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人員走進古剎

2024-10-06 05:13:29 作者: 商成勇、岳南

  1987年2月28日,三級考古隊的全部人員進駐法門寺,開始了具有歷史性意義的偉大行動。

  原來的寶塔地基已被地下水破壞,建造新塔必須重打地基,而在此之前的首要工作是清理原塔基上的地面廢墟。

  因為是考古清理,就非同一般意義上的建築工程,所有的磚石瓦礫、黃塵泥土,都要小心翼翼地搬運、裝卸、清理,細小的土塊全部弄碎,然後再用鐵絲編成的篩子篩一遍,生怕有什麼寶物隱藏其間——這就是考古。

  考古人員在清理現場查看

  自然,像這樣一個場面的考古,僅憑几個專家是很難完成的。所以,寶塔村的大部分青年農民都參加了這浩大的行動。人心所向,眾望所歸,不到四天的時間,小山一樣的幾百方廢土全部過篩、清理、拉運出來,而其中的數十萬塊明磚和瓦礫等廢棄物被清除完畢。這次清理,又有一大批珍貴文物出土,其中碑刻就有介紹金代法門寺僧人法爽的《金燭和尚焚身感應之碑》和記載法門寺在金代收集整理佛藏的《金代藏經碑》等。

  就在這次大規模清理的過程中,韓金科同有關部門的領導人一起,將法門寺周圍村莊裡的老人們聚集起來,先後召開了七次座談會,會議討論的內容主要是法門寺的地下是否真的有寶藏存在?民國年間朱子橋將軍等人到底發現或看到了什麼?

  在法門寺不遠處的大北巷村有一個老秀才叫楊自利,從小便和法門寺眾僧接觸較多,因而對法門寺的興衰及軼聞趣事也較清楚。可惜老秀才已去世多年,人們無法從他口中得知詳情了。韓金科等人只好把老秀才的兒子楊弘儒找來參加座談會。在這次座談會上,楊弘儒向韓金科講道:「聽我父親說,他在世時經常到法門寺找僧人聊天,得知過去寺院內有許多許多的石碑,外地人經常來寺院拓碑帖。按照寺院風俗,凡是有來拓碑帖的,寺院都要管飯招待,拓碑帖的人越來越多,寺院經濟很難承擔起招待任務,加之又逢亂世,寺院僧人一商量,便偷偷在院內挖了一個大坑,將大批石碑運來埋掉了。自此,寺院內就少有石碑了。由於法門寺有四平方公里之大,這些石碑埋在什麼地方,連後來的僧人也不知曉了。」

  在座談會上,大北巷村村民王寶華,還向韓金科等人講出了幾十年前的一段秘密。這段秘密就是當年朱子橋將軍修塔時看到的情景。王寶華說:「朱子橋將軍率眾修塔時,我不到十歲,那天我正在塔邊玩耍,突然聽修塔的人群中傳出發現寶貝的叫嚷聲,並見人人臉上現出嚴肅的表情,我便也跑過來觀看。當時前邊有大人們擋著,看不清什麼東西,情急之中,我就順著一個大人的褲襠鑽了進去,那時我身子極為瘦小,也正是鑽褲襠的頑童年紀,大人們也對我不太注意。就這樣,我趴在大人們的腿底下,順著一塊被撬開的石板,看到了塔下一個大洞,洞中有一根大棍和一個大金盆,其他什麼也看不清……」

  

  朱子橋將軍當年修塔時發現的秘密,儘管幾十年後被王寶華泄露開來,但由於沒有確切的證據,韓金科等人依然未敢斷定塔下就有地宮和匿藏著珍寶。但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的思想,使他立即決定將這一情況向上級匯報,並和公安部門聯繫,對寶塔加強監護力量,日夜看守,嚴防文物被盜。事實上,幾個月後法門寺地宮被發現,當年王寶華看到的正是秘藏於地宮後室的珍貴文物,即著名的靈羅帳[1]等物。

  清理中的明代寶塔地基

  洛陽鏟形狀

  當所有的雜物被清除以後,極富神秘和刺激意味的清理髮掘地基工作開始了。考古人員首先確定了一個10米×10米的大探方[2],按順時針方向對角線開挖。開挖的結果不出所料,在現有塔基中發現了兩個相疊的塔基。一個是唐代木塔塔基,一個是明代磚塔塔基。兩個塔基的出現,吻合了歷史的記載。

  1987年3月初,在距地表0.8米時,考古人員分別於東北方的西南角、西南方的東北角發現擾土坑(土層擾動的痕跡),形狀為扇形,編號為H1和H2,當清理到距地表1.6米時,又斷定這是一座後人發掘時留下的深坑。考古學家曹緯指示考古隊暫停,待打隔梁後再統一清理。

  1987年3月10日至15日,考古學家曹緯和考古人員商量後決定,將10米×10米的大探方改為10米×5米的小探方,沿原大探方的四周布方清理。就在這次清理中,突然發現了夯築痕跡,夯窩[3]為15厘米,每排夯窩均東北高、西南低,與明代真身寶塔倒塌的方向一致。這個現象的發現,說明明代地基變化最終導致了真身寶塔的坍塌。

  在隨後對四周小探方的清理過程中,逐漸顯露出一個10米×10米的方形夯土台基。此夯土台基中的夯窩比明代的略小,土質更為堅硬,這一點,唐、明兩代極易分清。前面做過標誌的H1號坑,即在大方形夯土台的中心。

