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晉南北朝學術 第一節 學校01
2024-10-08 17:31:11
作者: 呂思勉
中國為崇尚文教之國,兩漢而降,此風尤甚。晉、南北朝,雖為喪亂之世,然朝廷苟獲小安,即思興學;地方官吏,亦頗能措意於此;私家仍以教授為業;雖偏隅割據之區,戎狄荐居之地,亦莫不然。較之羅馬喪亂之後,晦盲否塞之情形,大異其趣矣。此亦中西史事不同之一端歟?
晉初大學,沿自魏世。泰始八年,有司奏大學生七千餘人,才任四品聽留。詔已試經者留之,其餘遣還。郡國大臣子弟堪受教者令入學。《宋書·禮志》。蓋以魏世,來學者率為避役,高門子弟,恥非其倫,見《秦漢史》第十九章第一節。故有此舉也。
《晉書·武帝紀》:咸寧二年,五月,立國子學。《宋書·禮志》作起國子學。《晉書·職官志》云:咸寧四年,武帝初立國子學,定置國子祭酒博士各一人,助教十五人,以教生徒。《齊書·禮志》:東昏侯立,領國子助教曹思文上表曰:「今之國學,即古之大學。晉初大學生三千人,既多猥雜,惠帝時,欲辨其涇渭,故元康三年始立國子學,官品第五以上,得入國學。」
蓋屋宇起於咸寧二年,教官定於四年,生徒入學之法,實至元康三年而後定也。《晉書·裴頠傳》:時天下初定,頠奏修國學,刻石寫經。皇大子既講,釋奠,祀孔子,飲饗射候,甚有儀序。此事在武帝時,皇大子即惠帝也。其時蓋徒行禮,未有教學之事。經說本只有大學,自王大子以下皆入焉,與士齒,殊有平夷之美。《周官》有師氏,保氏,乃小學之職,據此別立國子學,以「殊士庶,異貴賤」,曹思文表語。誤矣。
大康五年,修作明堂、辟雍、靈台。《宋書·禮志》。元帝初,王導請興學。戴邈亦以為言。見《晉書》本傳及《宋書·禮志》。建武元年十一月立大學,《本紀》。蓋用其說。《宋書·百官志》云:大常博士,東京凡十四人。《易》施、孟、梁丘、京氏,《尚書》歐陽、大、小夏侯,《詩》齊、魯、韓,《禮》大、小戴,《春秋》嚴、顏,各一博士。而聰明有威重者一人為祭酒。魏及晉兩朝置十九人,江左初減為九人,皆不知掌何經。元帝末,增《儀禮》《春秋公羊》博士各一人,合為十一人。後又增為十六人,不復分掌五經,而謂之大學博士也。
又云:國子祭酒一人。國子博士一人。國子助教十人,《周易》《尚書》《毛詩》《禮記》《周官》《儀禮》《春秋左氏傳》《公羊》《榖梁》,各為一經,《論語》《孝經》為一經,合十經,助教分掌。晉初置國子學以教生徒,而隸屬大學焉。
晉初助教十五人。江左以來損其員,自宋世,若不置學,則助教惟置一人,而祭酒、博士常置也。《晉書·荀崧傳》云:時簡省博士,置《周易》王氏,《尚書》鄭氏,《古文尚書》孔氏,《毛詩》鄭氏,《周官》《禮記》鄭氏,《春秋左傳》杜氏、服氏,《論語》《孝經》鄭氏博士各一人,凡九人。《宋書·禮志》云:《周易》王氏,《尚書》鄭氏,古文孔氏,《毛詩》《周官》《禮記》《論語》《孝經》鄭氏,《春秋左傳》杜氏、服氏,各置博士一人。其《儀禮》《公羊》《榖梁》及鄭《易》,皆省不置。崧以為不可,乃上疏言:「宜為鄭《易》,鄭《儀禮》,《春秋》《公羊》《榖梁》各置博士一人。」詔共博議者詳之。議者多請從崧所奏。
詔曰:「《榖梁》膚淺,不足置博士,余如奏。」會王敦之難不行。《宋書·禮志》略同。以《百官志》之文參之,則所謂九人者:《周易》王氏一,《尚書》鄭氏二,孔氏三,《毛詩》鄭氏四,《周官》鄭氏五,《禮記》鄭氏六,《春秋左傳》杜氏七,服氏八,《論語》《孝經》鄭氏九,所增者《儀禮》《公羊》各一,合十一人也。
《本紀》:大興二年,六月,置博士員五人,則所謂後又增為十六人者也。不復分掌五經,蓋不復事教授?《儒林傳》言:「元帝雖尊儒勸學,亟降綸音,而東序西膠,未聞弦誦。」其明徵矣。《成帝紀》:咸康三年,正月,立大學。《袁瑰傳》云:瑰時為國子祭酒,上疏請給宅地,備學徒,疏奏,成帝從之。國學之興自瑰始。《宋書·禮志》以此疏為瑰與大常馮懷共上,云:疏奏,帝有感焉。由是議立國學,徵集生徒。而世尚老、莊,莫肯用心儒訓。
