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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回馬槍

2024-10-07 09:06:10 作者: 碎紅豆

  梁秋時從來沒有一夜,是能睡到自然醒的。明明沒有睡懶覺,賴床也是件奢侈的事。

  還是在晨光熹微間,便被喧囂馬蹄聲驚醒了。

  跟了宋郁文南征北戰的這些年,有時連做夢耳邊都是坦克轟隆聲,沒有一日清晨是不被驚醒的。

  這次,她不再有以往的好運了。

  出了門,不過短短一刻鐘的功夫,已比出門的時候,又混亂了許多。

  梁秋時從屋子裡出來,眼見隔壁正房那戶人家,正在整理著包裹,準備逃難。

  婦人肩上斜挎了個包,懷裡抱著兒子,拉著她的手,急迫道:

  「你是軍醫吧?原還想跟你學點醫術。可眼下樑匪軍打過來了,不逃,被抓住做了俘虜,恐怕命都沒了,你也趕緊跑吧!」

  梁秋時抿了抿唇,只囑咐道:「一路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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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已坐上了驢車,嗓音洪亮,大聲咒罵道:「死婆娘,還不上車?一會兒那些梁匪軍進城來,把你輪了!你是不是想被拉去,當軍雞?」

  婦人回頭擔憂地看了梁秋時一眼,便放開了她的手,麻利地上了車。

  老太太一把奪過孫子,罵罵咧咧道:「要死,自己死去,別拉我們家的種當墊背的!」

  婦人唯唯諾諾,摟緊了身上包裹,問了句:「帶乾糧了嗎?」

  「帶了的。」老媽子立即應答。

  只話音剛落,就被老太太趕了下去:「去去去!驢車不可能讓個奴才占用位置。」

  老媽子被推下驢車,眼淚撲簌簌往下掉,不停作揖祈求:「現在人人平等,你怎麼還管我叫奴婢?」

  「我們沒叫人牙子過來,把你提腳賣了換錢,就是格外仁慈!還平等呢?反正這年頭買賣人口又不犯法,誰都干,且是正當應分的事!」老太太狠了狠心,不耐煩道。

  「老祖宗,您行行好。槍子不長眼睛啊。」老媽子混濁的老眼裡,淚水更加洶湧:「把這些行李丟幾件,不就能讓我上車了嘛!」

  「你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你比我俺家這些乾糧水壺還重要?」老太太別過頭去,已不去理會這些下人的死活了:「要是把驢累得走不動道,回頭咱們幾個人逃不掉,都得死!」

  老媽子意識到大勢已去,已不再掙扎,與其逆著人流逃難,或被踩死,或半路餓死,還是無奈搖了搖頭,隻身往宅子裡走去。

  口中喃喃道:「想我從年輕時,就在這裡做工。原以為主家會拿我當自己家人,原來我還沒有她們家的盤纏重要。一個大活人,比不上幾兩銀子。」

  也是,若是沒了盤纏,路上怎麼維持一家老小生計。

  路上夭折,也算解脫了。

  萬一活著遷徙到了新的地方,總需要銀子東山再起。尤其享受慣了的人,哪兒吃得了沒錢的苦。

  老媽子想到這裡,回了自己下人的柴房,拿起繩子,搭在房樑上,靜靜吊死了自己。

  庭院深處,老太太還在嚷嚷:「老五呢!他跟他媳婦兒怎麼沒上車?在磨蹭什麼!」

  小姐模樣的姑娘,同樣心急如焚,小小聲囁喏道:「娘,要不咱們先走,別等五哥了。他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總歸不會餓死。說不定梁匪軍今天打,明天就退兵了。咱們一家人,總有團聚的那天。」

  女兒沒了就沒了,可是老太太捨不得兒子,不肯走。

  「你沒跟上就算了,你哥怎麼行?他是咱們家的香火,命根子!」

  眼見城中亂了起來,哭泣聲、求救聲、奔走聲,交織在了一起。

  才見老五和兒婦,不慌不忙地從屋裡出來。

  兒婦邊走邊吵:「說!你昨晚是不是又跟外面那騷狐狸滾被窩了?」

  老五提上自己的布鞋,用手指指著她,顫了顫,罵道:「你這婆娘不賢,老子哪天心情不好,就把那女人抬回來做妾。」

  「我呸!你也不好好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這副德行!」老五媳婦兒拽著他,不讓他上驢車,無處安放的潑辣勁兒,只差沒跳腳罵他。

  「我告訴你,你可別激我。」老五薅住她的頭髮,作勢就要去打。

  兒婦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自己大腿,大聲嚎哭道:「姑奶奶好心沒好報,嫁個窩囊男人,以為不要聘禮,多帶陪嫁,他就能珍惜。結果還不是打老婆?我的命好苦哇!」

  梁秋時在一旁看著,好像突然明白了,宋郁文們奮鬥的意義。

  就是讓女人有尊嚴,不再跟另一個女人共享丈夫,還被男人規訓成理所應當的。而家裡的僕婦,也有尊嚴的上工,而不是被當作牲口。

  主人的恩賜,男人的專情,都不如改變整體社會環境。不要依賴地主老財、男權們的善良,而是要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自己當家作主。

  梁秋時失神片刻,回過神來,本能回頭四望,知道宋郁文在前線打仗,可連從前一向神出鬼沒的警衛員,也沒見到。

  借住的農家小院,就見那男人已經踢了老婆好幾腳,覺得不過癮,正準備再補上幾腳的時候,便被宋郁文的警衛員拉開了。

  「男人的拳頭是在外面用的,不該欺負女人。真有本事,是該保護你婆娘。而不是用打女人的方式,證明自己有能力。」

  老五想不到面前的小戰士,看著文弱,其實有這麼大的力氣。

  試了試,估摸自己惹不起。

  朝著地上啐了一口,將老婆扔在原地,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警衛員低頭看了一眼,男女授受不親,便沒去拉地上那女人。

  「原來還以為找個丑的,就能對我一心一意。」女人自己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哀嚎道:「從前還以為,找個窮的,他就會感激我,對我好。其實不會!」

  她現在後悔了,可也晚了。

  倒是羨慕借宿在這裡的女人,被個長官這般護著。

  警衛員已經快速回到梁秋時身邊,拉著她進了屋,整理著一些路上帶的簡單的東西。

  「梁大姐,城裡的人都在逃難,這裡不能再住下去了。」

  梁秋時緊緊攥著包裹,堅定點了點頭:

  「我想去找宋郁文。」

  警衛員將裝好的乾糧與水背在背上,領著她出了門。

  不忘回頭叮囑:「梁大姐,雪城亂了,外面都是追兵,不管到什麼時候,都要跟緊我,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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