  1987年3月20日,在曹緯的指導下,考古人員將明代磚塔基槽基本清理完畢。就在這個基槽的南面底部,發現了一塊鋪砌的長方形石條,極為明顯的是,明代基槽將南面呈南北向的長方形基槽打破,該基槽內為含石灰點填土,與明代基槽的黃色土有較大區別,這表示一種新的現象即將出現了。

  曹緯手提洛陽鏟選定位置

  1987年4月2日,考古人員在被打破的基槽中央部位處,意外地發現了一個直徑約為80厘米的圓柱形井筒。

  此時的井筒已被土方填實,但填土鬆散,並未夯實,土質中似乎摻雜著垃圾一樣的細碎東西,因年代久遠,一時無法分辨這些雜物到底屬於什麼。但井筒的出現,立即讓人想起了「明隆慶中,木塔崩。啟其藏視之,深數丈,修制精美,金碧輝煌。水銀為池,泛金船其上。內匣貯佛骨,旁金袈裟尚存……」的記載。

  考古發掘人員似乎從這小小井筒中發現了什麼,大家圍攏過來,密切地注視著面前的一切。

  「拿鏟來!」來自陝西省考古研究所的考古學家曹緯,從一個鑽探工人手中接過洛陽鏟,小心翼翼地向圓柱形井筒的中心探去。

  這洛陽鏟原為中原一帶的盜墓賊所發明,後漸被考古人員利用,成了考古專用工具。其鏟輕便鋒利,便於操作,是勘探古墓和遺蹟的得力助手,無論是有經驗的盜墓賊還是考古學者,只要憑著洛陽鏟觸及地面的聲音和提取出來的物質,就可判斷地下幾十米內的具體情形。

  仔細辨別洛陽鏟帶出來的物質

  現在,洛陽鏟在曹緯手中上下抽動,隨著一堆堆成色紛亂的填土被提出,不大的鑽孔也在漸漸延伸。終於,鏟柄發出了輕微的顫動,這是觸及硬性物質的特徵。「像是觸到了石塊。」曹緯說著將鏟提出,只見那直筒狀的鏟刃上,沾滿了白色的石粉。這是大理石才特有的粉末。

  每個發掘人員心中都清楚,周原的黃土下是沒有天然大理石的,這一現象的出現,意味著塔基下肯定有建築物存在,也許,下面就是迷失千年的地宮寶頂。

  想到此處,每一個在場的人身上都增加了一分溫熱,發掘的疲勞旋即消失,代之而來的是按捺不住的激動和欣喜。

  經過一番周密的思考和磋商,大家決定以井筒為中心,按5米×10米的長方形向下發掘,這樣既節省時間,又便於工作人員操作。

  在這個不算太大的空間裡,發掘進度很快。隨著填土的不斷運出,一個泥塑的佛像斷臂和頭顱露了出來。從這一跡象上判斷,泥塑佛像的斷臂殘頭及填土年代,幾乎是在同一個時期進入這個位置的,時間跨度應為二十年左右。緊接著,大家又從發掘的填土中發現了香菸頭、水果糖紙和幾粒瓜子、花生皮等雜物。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直睜大眼睛、屏神靜氣地注視著發掘現場的李宏楨、韓金科、曹緯等人懵了。在明代修建的寶塔下,何以出現這樣現代的遺留物?正當大家面面相覷的時候,突然有人小聲說道:「是不是地宮被盜了?」一句話提醒了在場所有的人,剛才那種熱情與欣喜瞬間被一種冰冷的不祥的預感所替代,陰影籠罩了大家的心田,發掘現場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在泥土中發現的毛澤東像章

  「快來看,還有毛主席像呢!」一個抬土的民工蹲在地上,正用粗糙的手指揉搓著什麼。大家尋著他的喊聲圍過去,只見一枚指頭肚大小的像章在民工手中捏著,這是一枚紅底圓形的毛澤東主席的像章,儘管鏽跡斑斑,但依然看得分明。韓金科一拍大腿,像是對自己,也像是對眾人大聲說道:「我明白了,是『文化大革命』、是『文化大革命』……」

  眾人轉回頭,怔怔地望著韓金科那疲憊而痛苦的臉。

  注釋:

  [1]靈羅帳:即白石靈帳,因其上搭一腰絲織羅而得名。靈帳又稱寶帳,其形制仿照張施於床上之帳,由頂蓋、帳身、帳座、禪床等部分組成,為古代佛教石刻之一種。

  [2]探方:大面積考古發掘時所開的方形或長方形基本單位,可用以了解地下的堆積情形,並揭露出古代人類留下的遺址、遺物。探方的布方方法是先選定發掘區域,劃好方格網,在每個十字線交叉打下一個木橛。方格的大小,依遺址文化堆積的厚度而定,一般為每邊長五米。相鄰的兩方之間要保留一道寬0.5至1米的隔梁,到發掘過程的末尾再挖掉。每一方要編一個號,以便於記錄。

  [3]夯窩:夯築地基或牆體時,夯槌在泥土表面留下的撞擊痕跡,分為圓形平夯窩和球面夯窩兩種。考古學家可根據其大小、形狀及分布密度,用以推測當時的技術水準及施工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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