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與忍野八海

2024-10-09 01:41:01 作者: 西嶺雪

  來到日本,就一定要看富士山。看富士山,就得去箱根。到了箱根,總得泡個溫泉。

  入住箱根溫泉酒店,放下行李,先去餐廳吃了頓豐盛的料理,而後回房上了一會兒網消食,喝了杯日本煎茶,便換上酒店提供的浴衣,踩著木屐嘎達嘎達地去溫泉了。

  溫泉分男湯女湯,室內室外。來到女湯間,脫了衣裳鞋子,赤身進入裡面,先淋浴,水溫微涼,時斷時續。我越洗越冷,等不及洗好頭髮再泡澡,就簡單清潔一下,拉開門出到外間先泡泉湯了。

  室內與室外以玻璃牆間隔,泉湯就是一個大池子,有點像我國的澡堂子,四壁用高牆隔斷,高處有個八角亭子頂防雨,並不是我想像的身在野外的池塘或山凹里的情形。

  難得的是晚上人很少,露天湯池裡只有我一個人,與其說泡溫泉,不如說在裸泳,我在池子裡游來游去,做美人魚狀起起伏伏,玩得很是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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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泡得渾身熱透了,這才出到淋浴間洗頭,已經再也不會覺得水涼了。洗完後,又回去露天泉湯接著泡。不禁想起川端康成的小說《雪國》來,要是這會兒也能下點雪就好了,一邊把自己泡在溫泉中,一邊看著四周飄落的雪花,那情形一定很過癮。

  因為紫式部的《源氏物語》,因為清少納言的《枕草子》,因為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井上靖、村上春樹,也因為北野武,岩井俊二,黑澤明,小津安二郎……日本雖是初來,卻並不覺得陌生。就連在寒風中泡溫泉,也好像不是異鄉初享受,而是回憶中的某個情景重溫。

  不禁又替媽媽遺憾起來。媽媽對日本的感情一直很矛盾,一方面忘不了殖民時期所受到的種種欺壓與屈辱,另一方面又因為受過日本教育,至今還能說幾句日語,而一直希望能親自去趟日本。我早早就為她辦好了護照,說要帶她一同去日本。可是因為這樣那樣的緣故,一直拖著沒有成行。然後有一天,媽媽不慎摔斷了腿,從此癱瘓在床,旅遊的願望就此化為泡影,再也不可能實現了。

  殘念啊,我不禁深深嘆息。「殘念」這個詞是日本語,代表遺憾,缺失,不可挽回的過錯。

  很多事一旦錯過就是終生,比如一次即興的旅行。

  或許是泡過溫泉的緣故,這一夜睡得格外塌實。第二天早起,發現是個大晴天,陽光燦爛,心情頓時暢快起來。能趕上這樣的天氣上富士山,算是很好的運氣,因為大多時候,富士山都籠罩在雲霧之中,難得看到山頂。

  富士山的海拔其實並不算太高,只有3776米,但已經是日本的最高峰,而且長年白雪皚皚。只有七八兩個月雪融的季節才可以登山。因此每年七月一日開山,八月三十一日封山。其餘的十個月里,遊人來到這裡,最多就只允許上到五合目。

  透過車窗遠遠看到山頂的白雪,忍不住想到那句: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面。

  富士山終年白頭,何其多情?

  淺藍的天空,映著深藍的山峰,白雪覆蓋的富士山就是有那麼一種孤絕的氣質。

  它美就美在那標準的圓錐形,經典得像是一件自然大神的雕塑,而且從四面八方看過去都是一般一式的模樣。惟一不同的角度是俯視。據說如果乘飛機從空中看下去,可以看到山頂的火山口,就像一個褶皺多餡的燒麥。

  車子直接開上富士山五合目——所謂合目,是山路的計量單位,富士山共分九合目,而五合目也就是在半山腳再往高一點了,大約海拔兩千多米的樣子。

  所謂「雲深不知處,只在此山中」,上到半山,已經看不到風景,反而遠不如在山下湖對岸時所見的美景。

  山風極勁,吹面如掃,我只能躲進小商店裡烤火,不好意思白沾光,隨便挑了一小盒抹茶,650元。其實買櫝還珠,真正看中的是它的包裝——小小的鐵盒外,印著一個穿紅色和服的女娃娃,圓圓臉蛋,圓圓眼睛,留海齊齊覆額,非常趣致艷麗。不知道和媽媽記憶中的日本小女孩是否相似。

  除了各種小吃抹茶外,招財貓也是景點熱賣,花花綠綠,憨態可掬,有的揮左手,有的擺右手——我這才第一次知道,原來招財貓是分左右手的,左手招財,右手招桃花。

  呆了一會兒再出來,還是抵不住山風強勁,看到一個帶箭頭的木牌上寫著「伊豆」兩個字,不禁想起川端康成小說《伊豆的舞女》,有點心動。但也只是微微心動一下,就被強勁的山風吹散了。

  下得山來,徑去了著名的忍野八海。這才知道所謂「八海」,其實就是圍繞忍野村的八處水泊,分別名為:御釜池、底無池、銚子池、濁池、涌池、鏡池、菖蒲池和出口池。據說是富士山的雪融後流經地層聚集於此過濾形成的,異常清澈甘甜,長飲可以延年益壽,所以極為著名,GG上稱之為「小九寨溝」的。

  然而我一到就樂了:一圈欄杆護著帶水塘,根本就是個魚池嘛。如果這也能叫作海的話,那我每晚洗澡的浴缸就是個湖,我家的菸灰缸也至少好算作個池塘了。

  不過風景的確是美的。雖然只是五點半,在國內最多算黃昏,然而日本已經很夜了,大大小小的池塘趁著木屋的燈光,以及遠遠的富士山,看上去有如桃源,想像中《紅樓夢》里的凹晶館就應該是這樣子的吧。

  古樸的茅草屋臨水而建,賣些各色特產,醃菜、醬湯之類,穿著和式衣裳的大叔大嬸滿面笑容地請大家試吃,我一一試過後,最喜歡的是那種芥末味的魷魚絲,一千日元買了三盒,當作晚間零食。

  綠樹庭院籬笆,小橋流水人家,這個古老村莊據說在江戶時期就已存在,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讓我再次想起《最後的武士》那部電影。不過今天的忍野村遠近馳名,已經成了以旅遊業為主的商業村,人來客往,熱鬧非凡。奇怪的是,水塘環護的村莊依然有種與世隔絕不染紅塵的氣質,或許是因為夜的掩護吧。

  住在這裡的村民是幸福也是富裕的,動靜皆宜,八面玲瓏,連中國話都學會了,可見生意有多好。

  我不禁再次想,若是母親與我一起來到京都,一起泡溫泉,吃魚生,走在祗園小徑,經過某個穿著浴衣的日本女人,相視一笑,用日語互相問候,她的感慨一定與我不同吧?

  我的嘆息灑落風中,夜色,更加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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