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棋逢對手一般平
2024-10-07 09:06:07
作者: 碎紅豆
各縱隊師長已分別離去,宋郁文從指揮所,回了借用的農家小院,臨時搭建成的後勤部。
梁秋時正戴著圍裙,站在鍋台前烙餅,按照他的伙食標準,只有一些野菜羹,混合著雜糧面,經過她巧手一番折騰,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看見他的身影時,本能揚起笑臉,又怕他還沉浸在戰士陣亡的傷痛里,忙將笑容斂去,陪他一起過得苦哈哈的,每天都是一張上墳的臉。
直到宋郁文走到她跟前,開口問:「今天在軍醫院裡,我沒有同你說話,你可生氣?」
梁秋時怔愣了能有半秒,便有幾分哭笑不得:「那時軍情緊急,哪兒顧得上我。其實本沒奢望,能在做正事的時候遇見你。你放心。」
她叫他放心,其實她一向讓他省心。
「我永遠都不會跟你生氣,我不捨得。你在我這裡怎樣都行。」
宋郁文只聽了她頭半句,一本正經地說著污七八糟的話:
「我們在一起時,都是做不正經的事麼?」
待反應過來以後,他想起來了,他在哪裡不是想怎樣都行?
梁秋時這回實在沒忍住,噗嗤樂出了聲:「你沒有自知之明就算了。是我下流,總想跟你做不正經的事。」
可是宋司令過分正經了,也許他喜歡那種端莊的女孩吧,梁秋時酸酸的想。
強迫自己止住了這種失落情緒,不准它擴散破壞氣氛,她不允許自己做情緒奴隸。
只似隨口問道:「你吃飯了嗎?」
宋郁文「嗯」了一聲,說:「在指揮部時,跟那些縱隊師長吃過了。」
一個人的飯總覺少了點胃口,尤其不是她喜歡的食物,又沒有人陪著,能秀色可餐。
低頭掩飾了稍縱即逝的失落情緒,很快恢復如常,只要那雙眼睛望著他的時候,永遠帶著溫柔和繾綣笑意。
宋郁文難得放下作戰圖,卻無時無刻不印在腦子裡。
靜靜陪她吃了一頓飯,沒提打仗的事。
心底平靜,還帶一絲欣喜,他覺得自己無比幸運。
「在革命老區的同志,大多都是夫妻分居兩地,我們卻在一處,真的很難得。我想,有時候你是對的,不肯被我送去蘇聯。」
梁秋時一聽他提這事,差點被野菜羹噎住。
好在聽完了後半句,他沒再提出將自己送走,才稍稍放了心。
「你這個人說話大喘氣,跟部下也這樣?去蘇聯也好,我頂不愛聽你說,要送我回江南。」
梁秋時吃了幾口,已是有些吃不下了。卻也不敢在連年打仗、民不聊生、饑荒年代浪費食物。
「我不與你分開,也許是我實在太無用處吧。其他老總的妻子,要麼主持土改工作,要麼推行婦女解放運動,只有我,只能幹些老媽子的活計。」
不過想想,其他首長與妻子雖長年累月的分別,但也會有互相探望,夫妻相聚的日子。至於寫信,更是家常便飯。
不過通常是夫人遷就首長的多,雖說夫人也不是家庭主婦,在從事艱苦的攻堅戰。為新中國的建設出力,不管在哪個行業,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並不是只有上前線,才值得人擁護。
梁秋時準備將吃剩下的食物收起來,留著下頓吃,感嘆道:「王寶釧一個人挖野菜吃,好在我有你陪我一塊吃,我比她強多了。」
說完,又覺得那些戲中的老朽,不配跟宋郁文比。宋司令是為了腳下的這片土地,薛平貴是為了自己的王權富貴。
不待她繼續說什麼,面前的碗已被宋郁文拿了過去,就著她吃剩下的,撿起她用過的筷子,盡數扒拉到了自己碗裡。
「你在指揮部沒吃飯嗎?」梁秋時微微有些驚訝,又有幾分惱怒和心疼:
「你這個人,不吃好的也就罷了。現在乾脆連飯也不吃了。你要修仙啊?」
從前作為長官吃大魚大肉,對他來說有負罪感。現在每餐飯吃飽,對他來說也是犯錯誤。他對自己要求太苛刻了。
「是。我跟百姓一起餓一餓,不然我怕忘了被圍困的百姓,是如何生活的。忘了人間疾苦。」宋郁文說。
都說慈不掌兵,他這樣心事重,折磨的是自己。
梁秋時沒法勸,只是靜靜看他吃完。
又聽他冷不丁說起了一句:「那次國外記者說,我出身寒門,你會介意嗎。」
明知道會得到怎樣的答案,還是問上了一句。
梁秋時看著他,跟那個在波譎雲詭的戰場上,指揮戰鬥的戰爭機器不一樣。
「聽她爛嘴巴,我如果介意,就不會在這裡。是你,我是資本家大小姐,你會介意嗎?」
宋郁文便是低低笑了笑:「我盼著你改造好,組織會接納你。」
這對其他人來說,是開了一扇門,會熱血沸騰。
對梁秋時來說,卻有點受挫。她還以為,什麼樣的自己,他都會全盤接受。
其實,她終究抵不過他的信仰。
甚至,她即便出身寒門,他也未必會接納。
二人睡至半夜,宋郁文又被叫醒了。
天氣愈發嚴寒,他披了件軍大衣,抓起狗皮帽子,腳上踩著長靴,便往外走。
邊走邊聽警衛員匯報:「距離匪敵戰敗,陸陸續續已有不少官兵繳械投降了。匪敵還好,主要是百姓,在城中被匪敵禍害得不輕。」
宋郁文抓緊手中的狗皮帽子,直握得節骨泛白,吭哧吭哧喘著粗氣,在寒冬提前到來的北疆,呵氣成霜。
心有戚戚然:「投鼠忌器,若將大炮坦克開進去,會造成更多無辜百姓流離失所。」
警衛員這次過來,主要是匯報另一事:「宋總,匪敵的支援過來了,我方秘密電台才收到消息,他們是凌晨動身的。」
宋郁文在心裡泛起了嘀咕,匪敵內部一向四分五裂,各自分別保存實力,表面上虛與委蛇,背地裡各懷鬼胎。
不自覺脫口而出訝然道:「匪敵內部也有如此赤膽忠心的人物了?」
不,是分不清大局的人物。
若方向錯了,越努力與正道離得越遠。
「宋總,是梁匪眼見北疆要丟,陷入失地,臨陣換將,將傅緒書又調回來了。」警衛員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