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新世界

2024-10-04 17:12:24 作者: [美]亨德里克·威廉·房龍著 熊亭玉譯

  世界大戰就是為了建立一個嶄新美好世界而進行的鬥爭

  法國大革命爆發與一小群誠懇的狂熱者有關,其中的孔多塞侯爵是一位品德非常高尚的人。他把一生都奉獻給了窮苦不幸的人。他是達朗貝爾和狄德羅編著《百科全書》時的助手之一。在革命初期,他是國民公會溫和派的領導人。

  國王和保皇分子的叛國陰謀給了極端激進派以口實,他們有了控制政府和大肆屠殺反對派的機會,這時他的包容、友好和冷靜使他成為了被懷疑的對象。他被宣布成了「不法分子」,任何愛國者都可以隨意擺布他了。他的朋友們不畏危險,想要把他藏起來,孔多塞拒絕接受他們的好意,不想連累他們。他逃走了,想要回家,也許到了家就安全了。在野外度過了3個晚上,他到處是傷,渾身是血,他走進一家客棧,想要吃點東西。那些多疑的鄉巴佬搜他的身,在他口袋裡發現了一本羅馬詩人賀拉斯的詩歌。這就說明他們抓住的人是貴族,不應該出現在公路上才對,而且此時每個受過教育的人都是革命的敵人。他們抓住了孔多塞,把他綁了起來,堵住他的嘴,扔進了村子的牢房裡。第二天早上士兵們來了,想把他拖回巴黎砍頭,可是一看,他已經死了。

  這個人奉獻出了自己的一切,卻什麼都沒有得到,他有充分的理由對人類感到絕望。但是他寫下了幾句話,雖然寫於130年前,在今天依然是真理。我把這幾句話抄錄在此,以饗讀者。

  「自然賦予了人類無限的希望」,他寫道,「如今,人類擺脫了禁錮,以堅定的步伐走在真理、美德和幸福的大路上,給哲學家提供了一幅美妙的畫面,雖然在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錯誤、犯罪和不公正的污染和痛苦,但哲學家們從那樣的畫面中可以獲得安慰」。

  我們的世界剛從巨大的痛苦中走出來,與之相比,法國大革命不過是場事故。戰爭的苦難是如此震撼,無數人心中最後的希望也熄滅了。他們唱著進步的讚歌,也曾祈禱和平,而接踵而來的確是4年的屠殺。「值得嗎?」於是他們問道,「如此辛勞地為人類而努力,人類卻依然還停留在早期洞穴人的水平。」

  本章節來源於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

  對於這樣的疑問只有一個答案。

  那就是「值得」!

  世界大戰是一場浩劫。但並不意味著終結。恰恰相反,它帶來了新的一天。

  古希臘、古羅馬和中世紀的歷史敘述起來都很輕鬆。那些都是過去很久的事情了,在那段歷史中粉墨登場的演員都死了。我們可以冷靜地進行評判。在台下鼓掌的觀眾也都早已散去,我們怎麼評說也不會傷害他們的感情。

  但是要真實地敘述當代發生的事情就非常困難了。那些困擾著我們同時代人的問題就是我們自己的問題,我們或是深感傷心,或是沾沾自喜,很難用歷史的公正來講述這些話題,很容易大放大鳴。雖然不容易,但是我還是要告訴你,為什麼我贊同孔多塞對人類美好未來的堅定信心。

  在這之前,我已經多次說過不要迷信我們劃分的歷史時代。現在我們的歷史被劃分成了古代、中世紀、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以及現代這四個時代。所謂的「現代」是最為危險的詞彙。「現代」這個詞暗示著我們作為20世紀的人已經處在了人類成就的巔峰。50年前,英國追隨格萊斯頓領導的自由主義者認為第二次《改革法案》永久性地解決了真正意義的代議制和民主政府的難題,工人和工廠主在政府中享有了同等的權力。迪斯雷利和他的保守派朋友談論著「黑暗中危險的一跳」,這些自由主義者的反應是「沒有的事」。他們堅信自己的事業,相信從此以後社會的各階層就會在政府中友好協作,挽手走向勝利。而自那以後,發生了好多事情,活著的自由主義者已經不多了,但這些活著的人明白了自己以前的看法是錯誤的。

