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2024-10-04 18:53:31
作者: 葉廣芩
轉眼到了一九九八年,我跟著電視劇組來北京拍戲,在攝影棚里幾次見到了王玉蘭,一問,說是跟一個文化中介公司簽了合同,當群眾演員,有戲就來,沒戲就在家歇著。我看王玉蘭的長相,倒是很有特點,當個舊社會的乞婆,當個逃難的群眾,基本上不用化裝了。問到家裡的情況,王玉蘭說,兒子發財在一個裝飾公司當經理,娶了一個浙江來的姑娘當老婆。我問王玉蘭,發財說話是不是還「餓」、「餓」的,王玉蘭說早就不了。王玉蘭給我看發財的相片,相片上的發財充分體現了匈、漢混血的優勢,濃眉、方臉、高鼻、大眼,也是個堂堂的漢子了。堂堂的漢子靠在一組組合櫃前,摟著一個俊美嬌小的女子自信地笑著。我問那個女的是誰,王玉蘭說是她兒媳婦。問兒子、媳婦是不是跟他們一起過,王玉蘭說不,一結婚就分出去單過了,金瑞說這是金家的規矩。我問金瑞在幹什麼,王玉蘭說他在養病。我問什麼病,王玉蘭說是糖尿病。我說金瑞苦了半輩子,怎會得這種富貴病?王玉蘭說大夫說了,是遺傳,可能金瑞的父親就有這種病。我一下沒話說了,以我那個荒誕無度、暴飲暴食的五哥而言,得這種病不足為怪,遺憾的是還傳給了他的後代。金瑞身上可能早就潛伏了這種病,只不過沒有發現罷了,他的慵懶,他的黏糊,或許都跟這病有關,如是這樣,真是錯怪他了。
我說去看看金瑞。王玉蘭說不必了,他一個晚輩,沒來看您就已經很失禮了,哪能勞駕您去看他?只是他這病,不能累,每天限制飲食,按定量吃飯,一天糧食超不過半斤,他這人最不能控制的就是酒,每頓飯二兩二鍋頭是必喝的,任誰勸也不行,喝了就躺著,躺著就睡,一整天一整天地黏在床上,倒是省了鞋。我說,得按時吃藥,沒有症狀也不能掉以輕心,一出現併發症就晚了。王玉蘭說,他吃的藥跟喝的酒都對沖了,等於沒吃,現在治糖尿病的藥都特別貴,有錢的人才得這種病,醫院就把藥價提得高高的,金瑞是既沒有公費醫療又沒有醫療保險的人,一切花銷都得自己干受著,這也是命了。
看來,他倆的生活仍是很拮据,那英俊瀟灑的兒子,那明媚舒朗的南方兒媳,並沒有進入到他們的生活圈子裡來。
我還是決定去看看金瑞。
這日沒事,就坐了車來到東城的九條。
九條的房屋,「文革」以後落實政策,歸還房主本人,金五爺已死,此房當由他的兒子繼承,這麼著,金瑞就由戲樓胡同的老宅搬到了九條,搬到了屬於他的那幾間北房。用我們家老四的話說,是金瑞有傻福,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逮著了!說也虧了老五一頭栽在後門橋沒起來,老五要再活幾年,這幾間房也留不住,到不了金瑞手裡。老七說,這也是天無絕人之路,金瑞正沒房,就落實政策了,該著金瑞有這一步,老五再浪蕩,終還是積了些陰德,幹了些好事,要不也不會有那麼多人給他送葬,也不會有今日這房屋的退還。
金瑞在眾大爺的議論中,帶著妻小不動聲色地搬走了。
我從來沒來過九條,我們家那幾位爺大概也沒來過九條。雖然父親在這兒買了一院房,我們家老五在這兒折騰了一個夠,而作為金家金瑞以外的人來這兒,我怕還是第一個。
