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爽自焚大德彌九州
2024-10-06 05:16:06
作者: 商成勇、岳南
1125年,金滅遼。1127年,繼滅宋。
1128年,金左副元帥宗翰命部將婁室攻下陝西同、華、京兆、鳳翔等地,在一番搶掠燒殺之後,還軍山西。同年九月,金太宗又命婁室攻取華州、下邦、蒲城、同州,十一月攻下延安府。次年二月,麟、府、豐三州降金,四月又占鄜、坊二州。再次年,耀州、鳳翔府、渭州、原州亦相繼降金。至1131年,東起淮水,西至秦嶺,形成了宋、金間的一條非經雙方議定的臨時界線。這條界線的形成,標誌著陝西秦嶺以北地區已被金所實際統治的事實。位於這個地區的法門寺,也自然地置於金的統治之下。
金朝共歷八帝110年,至第四帝世宗朝達到頂點,至金章宗以後開始衰落。金代各帝大多崇信和支持佛法,太宗、熙宗都有建寺、設齋等大的法事活動,世宗則大興土木建寺立廟,賜予寺院大量土地、金錢,並允許寺院賣牒聚財。同時又對此做出一定的限制,例如禁止民間建寺,整頓僧人隊伍,以防止其逃避賦役等。到章宗一朝,則進一步規定不得私度僧尼,行試經度僧制,甚至規定不同地位的僧人所帶徒的不同數目,和僧人通過課試經律論獲取尊號的命令。這種既推崇又限制的政策,使金代前半期的佛教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偽、濫的問題,禪、淨、華嚴、密、律各宗都各有發展。自金章宗末年開始,賣牒取費以解國家財政拮据的方法被大肆使用,終於引導金代佛教在陷於泛濫的同時也走上了末路。
就這個時期的法門寺而言,基本保持了平穩的過渡時期,沒有遭受大的洗劫和毀壞,亦未有發展壯大之勢,從現存的資料來看,有兩塊碑文倒是值得觀賞品評一番。
其一是大安二年(1210年)所刻《謹賦律詩九韻奉贊法門寺真身寶塔碑》,碑文曰:
寺名曾富布金田,塔字來從梵夾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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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異宗閒鬥嘴,比乎吾道不同肩。
世人朽骨埋黃壤,惟佛浮圖倚碧天。
谷橐山爐煅勿壞,鐵錘霜斧擊尤堅。
三千界內真無等,十九名中最有緣。
百代王孫爭供養,六朝天子遞修鮮。
讜能倒膝罪隨缺,或小低頭果漸圓。
三級風檐壓魯地,九盤輪相壯秦川。
經書談我釋迦外,今右煩君說聖賢。
這首讚歌道盡了對法門寺、真身寶塔和真身舍利的崇敬仰慕之情,敘述了其長盛不衰的悠遠歷史,以及真身寶塔長倚碧天,百代王孫爭相供養,歷朝天子加以修葺的歷程。正因為如此,才有了依然挺立於古周原的塔廟奇蹟,才有了「三級風檐壓魯地,九盤輪相壯秦川」的磅礴氣勢,才有「碧天若高,寶塔可摩;魯地若遠,風檐可及;秦川若大,輪相可輝」的壯美與輝煌。自五代初李茂貞重修至金大安中期,其間260餘年,法門寺以及法門寺真身寶塔還如此氣勢雄偉,光彩奪目,不能不令人發出由衷的讚嘆。遺憾的是,今天的人們再也無緣置身其中,登臨其上去感受那種壯闊神奇了,只能從這首讚歌中去追憶、咀嚼箇中滋味。
法門寺大鐵鐘。鍾重3600斤,鑄造於明代,通身陽文,是一部完整的《金剛經》,其鑄造技巧之精美,在今存寺鐘中實屬罕見,為法門寺法寶。每行佛事法會,寺僧撞響晨鐘,聲震四方,頗為洪亮,故又稱「法門洪鐘」
