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不見君
2024-10-08 17:14:22
作者: 林希美
大畫家齊白石曾說:「莫羨牡丹稱富貴,卻輸梨橘有餘甘。」人自一出生,富貴貧窮、脾氣喜好,大多已定。縱然後期會發生改變,但深入骨髓,根性到底難改。於是,有人為了榮華富貴,為了功成名就,把自己活成了一具行屍走肉,活成了牡丹,卻忘記自己本是梨橘。齊白石還說過:「學我者生,似我者死。」這句話,豈是說作畫,不也是在說做人嗎?李清照自幼便已知曉,她是桂花,不稱羨牡丹,也不學牡丹,她就是她,她要活出最好的自己。
李清照生得美,嬌艷,柔媚,清水出芙蓉,不過,她深知,她並非有傾國傾城之色。然而,她還是自信的,她不比美貌,要比才情。正如桂花芳香、甜美,也是牡丹、芍藥所不能比擬的。她在詩詞上精進,要創造自己的芳香,最終贏得心上人的傾心。
她沒有等太久,那婚書便來了。他們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在當時也被傳為佳話。宋徽宗建中靖國元年(1101),他們結為伉儷。那年,她十八歲,他二十一歲。
她風光嫁人,場面熱鬧非凡。隔著蓋頭,她似乎能聽到他的心跳,一切來得竟這樣快,如夢似幻。時間是跳動著的,幾經折騰,就來到了洞房。他來揭她的蓋頭,霎時四目相對,他還沒說什麼,她便什麼都懂了。
如她所願,他們婚後幸福美滿,志趣相投,一起互相品讀詩詞文章。這時的李清照,還多了一個愛好,那便是與趙明誠一起收集金石碑刻。她喜歡這樣的生活,詞作也從悲傷哀嘆改為幸福甜膩。新婚的她,很快寫了《醜奴兒》:
晚來一陣風兼雨,洗盡炎光。理罷笙簧,卻對菱花淡淡妝。
絳綃縷薄冰肌瑩,雪膩酥香。笑語檀郎:今夜紗廚枕簟涼。
新婚燕爾,伉儷情深,二人賞雨聽曲。彈完笙簧的李清照,還對著鏡子上了一層薄薄晚妝。她穿了絳紅薄綃的透明睡衣,衣服下的雪白肌膚若隱若現很是誘人。她許是彈累了,半躺在竹蓆上,伴著醉人的幽幽香氣,她笑說:「檀郎,今天晚上的竹蓆可真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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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房之趣,你儂我儂,她叫他檀郎,光明正大地喚他為心上人。她不管,不在乎世人如何看她,只想過最恩愛的夫妻生活。更何況,她不是活給別人看,而是活給自己看。雖然這詞最終流落民間,被人指摘太過露骨,少了女子的矜持,不過這樣的惡語左右不了她的生活。撫琴作畫,煮酒寫詩,快樂是自己的,她自是知道。
有趙明誠的日子,是幸福的;沒有趙明誠的日子,卻要飽受相思之苦。他是太學生,必須恪守太學規則,平時住校,每月初一、十五才能請假回家,與家人團聚。一個月,與趙明誠相見兩天,多數是她一個人在相思。平常夫妻,形影不離、如膠似漆,為何她與他卻不能耳鬢廝磨、朝夕相處?
思念一個人,是難熬的,只覺得她的心上人,怎麼還不來。她已相思成疾,卻只能去等那初一或十五。快了,還有三日、兩日、一日、兩個時辰……她似一尾孤獨的魚,在他的溫柔水域中遊蕩。在他將要回家之際,她聽到了賣花農的吆喝聲。心思一動,寫下了一首叫作《減字木蘭花》的詞:
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雲鬢斜簪,徒要教郎比並看。
李清照使了小性子,小心思。聽到賣花的吆喝聲,非要買得一枝含苞待放,帶著清晨露珠的梅花。花色紅艷如霞,楚楚動人,看著真是討人喜歡。可越是這樣,越要讓趙明誠猜一猜,到底是花好看,還是她好看。
十八九歲的年紀,當然人比花嬌,加上她飽讀詩書、才華橫溢,又有許多人難以企及的高雅氣度,那梅花在她面前,也只能黯然失色。可是,她非得讓趙明誠猜,她就是想讓趙明誠知道,花不勝我。
什麼叫夫妻間的情趣,這大概便是了。你不說情話沒關係,我自有辦法,她借鮮花鬥豔,逼得他吐露心聲。多日未見,他的妻,又嬌美了,活潑可愛了。這樣的嬌妻,他難道不想長相廝守嗎?他也相思,也想與她整日卿卿我我、甜甜蜜蜜。只是,人生有遺憾,有些事終不能圓滿。就像他們的一生,終究是聚少離多,最後天人永隔。
你思念的人,也在思念著你,如此一想,相思之苦也變得甜蜜了。可是,她與他的分離,終究離不開世道的敗壞。她曾以為,世間總有一個地方容得下一對平凡的夫妻,當趙明誠與她天人永隔,她才知道,人活著,求一生安穩度日,竟是如此之難。但是,他們的感情還在啊。為了他們的感情,她寫下了《瑞鷓鴣·雙銀杏》:
風韻雍容未甚都,尊前柑橘可為奴。誰憐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
誰教並蒂連枝摘,醉後明皇倚太真。居士擘開真有意,要呤風味兩家新。
風韻雅致,儀態雍容,看起來雖然奢華,但這並沒什麼,相比之下,那酒尊前的柑桔,卻還是顯得遜色了。那時,她夫家敗落,一個人流落於江湖,無人憐惜,無人疼愛,她玉潔冰清,膚如凝脂,她依然是她,不肯枯竭,不肯老去。
李清照自始至終追求的,從來不是榮華富貴,一直都不是。夫家敗落,趙明誠去世,她依然沒被世俗打倒,保持著她的風骨。她所求不多,有一人相守,有書有花有茶。可是,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是誰造成的呢?是誰將這並蒂的銀杏果摘下來了呢?她的夫君去了,她的心也死了。曾經的他們,就好似那唐明皇和楊貴妃,心心相印、愛憐有意。如今,她無人疼愛,無人關心。可話又說回來,他的情意還在。那枝並蒂的銀杏果被摘下了,但他們流落在外時,卻依舊兩情相依。他走了,他們的愛,他們的情,並未斷啊。
曾幾何時,她的夫君再也盼不回。她悲痛哭泣,傷心難過,都喚不回他了。她寫了不少悼亡詞,在夢裡,在筆下,在山間……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他。有時想想,人生有初一、十五,不該怨天尤人,該是一件幸福的事,至少有人可盼,有家可歸。
他們最終還是做了有緣無分的夫妻。之前,她思念他,他也在想著她,日後,只有她一個人的思念,再無他的回應。緣盡於此,就這樣吧,再難也要活下去。只願,世人能給她一個小小角落,靜度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