進胡同西口沒走幾步就見路北有兩棵大槐樹,樹有年頭了,用鐵柵欄圈著,這算是上了冊的。被列為保護對象的古樹,全北京,這樣的樹屈指可數,實在是不多了。樹邊有大門,敞著,裡頭建築一覽無餘,房不少,多已翻建過,雜亂無章,想必就是川島芳子的宅院了,聽我們家裡人說,川島芳子當年就是從這個院裡被逮走的。逮川島的時候,我的五哥還活著,作為鄰居和親戚,他一定看到了當時那一幕,不知他心裡是怎麼想的。我從院落想到了川島留下的那隻叫做三兒的猴子,想到了舅太太,如今三兒和舅太太都已經不在了……我從已經破敗的院裡企圖看到讓我五哥為之羨慕的亭榭山石,但已不可能,北京平安大道的修建已將院的後半部全部推平,轟鳴的挖土機正在屋後挖,挖……至於旁邊珍妃的娘家,也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小學校。
學校對面的紅門應該就是金瑞的家。
門的下部包著吉祥圖案的鐵皮,上部有門環,兩側有石鼓,舊歸舊,卻一點兒沒有損壞。門虛掩著,我推開門進去,迎面是個磚雕影壁,上面那「鴻禧」二字還帶有明顯的黃泥痕跡,想必是「文革」期間被人用泥糊了。往左轉是正院,卻突兀地低了一截,正奇怪建築格局的不合章法,猛然想起老五的大興土木來,便料定八成是那池的遺址了。果然,見院西頭撂著一塊大石,半埋在土裡,苔跡蒼然。正要稱讚畫工技藝的高超,細看,那斑駁的皴點卻是自然生成,不禁感嘆時光的流逝,五十多年了,半個世紀,連石頭也老了。「鬼拍手」還在那裡拍手,人已抱不過來,一樹陰涼將院子嚴嚴罩住,給院落平添了悠遠與淒涼。似乎五哥並沒有走遠,他的痕跡還在這院裡清晰地留存著,時刻向人們印證著他的存在。老話說,人生天地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但在人的心裡,石頭可以老,人卻不能……一隻碩大的白波斯貓由樹上躥下,擦著我的腿,鑽進了北屋。屋裡立時傳出王玉蘭的親昵話語:我的桐桐娃哎,這大半天兒你又上「哪搭」野去了?
我咳了一聲,王玉蘭一挑門帘出來了,見是我,表示出了很誇張的驚喜,大聲地寒暄著,把我往屋裡讓。我想,她是演電視劇演慣了,我們的演員一上鏡頭就做戲,失去了生活的本色,這種拙劣的演技真是害了一大批人,包括眼前這位群眾演員。我一邊往裡走一邊問金瑞在不在家,王玉蘭說在,在裡屋呢。
我直接進到裡屋,看見金瑞靠在被臥垛上,正半眯著眼看電視,電視裡播放著貴州的天氣預報,那隻匆匆跑進來的白貓,也正趴在金瑞肚子上眯瞪。這情景似曾相識,不由得讓我想起那年為金瑞的婚事跑到陝北後段家河的事,那時見到的金瑞就是這個樣子,只不過他肚子上的孩子換成了貓。
見我進來,金瑞說姑爸爸來了,就慢慢坐起身,蹭到床沿找鞋,一雙腳在下頭尋摸了半天,也沒摸著鞋。我用腳把他散落到櫃底下的鞋踢過去,他伸進腳,就算完成了穿鞋的過程。我說,你怎麼不把鞋提起來?他彎腰把鞋提了提,提跟不提一樣,鞋的後跟已經讓他踩平,提不起來了。我說,你好嗎?他說,我有病。我說,你那病不擋著出去工作,出去活動活動反而會好。他說,我跟我阿瑪是一個病,他倒是老活動,還不是讓病拿死了?我說,那是什麼年月?現在是什麼年月?不一樣啊。金瑞說,甭管什麼年月,糖尿病都是一樣的。