穆帝八年,殷浩西征,以軍興罷遣。則未有實效,旋又廢墜。《孝武帝紀》:大元九年,四月,增置大學生百人。《車胤傳》:大元中,增置大學生百人,以胤領國子博士。十年,二月,立國學。蓋至是二學並置。《晉書·職官志》云:孝武大元十年,損國子助教員為十人。《宋志》云:十經由十助教分掌,蓋在是時。《宋書·臧燾傳》:晉孝武大元中,衛將軍謝安始立國學,徐、兗二州刺史謝玄舉燾為助教。
據《齊書·陸澄傳》澄與王儉書,則是時《易》立王肅,《左氏》取服虔,而兼取賈逵《經》,《榖梁》有麋信《注》。至宋元嘉建學,《易》乃玄、弼兩立。逮顏延之為祭酒,則黜鄭置王,《左氏》則留服而去賈,《榖梁》益以范寧,而麋猶如故。澄謂《易》王、鄭宜並存,《左氏》宜立杜,《榖梁》善范便當除麋。
又云:「世有一《孝經》,題為鄭玄注。觀其用辭,不與注書相類。案玄自序所注眾書,亦無《孝經》。」儉答云:「《易》依舊存鄭,高同來說。元凱注傳,超邁前儒。《榖梁》小書,無俟兩注。存麋略范,率由舊式。凡此諸議,並同雅論。惟《鄭注》虛實,前代不嫌,意謂可安,仍舊立置。」
大元立學,議由謝石,事見《晉書》本傳及《宋書·禮志》。《宋書》載其疏辭,謂上於大元元年,元疑九形近而誤,故有「皇威遐震,戎車方靜」之語。淝水之戰在八年。石之死,范弘之議諡,深致貶損,而卒援是為恕辭,則晉人頗重其事。然《宋書·禮志》謂其品課無章,士君子恥與其列,則其實效,亦未可睹也。晉人立學,專欲以化貴胄。故晉初傅玄上疏,病「漢、魏百官子弟,不修經藝而務交遊。今聖明之政資始,而漢、魏之失未改」。
王導言:「人知士之貴由道存,則退而修其身,敦樸之業著,浮偽之競息。」戴邈言:「貴游之子,未必有斬將搴旗之才,亦未有從軍征戎之役,不以盛年,講肄道義,不亦可惜?」然糞牆朽木,素質已非,雕墁之功,雲胡可就?其時特選公卿、二千石子弟為生,而祭酒殷茂言:「學建彌年,而功無可名。憚業避役,存者無幾。或假託親疾,真偽難知。聲實渾亂,莫此之甚。臣聞舊制,國子生皆冠族華胄,比列皇儲,而中者混雜蘭艾,遂令人情恥之。」則猶是來者皆為避役,高門子弟,恥非其倫之舊也。《宋書·禮志》。
《宋書·禮志》言:孝武立學,增造廟屋一百五十五間,而《五行志》言:大元十年正月,立國子學,學生多頑囂,因風放火,焚房百餘間。《晉志》略同。則立學未幾,而所毀之屋,已侔於所造者三分之二矣。風紀敗壞至此,其人尚可教乎?
《宋書·禮志》云:宋高祖受命,詔有司立學,未就而崩,大祖元嘉二十年,復立國學,二十七年廢。案高祖詔立國學,事在永初三年正月,見《本紀》。其時學制已定,范泰嘗上書諭之,見本傳。大祖詔建國學,事在元嘉十九年正月,是年十二月,詔言胄子始集,學業方興,亦見《紀》;《何承天傳》亦云,是年立國子學,以本官領國子博士;而《禮志》謂立學在二十年,蓋師生集於十九年末,禮成於其翼年也。二十七年之罷,《紀》在三月,蓋以軍興之故。《孝武帝紀》:大明五年,八月,詔來歲可修葺庠序,旌延國胄,而《禮志》不言其事,疑其實未有成。
然則宋世國學修立,不及十年,可謂衰替。然其時於私家之能講學者,為置生徒,隆其禮貌,加以資助,則其效或轉在官學之上也。《隱逸傳》:周續之,遁跡[1]廬山。高祖踐阼[2],召之,乃盡室俱下。上為開館東郭外,招集生徒。乘輿降幸,並見諸生。續之素患風痺,不復堪講,乃移病鐘山。又《雷次宗傳》:元嘉十五年,征至京師。開館於雞籠山,聚徒教授,置生百餘人。會稽朱膺之,潁川庾蔚之,並以儒學監總諸生。
時國子學未立,上留心藝術,使丹陽尹何尚之立玄學,大子率更令何承天立史學,司徒參軍謝元立文學。凡四學並建。車駕數幸次宗學館,資給甚厚。此事《南史》入《本紀》,系元嘉十六年。