  任何歷史問題都沒有明確的答案。

  每一代人都要重新為了美好的事業而抗爭,否則就會像那些懶惰的史前動物那樣從這個地球上消失。

  如果你明白了這個真理,你對人生的領悟就上了一個台階。現在我們再往前走一步,想像一下你是自己的後代子孫,處在公元10000年。他們也會了解歷史。對待我們有史以來的4000年行為和思想,他們又會怎麼看呢?在他們眼裡,拿破崙可能都成了亞述霸主提格拉特·帕拉沙爾同時代的人。也許他們會把拿破崙和成吉思汗或是亞歷山大大帝混為一談。他們也許會把剛剛結束的世界大戰與羅馬和迦太基人爭奪地中海霸權進行的128年的商業戰爭進行比較。在他們眼裡,19世紀巴爾幹半島的爭端可能是大遷徙時代引發的混亂的繼續。就在昨天,德國人的槍炮摧毀了法國蘭斯的大教堂,他們看著大教堂的照片,仿佛就是今天的我們在看土耳其人和威尼斯人在250年前摧毀的雅典衛城的圖片。今天的人們還是普遍懼怕死亡,到了他們眼裡,我們對死亡的恐懼就成了孩子氣的迷信,太自然不過了,畢竟在1692年我們還把巫婆放在火堆上燒死。今天,我們引以自豪的醫院、實驗室和手術室到了他們眼裡不過是比鍊金術士和中世紀外科醫生工作坊稍微好點的地方。

  他們為什麼會這樣想?原因太簡單不過了。我們這些現代人根本就不「現代」。相反,我們只是最後的洞穴人。昨天,我們才剛為新時代奠定了基礎。只有人類有了質疑一切的勇氣,把「知識和理解」作為創造一個更為理性的社會的基礎,人類才擁有了成為文明人的第一次機會。世界大戰是這個新世界的「成長痛」。

  在未來很長的時間內,人們可能會寫下很多大部頭的書來證明是這個或是那個人引發了這場戰爭。社會主義者會發表成套的著作指責是「資本家」為了「商業利益」引發了這場戰爭。資本家會回應說,戰爭讓他們失去了更多的東西,他們的孩子第一批走向了戰場,再也沒有回來,他們還會指出,各國的銀行家竭盡全力,就想避免戰爭的爆發。法國歷史學家會歷數德國人從查理曼大帝開始,一直到霍亨索倫家族威廉皇帝時代犯下的罪孽。德國歷史學家也會不甘示弱,擺出法國人從查理曼大帝開始到雷蒙·龐加萊首相犯下的罪行。最後,他們都會滿意地加上一筆,說是對方「引發了戰爭」。各國的政治家都會坐到打字機前,解釋自己是怎樣努力避免衝突,而他們無惡不作的對手又是怎樣逼迫他們走進了戰爭。

  而100年之後的歷史學家就不會顧及這些道歉和辯護。他會明白這場戰爭的起因到底是什麼性質,他會明白個人的野心,個人的惡毒和個人的貪婪作為戰爭的起因是多麼地微不足道。科學家們創造出一個由鋼鐵、化學和電力組成的新世界,但是他們忘記了人類的心智比傳說中的烏龜還要行動緩慢,比聲名遠揚的樹懶還要懶惰,科學家是英勇的領導者,衝鋒在前,而普通人還落後了100年到300年不等的時間,這時人們就犯下了引發這場苦難的第一個錯誤。

  穿上禮服,祖魯人還是祖魯人。狗接受了訓練,學會了騎自行車,學會了抽菸斗,但狗還是狗。一個心智停留在16世紀的商人雖然開著1921年的勞斯萊斯,他依然還是16世紀的商人心智。

  如果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就再讀一遍。再讀一遍,你就會明白很多,就會理解過去這6年中發生的許多事情。

  也許我應該再舉一個你更為熟悉的例子,這樣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在電影院,經常有笑話投射在屏幕上。下一次你在電影院的時候注意觀察一下周圍的人。有些人立刻就明白了笑點在哪裡,他們一下就讀完了整段話。有些人要慢一些,而有些人則要花上二三十秒才能讀懂。更為聰明的觀眾已經開始解讀下一條笑話了,反應慢的才剛剛明白上一條笑話說的是什麼。人生也是如此。

  我在以前的章節中講過,最後一位羅馬皇帝都死了1000年了,有人還在做羅馬帝國的美夢,建立了很多「山寨帝國」。因此,羅馬的主教抓住機會成為了整個教會的領袖,因為他們代表了羅馬至高無上的理念。多少原本善良無辜的野蠻部落的首領陷入了「羅馬帝國」的魔咒,拿起屠刀,開始無休止地戰爭和犯罪。教皇、皇帝、普通的戰士,所有的這些人同你我並沒有什麼不一樣。可是他們生活在非常看重羅馬傳統的時代,羅馬是活生生地保存在父輩和子孫輩記憶中的傳統。他們為這項事業而奮鬥,他們獻出了自己的生命,而這項事業放在今天,不會有超過一打的跟隨者。