糖尿病說不出個眉目,我決定換一個話題,就問他最近紀念上山下鄉三十周年,他參沒參加「老三屆」的活動。金瑞說,我參加那個幹嗎?那都是成功的男女們為誇耀、為臭美而糾集起來的瞎掰,您看看那些熱衷於組織活動的人,哪個不是趾高氣揚的,讓我們去幹嗎?讓我們去是給他們當陪襯!我去湊那熱鬧不是明擺著丟份兒嗎?我說,那不見得,怎麼也是同學一場,少年的友誼,一輩子也忘不了的。金瑞說,我不信什麼同學,我就信實力,老宣傳「老三屆」這強那強,這個是大作家,那個是老闆,他怎麼就不說說我們這些壓根兒就沒找著工作的、下崗的,還有像我這樣病得起不來炕的!不行的是一大批,行的只是極少數,那些大企業家們,那些大作家們是扣肉,我們是下頭的梅菜,霉透了的梅菜,人家在上頭,我們在下頭哪!我說,梅菜扣肉的梅菜也很好吃,比肉還香。金瑞說,您那是肚子裡有油,要是不給您扣肉,光給您一盤子梅菜乾兒,看您還說好吃不?我說,金瑞你甭跟我抬槓,你正經的是出去給我好好兒找點兒事兒干,在家裡越待越懶,人都活抽抽了。金瑞說,我不是有病嘛,要是好人兒一個,我也早干出名堂來了,您別以為我不是當領導的料,在後段家河那會兒,人家讓我干隊長,我還不干呢!當隊長晚上老得開會,我身體不好,熬不下來,我得量力而行不是?那時候我要是幹了,到今天至少也是個省委常委了,跟我們一塊兒下去的吳和平,還不如我呢,他都上去了,我能上不去?
我決定再換一個話題。我問他生活怎麼樣,金瑞說還湊合,說他對物質的東西不是很追求,他的兒子倒是有錢,但已經變成了典型的修正主義,除了錢什麼也不認識了。帝國主義把復辟的希望寄托在中國第三代、第四代身上,真是讓人家說著了,他的兒子就已經是復辟的一代了,沒救了。我說,發財真是很有出息了,有了裝修這門手藝,又當了經理,比我們當年的魄力大多了……金瑞說,人家現在不叫段發財了,人家叫愛新覺羅·蜜,民族成分也是真正的滿族正黃旗了。我問是哪個「蜜」,金瑞說就是伊拉克蜜棗的「蜜」。王玉蘭糾正說是「宓」,靜宓的「宓」,跟蜜棗沒有關係。金瑞說,姑爸爸您聽聽,您跟我還沒姓愛新覺羅呢,他倒跑咱們前頭去了,他的兒子才三個月,也給定了個滿族正黃旗,說是將來考大學能加十分。我說,不是跑到前頭,是退到後頭去了,愛新覺羅這個姓,連你爸爸大概都沒姓著。金瑞說,一個陝北,一個浙江,跟愛新覺羅有屁關係,還積極主動地往覺羅上靠,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王玉蘭說,這有什麼不對嗎?發財是你養大的,鐵了心地管你叫爹,他沒二話地跟著你姓,這是多少後爹求之不得的哩,你還嫌?金瑞說,我倒情願他還叫段發財,那樣反倒親,反倒是我兒子,眼下是什麼?整個兒一個不倫不類!我問發財有了錢是不是接濟家裡。金瑞說,兒子有錢是兒子的,他的錢我一分不要,大老爺們兒,靠兒子養活算怎麼檔子事兒?像我爺爺,就從來沒指望我阿瑪養活一樣,我也不指望他!我想,這個金瑞,真是窮橫窮橫的。
王玉蘭在一邊小聲說,嘴硬,沒兒子你能活到今天?