《宋書·何尚之傳》云:元嘉十三年,彭城王義康欲以司徒左長史劉斌為丹陽尹,上不許。乃以尚之為尹。立宅南郭外,置玄學,聚生徒。東海徐秀,廬江何曇、黃回,潁川荀子華,大原孫宗昌、王延秀,魯郡孔惠宣,並慕道來游。謂之南學。《南史》同。其立學不知究在何年也。其後國子學建,尚之遂領祭酒焉,亦見《傳》。
《明帝紀》:泰始六年,九月,立總明觀,征學士以充之,置東觀祭酒。《南史》云:置東觀祭酒、訪舉各一人,舉士二十人,分為儒、道、文、史、陰陽五部學,言陰陽者遂無其人,則其分部仍與元嘉同。《齊書·百官志》:泰始六年,以國學廢,初置總明觀玄、儒、文、史四科,科置學士各十人,永明三年國學建省,尤可見孝武之興國學,實未有成也。
《齊書·禮志》云:建元四年,正月,詔立國學。亦見《本紀》。《王逡之傳》云:國學久廢,建元二年,逡之先上表立學,轉國子博士《張緒傳》:建元四年,立國子學,以緒為大常卿,領國子祭酒。置學生百五十人。其有位樂入者五十人。生年十五以上,二十以還。取王公已下至三將、著作郎、廷尉正、大子舍人、領、護諸府司馬、諮議經除敕者、諸州別駕、治中等見居官及罷散者子孫。悉取家去都二千里為限。大祖崩乃止。《武帝紀》:建元四年,九月,丁巳,以國哀故罷國子學。《百官志》云:其夏國諱廢學。
永明三年,正月,詔立學。亦見《紀》。創立堂宇。召公卿子弟及員外之胤。凡置生二百人。建武四年,正月,詔立學。永泰元年,東昏侯即位,尚書符依永明舊事廢學。領國子助教曹思文表言:「先代不以國諱廢學,永明以無大子故廢,非古典。」案建武四年詔言:「往因時康,崇建庠序,屯虞薦有,權從省廢,謳誦寂寥,倏移年稔。」則其廢,似不以無大子也。
總明觀以永明三年省,然是歲又於王儉宅開學士館。悉以四部充儉家。又詔儉以家為府。四年,以本官領吏部,猶十日一還學,監視諸生焉。《儉傳》。又竟陵王子良,嘗表世祖,為劉(左王右獻)立館。以揚烈橋故主第給之。未及徙居,遇病卒。《(左王右獻)傳》。此亦宋世待周續之、雷次宗之意也。孔稚圭欲於國學置律學助教,詔報從納,而事不果行,已見第二十二章第七節。
《梁書·處士傳》:梁武踐阼,征何胤不至,乃敕胤曰:「卿門徒中,經明行修,厥數有幾?且欲瞻彼堂堂,置此周行,便可具以名聞,副其勞望。」又曰:「比歲學者,殊為寡少。良由無復聚徒,故明經斯廢。每一念此,為之慨然。卿居儒宗,加以德素。當敕後進有意向者,就卿受業。想深思誨誘,使斯文載興。」於是遣何朗、孔壽等六人於東山受學。設館而外,復征及其舊日生徒,較之宋、齊,尤為異數矣。
《本紀》:天監四年,置五經博士各一人。《儒林傳》云:以平原明山賓、吳興沈峻、建平嚴植之、會稽賀瑒補博士。各主一館,《南史》又有吳郡陸璉。館有數百生,給其餼廩[3],其射策通明者,即除為吏。十數月間,懷經負笈者,雲會京師。此亦猶宋之立五學,特專於儒耳。七年,正月,詔大啟庠序,博延胄子。國學蓋自此建立。九年,三月,詔皇大子及王侯之子,年在從師者,可令入學。
《儒林傳》言:於是皇大子、皇子、宗室王侯始就業焉。大同七年,十二月,於宮城西立士林館,延集學者。領軍朱異、大府卿賀琛、舍人孔子祛等遞相講述。《本紀》。亦見《張綰》《周弘正傳》。此蓋與國學並立,非如宋之五館、總明觀等補國學之缺也。《陳書·儒林·陸詡傳》言:梁世百濟國表求講禮博士,詔令詡行,聲教東漸,南朝教學之規模,蓋以此時為最盛矣。
《陳書·儒林傳》云:高祖承前代離亂,日不暇給,弗遑勸課。世祖以降,稍置學官。雖博延生徒,成業蓋寡。案《沈不害傳》言:天嘉初,除衡陽王府記室參軍,兼嘉德殿學士。自梁季喪亂,至是國學未立。不害上書,言宜建立庠序,選公卿門子,皆入於學。詔付外詳議,依事施行。陳世興學,不害蓋有力焉。其後宣帝大建三年,後主至德三年,皇大子皆釋奠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