如果說《奉贊法門寺真身寶塔碑》記載的是整個法門寺的盛況,那麼同樣刻於大安二年(1210年)的《金燭和尚焚身感應之碑》,記敘的則是法門寺僧人最為奇特的一個片段。該碑這樣記載道:
岐陽鎮重真寺(法門寺)淨土院有一僧人法爽,字明道,京兆雲陽人,生於皇統九年(1149年),其人秉性耿直,自幼入道,從萬善寺僧涓受法,具戒於大定四年(1164年),時年十六歲。繼而到嵯峨山依師研習三藏,深通義旨。隨後遊方各地,參拜過五台、天都、嵩少、洛陽龍門等名山大剎,並在龍門之寶應寺或乾元寺主領西堂一年。之後於大定二十一年(1181年)拂袂歸來,詣真身寶塔前,身掛千燈[1],以為供養;後更備香花、幡蓋、燈燭、音樂之具,廣陳薦獻,竭其丹誠;又以香水洗塔拭塵,自上而下,一一周遍。泰和五年(1205年),於塔兩側造二石幢,上刻經咒及觀音像等。後讀《法華經·藥師品》得到啟迪,決定行「真法供養」(即燒身煉臂供佛之法)。次年,便於寺外四五里處起築壇場,欲構寶塔十九座,焚己身以供養。第一次卜定泰和六年(1206年)九月某日為期,但「值府帥見疑,輒沮其事」,「加以邊境未寧,所以遂寢」。第二次再卜定泰和八年(1208年)三月十八日為期。焚身前十天,先立加持[2]道場,設無遮大會,再次拭塵浴塔,做種種供養,跪拜禮念,六時不綴。
十七日中夜。
「法師往詣壇所,自積余薪,先以布蠟造為巨燭,虛中而實外,師就立燭間,頂布褐僧帽,冠五佛冠。」
火苗漸漸燃起,法爽立於此中神色坦然,首先教誡諸人:「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心,是諸佛教。」接著,「念辭世頌二首,詞甚穎脫」。過一會兒,自取火炬,「從頂三燃,烈焰交至」,法爽合掌禮拜於火光之中。「當是時也,七眾之人,作禮圍繞,擦肩接踵,不啻數萬計,莫不□□動地,以真佛呼之。」
當火焰熄滅,僧徒、眾生們「斂灰之際,得舍利焉。其後神光燦爛,屢現於中夜。近地居民,無不見者。雖三尺之童,感而化者,皆知為善」。
事後,眾多寺僧、俗眾以及遠近地方官(包括女真族官員)都參與了名為《感應碑》的刻樹工作,碑文曰:
仰止重真(法門),實為名剎。於中何有,神通寶殿。如來滅度,玉骨存焉。人千供養,千百斯年。靈祐所孚,異□間出。宜有勇者,以身供佛。昔在樂王,通達無我。首倡家風,證菩提果。今此爽公,精修苦行。焉知來際,不為賢聖。英明可珍,雅德可貴。文以足言,傳之後世。
從碑文記載知道,繼宋之後,這時的法門寺尚存二十四院之若干院落,淨土院即其中之一。此院在法爽歸於法門寺之後數年間,共換過兩位住持,一是因公,二是斌公。「真法供養」多為淨土僧人所用,而淨土宗的祖師善導大師就是從樹上墜身而求往生的。從這次法爽的焚身供養由淨土院住持斌公助成和主持這一現象來看,此時法門寺的淨土宗信仰是較盛的。而此前法爽在法門寺所做的諸般供養,絕非一人或少數人所能完成,其間必定有眾多寺僧、俗眾參與,圍觀作禮者不啻數萬。由此看來,法門寺影響面之大,影響層次之多,法門寺與僧、俗的關係亦可見一斑。
注釋:
[1]即俗稱的「燃肉身燈」。指和尚裸體,以鐵鉤遍鉤全身肌肉,每一鉤懸掛一盞小燈,貯滿油脂,用火點燃。
[2]加持:佛教用語。梵文原意為站立、住處等。一般指以佛力佑護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