我想還是得換個話題,這麼說下去會越說越不愉快。我就問王玉蘭中午吃什麼,王玉蘭看著金瑞,金瑞說當然是下館子,十一條口的森隆是由東安市場遷來的老字號,淮揚菜,那兒的清蒸獅子頭原汁本味兒,擱的是真正洪澤湖荸薺,清糯爽口,不可不嘗。金瑞這些話讓我想起老五被關在乞丐收容所還要吃仿膳的馬蹄燒餅夾肉末兒的事,再看他的做派,光著腳,趿拉著鞋,一褲腿兒長一褲腿兒短,頂著一腦袋頭皮屑,掛著一眼眵目糊,卻跟我一本正經地高談清蒸獅子頭,整個兒一個老五的再現,真是絕了!我們家那位早逝的精英,不惟把精神氣質傳給了他的兒子,把糖尿病也傳給了他的兒子,儘管爺兒倆沒見過面,竟也傳得這麼惟妙惟肖。我說,還是在家吃,吃家常飯,我整天在外頭吃已經膩了,就想在家裡吃點兒可口的。王玉蘭說,可口的就是炸醬麵,有現成的醬,買兩條黃瓜就成。金瑞說,你就認得炸醬麵!姑爸爸說的家常飯你以為是什麼?王玉蘭眨著眼睛答不上來,金瑞說,我告訴你,你現在趕緊奔十條豁口菜市,那個賣麻豆腐的老陳還沒走,你買一斤麻豆腐,打兩塊錢豆汁兒,回來路過十一條口,在小吃鋪買五個小芝麻燒餅、十個焦圈兒,就齊了。王玉蘭說,你讓姑爸爸吃豆腐渣,喝那餿泔水一樣的豆汁兒,虧先人哩!金瑞說,我們的先人就是吃豆腐渣、喝泔水,愛的就是這一口兒,這是文化,你懂什麼呀!王玉蘭不吭聲,從抽屜里拿了十塊錢出去了,金瑞抬起身子朝她喊,別忘了買二兩泡青豆,炒麻豆腐少不了那東西!又回過頭來對我說,炒麻豆腐用羊油才進味兒,要不發柴發乾,現在羊油不好弄,姑爸爸您就將就著吧……
那頓麻豆腐是金瑞親自下廚炒的,果然炒得很人味兒,我想他這一手是跟我母親學的,他自小在我母親身邊長大,和我母親待的時間最長,祖孫兩個也最為莫逆。吃著麻豆腐想起了母親,想起了那永不再來的溫馨,我有些跑神兒。金瑞飯前先吃藥,後喝酒,就著一包花生豆自斟自飲,吱溜吱溜喝了半天,飯真沒吃幾口,讓人覺著他是個糖尿病人又不是糖尿病人。
吃飯的時候,王玉蘭在屋角掀開一個榨菜罈子,立時屋裡被一股酸臭擠滿。王玉蘭彎下腰,用兩根長筷子在裡頭翻騰半天,酸臭更甚。金瑞說,又倒騰你的漿水菜,沒人吃。王玉蘭說,姑爸爸愛吃。說著用蓋罈子的碗端過滿滿一碗來,擺在我跟前。我聞那味兒,熟騰騰酸唧唧的,感覺不是很好,也奇怪當年自己怎麼會愛吃這個。王玉蘭把菜用手撕了撕,直接就放到我的碗裡,說壇里窩的是芹菜,這種菜窩一年也不會壞。我勉強吃了一口,不是味兒,有舊社會的感覺。金瑞把那些菜一把抓起來又扔回壇里,讓王玉蘭再別把這餵牲口的飼料往飯桌上端。王玉蘭說,怎是餵牲口的?我們陝北都吃這個。金瑞說,再別說你們陝北,一提你們陝北我就有氣。王玉蘭說,我們陝北把你怎麼的了,你走時欠了隊裡那麼多,陝北人不是一下子都給你抹了嗎?