  我還講過,宗教改革一個多世紀之後,發生了一系列大型的宗教戰爭。如果你們把三十年戰爭的那一章節和發明創造的章節對照著看,你就會發現這些駭人的屠殺發生之際,正是第一批蒸汽機在法國、德意志和英國科學家的實驗室里噗噗冒氣的時候。可是當時的世界整體上對這些蒸汽機毫無興趣,反而為了神學大討論大開殺戒,今天這些神學討論只能讓我們呵欠連天,再也激不起我們的怒火。

  就是這個道理。1000年之後,歷史學家會用同樣的詞語來描述19世紀的歐洲。他們會發現,人們投身於可怕的民族戰爭之際,有一群認真嚴謹的人待在實驗室里,專心研究自然的奧秘,對充斥在他們周圍的政治爭鬥毫無興趣。

  你慢慢會明白我想要說什麼。僅僅一代人的時間,工程師、科學家和化學家們就給歐洲、美洲和亞洲帶來了各種大型機器、還有電報、飛行器和各種煤焦油產品。他們創造了一個超越了空間和時間的新世界。他們發明了新產品,這些產品物美價廉,幾乎人人都買得起。我以前講過這一點,但是再重複一次也值得。

  工廠的數量在不斷增加,工廠主主宰了這個世界,他們需要原材料和煤炭,尤其是煤炭。與此同時,群眾的思維方式還停留在16世紀和17世紀,堅持國家是王朝或是政治組織的舊觀點。這個還停留在中世紀的笨拙機構突然要擔負起解決機械和工業世界的現代問題。如果按照幾百年前的遊戲規則而言,它盡力而為了。不同國家都養了大批的陸軍和龐大的海軍,用以在遙遠的地方爭奪更多的屬地。只要還有一小塊土地剩下,就會變成英國、法國、德國或是俄國的殖民地。如果當地人反抗,那就殺了他們。大多數情況下當地人並不反抗,如果他們不干涉鑽石、煤炭、石油或是金礦的開採,也不插手橡膠園的種植,他們就能平靜地生活下去,也能從外國殖民中撈到一些好處。

  有時,兩個尋找原材料的國家都想得到同一塊土地,那戰爭就爆發了。15年前,俄國和日本爭奪屬於中國人的土地,就曾兵刃相見。然而這樣的衝突並不常見。沒人真正想要大戰。20世紀早期,動用軍隊、戰艦和潛水艇的戰爭已經讓20世紀初期的人覺得荒誕不已。他們覺得暴力是很久以前君王權利至高無上和王朝工於心計的事情。每天,他們都在報紙上看到又有了新發明,看到英國、美國和德國的科學家和睦友好,共同致力於醫藥或是天文學的進步。而他們自己則生活在貿易、商業和工廠組成的繁忙世界中。只有少數人注意到,國家體制的發展遠遠落後於時代,還停留在幾百年前的過去。這些人想要提醒其他人注意這一點,可是其他人都忙於自己的事情,無暇顧及。

  在這本書中,我用了很多比喻,現在我必須要再用一個比喻了。埃及人、古希臘人、古羅馬人、威尼斯人以及17世紀商業冒險家的政府之船(這個古老的比喻總是常用常新,充滿了活力)曾經非常堅固,是用干透了的木材造成的,指揮這條船的軍官了解他們的手下,也了解他們的船,也明白祖輩傳下來的航海技巧的局限。

  接著,鋼鐵和機器的新時代就來臨了。這條政府之船的一部分被改造了,接著另一部分也被改造了。船身拓寬了,船帆被卸下來了,換上了蒸汽機。生活區也得到了改善,但是更多的人不得不到鍋爐旁邊去燒火。雖然燒火的工作很安全,報酬以相當不錯,可是他們還是更喜歡以前在繩索上爬上爬下的危險工作。不知不覺中,這艘老舊的木頭橫帆船就被改造成了現代的遠洋輪。可是船長和水手還是以前那批人,他們還是按照一百年以前的規矩選出來的。他們所學的航海技巧還是15世紀的那一套。他們的船艙里掛著的還是路易十四和腓特烈大帝時代使用的圖標和信號旗。簡而言之,雖然不是他們的錯,但他們完全不能勝任肩負的重任了。

  國際政治的海洋並不遼闊,而這些帝國和殖民的遠洋輪還想要互相趕超,發生事故就是必然的。事故真的發生了。如果去往那片海域,你還能看到漂浮的殘骸。

  這個故事的寓意非常簡單。這個世界非常需要能夠擔負起新的領導職責的人,這些人既要有勇氣,又要有自己的遠見,能夠清楚地認識到我們才剛剛啟航,還要學習嶄新的航海技能。

  他們還要度過多年的學徒期。他們必須經歷種種阻撓,才能走上最頂端。當他們走上指揮塔時,也許會有嫉妒的手下赫然兵變,他們會因此而喪命。但是總有那麼一天,會有一個人指揮這條船安全到達彼岸,而他就是時代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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