直接晉升為劉濟的乖寶寶,每日侍奉在側。有一天,劉總照例端藥送水,劉濟卻七竅流血,暴斃而亡。這一切的發生,劉緄全然不知,他正在晝夜兼程地趕路,最後被一幫不明身份的人攔截,群毆致死。至此,劉總成為盧龍軍鎮的實際控制人。
河北之戰,成德軍鎮安然無恙,盧龍軍鎮血雨腥風,這恐怕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結果。元和五年(810)九月初二,吐突承璀從前線返回長安。按照規矩,戰敗的主帥輕則受到皇帝的斥責,降級留用,重則罷官,不再起用,更嚴重的可能會被處死。滿朝文武都盯著李純,想看他如何處置吐突承璀。
遺憾的是,結果讓吃瓜群眾失望了。李純只是命吐突承璀面壁思過,十天之後,吐突承璀便做回了左神策護軍中尉。護犢子可以,可不分青紅皂白,公然侮辱朝廷的律法,以後誰還願意替李純賣命?
裴垍:「陛下!當初要打仗的是吐突承璀,朝廷出錢出力,勞民傷財,他卻在前線無功而返,著實給朝廷丟臉。就算陛下顧念舊情不忍心將他處決,為了向天下百姓道歉,難道還不能加以貶斥嗎?」
李絳:「陛下不肯處罰吐突承璀,以後再出現戰敗的將領,該如何處理?如果誅殺他們,那便是同樣的罪責,不同的處罰,他們肯定不會服氣。如果不殺,大家都會明哲保身。希望陛下狠下心來,給將士們一些警示。」
李純礙於壓力,只好將吐突承璀降職為軍器莊宅使。
論職責,軍器莊宅使主管朝廷的莊田、菜園、車坊等經濟產業,和主管軍權的神策軍中尉無法相提並論。然而,吐突承璀管著李純的私人腰包,而且是皇帝的近臣,近水樓台的優勢方便他重新崛起,這是李絳最不願意看到的。
有一天,李絳找到李純,一把鼻涕一把淚,痛訴吐突承璀的不堪歷史,指責他專橫不法,要求李純繼續處罰。
李純頗為不滿:「愛卿,你說得太過分了。」
李絳:「陛下視臣為心腹,如果臣明哲保身,不願進言,那就是臣的失職。可臣說了話,陛下不想聽,那就是陛下辜負了臣。」
客觀地說,吐突承璀幹了不少齷齪事,李純心知肚明,他願意護犢子,可他又想做個聖明的皇帝。面對李絳的指控,李純只好敷衍道:「你講的都是群臣不敢講的,你確實是一位忠臣。希望你以後繼續進言,就像今天這個樣子。」
至於處罰吐突承璀,李純直接選擇了無視。
元和六年(811)正月,李純突然下詔,加封李絳為戶部侍郎。
據史料記載,這是宦官集團陰謀幹預的結果。目的很簡單,擼掉李絳的翰林學士頭銜,讓他遠離皇帝李純。最重要的是,戶部侍郎雖然是國家公務員,可是在收繳國家稅收的同時,需要為皇帝進獻額外的錢財。李絳為人耿直,自然干不出搜刮民財的事,宦官集團如此安排,就是想讓李純對他產生不滿。
不過,宦官集團打錯了算盤,李純確實重用過宦官,可他的重用不是毫無底線的偏愛,而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將宦官集團作為和朝臣掰手腕的工具。在李純的心裡,宦官就是家奴,只要他想收拾,隨時都可以動手。當吐突承璀陰謀活動的時候,李純看穿了他的心思,李純和李絳來了一次走心的奏對,雙方解開了誤會,變得更加信賴對方。至於宦官集團,前景堪憂。
元和六年(811)十一月,宦官集團東窗事發。
當時,一個叫劉希光的弓箭庫使收了兩萬緡錢賄賂,答應幫某位羽林大將軍安排藩鎮節度使的職位。誰料想,有人將此事告發,李純直接將劉希光處死。問題是,劉希光官職卑微,有能力搞定藩鎮節度使的任命嗎?很顯然,這件事的背後必定有幕後黑手,有關部門調查回報,黑手就是吐突承璀。
藩鎮是李純心裡永遠的痛,可吐突承璀卻在他的心口上捅刀子。幾天之後,李純下詔,將吐突承璀貶為淮南監軍。當時,李純似乎很滿意自己的表現,於是和李絳打趣道:「愛卿,你怎麼看待朕貶斥吐突承璀一事啊?」
李絳主動送上一記馬屁:「朝臣確實沒想到,陛下會如此安排。」
李純:「吐突承璀只是朕的家奴,因為陪伴朕的時間久,朕才屢次寬宥。可如果他有違法亂紀的行為,朕丟棄他,就像丟棄一根羽毛那樣容易。」
不得不說,唐憲宗李純的英明指數算是比較高的,他知道皇帝的職責,也明白宦官集團的定位,在任期間,李純能夠做到用而不寵,寵而不專,確實限制住了宦官集團的崛起,這一點確實難能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