兩口子在拌嘴的時候,我看那蓋酸菜罈子的碗,小底大口,粗笨厚重,很熟悉,想了許久,才想起那是老五的乞討之物。把碗拿過來細看,果然不錯。金家的人都知道,這個碗是隨著金家五爺凍僵的屍體一起在後門橋的橋洞裡被發現的,我們家的這位五爺玩得太花了,太過了,晚上還沒走到家,菸癮就犯了,一頭扎在橋底下就沒起來。
老五死後,有場面上的人拿著碗找到金家,讓家裡人去收屍。我母親當時摟著碗直哭,父親卻氣得兩眼冒火,跺著腳,咬牙切齒地詛咒這個不肖的五兒子下輩子不得托生,並且宣稱不去認屍,也不許我們兄弟姐妹任何人參與其事,誰要見那死鬼一面就把誰趕出家門,更不許把那個敗壞門風的忤逆埋入祖墳!懾於父親的淫威,親戚們沒有一個人出頭料理喪事,連那事事愛出頭,給我們家看墳的老劉的侄子順福這回也縮了。實際上父親是錯了,五哥舜鉳根本就用不著我們家去收屍,他的喪事辦得光彩極了,轟動北平。金家五爺雖然是個「叫花子」,但也不乏氣味相投的朋友,什麼舊日相好的妓女、受他恩惠的弟子,用不著我們家操辦,他的喪事自有人張羅。光給他披麻戴孝的就不下三百人,還在他九條胡同的家裡搭起了大棚,築起了月台,開弔時弔唁者絡繹不絕,花圈無數,哭聲震天,守靈的有妓女相公,有達官顯貴,更有破衣拉撒的乞丐,還有不少自稱是乾兒子的人。守靈期間,有九檔子文場來參靈,壯門面,鐃鈸鼓鑔,笙笛嗩吶,好不熱鬧。父親不是不讓老五入祖墳嗎?自有人在西山風景秀麗處為五爺購置了一處美穴,人家對我們在東直門外的祖墳連看也不看。出殯時,白雲觀的道士、雍和宮的喇嘛都義務為他誦經,官鼓大樂、清音鑼鼓外加西洋樂隊,浩浩蕩蕩七八里長,沿途的祭棚更是無數……外面折騰得越熱火,父親越堵心,老爺子的心口疼犯了,用手點著九條方向說,造孽!造孽!
五哥舜鉳死的那年二十九歲。
那時,他的兒子金瑞還在一個叫做小芍藥的妓女肚子裡裝著。
我捧著碗,想著老五,碗小而沉,蓋罈子口也剛合適,除此以外好像也再派不上什麼用場了。環視四周,才發現金瑞的家裡竟沒有一件像樣的值錢家什。過時的家具多是從舊貨市場躉來的別人更新換代的棄物,談不上配套齊整,只顯得五顏六色、高高低低的雜。西牆那張笨重的大沙發應該是當年發財的手藝,人造革的面子早已老化發硬,原先上頭那些銀光閃閃的花紋也被磨得模糊不清。用下腳料製作的鏤空鐵皮暖壺,有小雞啄米點綴的鬧鐘,肥豬造型的裝鋼鏰兒的儲錢罐,已經扣不上蓋的柳條大衣箱……無不讓人感到陳舊,感到比時代慢了一個節拍,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個很不錯的道具庫,這是一對兒沒有踏上時代步點的夫妻。
我對金瑞說,這個碗是你阿瑪留下來的,你得好好收著。金瑞把那個碗在桌上轉陀螺一樣轉了幾個圈說,忒粗糙,我阿瑪堂堂的公子哥兒竟用這個。我說,你阿瑪跟別人不一樣,是個讓人看不透的人。金瑞指點著那個糙碗說,還不如陝北前段家河劉改民燒的碗,真難為我阿瑪從哪兒把它找來的,這大概也是他乞丐職業的優美標誌了……說著將碗啪地扣在了罈子上。王玉蘭趕緊撲過去,查看罈子,擔心她的罈子被砸裂了。
走的時候,我給了王玉蘭一些錢。王玉蘭推辭著,眼圈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