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殖民擴張與戰爭
2024-10-04 17:12:21
作者: [美]亨德里克·威廉·房龍著 熊亭玉譯
這一章節本來應該告訴你很多關於這最近50年的政治信息,而其真正的內容卻變成了幾個解釋和道歉
如果我之前知道寫一部世界歷史是這麼困難,我就不會接下這份工作。當然,只要夠勤奮,花上六七年的時間在圖書館積滿灰塵的書堆中翻來翻去,就能堆積出一本講述每個世紀每片土地的歷史的大部頭。但我們這本書的目的並非如此。出版商想要出版一種有韻律感的歷史書,不是平鋪直述,而是有所側重。現在這本書就要完成了,我發現有些篇章我的確是有所側重,而有的時候,我的確是在平鋪直述漫長且被遺忘的歷史——有些地方我簡直就是長篇累牘了,不時地還沉迷於原地打轉中。我不喜歡這樣,想要毀掉手稿,重新寫過。可是出版商不同意。
不能重寫,我就求其次,於是我把列印好的手稿送給朋友讀一讀,給我提些意見。這一過程真是讓人灰心喪氣。每個人的喜好都不一樣。他們都想知道為什麼我把他們最喜歡的國家、最喜歡的政治家,甚至是他們最喜歡的罪犯給漏掉了。很多人都非常看重拿破崙和成吉思汗。我解釋說,我非常想多寫一點拿破崙的內容,可是在我看來,他遠遠比不上喬治·華盛頓、古斯塔夫·瓦薩、屋大維、漢謨拉比、林肯和十來個其他歷史人物,而且篇幅有限,他們也只能占有幾段話的內容。至於說成吉思汗,我只承認他在大屠殺方面有無比的才能,我儘可能不要提到這位人物,不想為他做宣傳。
「看到現在已有的內容,都很不錯,」另一位評論家說道,「但是清教徒呢?我們正在慶祝他們到達普利茅斯三百周年。應該有更多的篇幅講到他們呀。」我的回答是,如果我寫的是美國歷史,頭12章內容,肯定有一半的篇幅都是清教徒。可是這是人類的歷史,普利茅斯岩石上發生的一件事情直到數個世紀之後才有了國際重要性;而且美國是由13個殖民地創建的,不是1個。美國歷史頭20年最重要的領袖來自維吉尼亞、賓夕法尼亞和尼維斯島,並非來自馬賽諸塞州。因此此書中現有的新教徒內容也就足夠了。
接下來就是史前歷史專家了。為什麼我沒有多講一講萬年前克羅馬儂人創造的高度文明呢?
是的,為什麼我不多講一講呢?答案很簡單。我並不像那些最有名的人類學家那樣相信早期人類的完美。盧梭和18世紀的哲學家創造出了「高貴的野蠻人」形象,他們認為,這些人在人類的初始時代過著無比幸福的生活。我們現代的科學家已經摒棄了我們祖輩無比喜愛的「高貴的野蠻人」形象,取而代之的是生活在法蘭西河谷地帶的「輝煌野蠻人」,這些野蠻人在3萬5千年前結束了荷蘭地區和德意志地區低俗的粗魯野蠻人的統治。現代的科學家向我們展示了克羅馬儂人繪製的大象和雕刻的塑像,滿口都是讚美之詞。
我並不想說這些科學家是錯的。但我認為,到目前為止,我們對早期西歐社會掌握的東西太少,還完全不能準確地還原當時的社會。對於不肯定的事情,我還是閉口不談為妙。
還有其他的人批評我不公平。為什麼我把荷蘭、冰島和瑞士這些國家拉了進來,就忘了愛爾蘭、保加利亞和暹羅[338]呢?我要說的是,我並沒有硬拉進哪個國家。講到某件事情的時候,這些國家都是順應形勢,自然而然進來的,我當然不能將它們排除在外。為了大家能夠明白我的觀點,我要說的是:本書提及的是與該段歷史相關的國家。
我只有一條原則。「這個國家,或是這個人有沒有提出了新的理念,或是有沒有原創的行為,而且該理念和行為是否改變了人類的進程?」這個問題與個人喜好無關。這是一種近乎於數學判斷的工具。蒙古人在人類的歷史上寫下了最為絢爛的篇章,可是從成就或是文化進步而言,蒙古人對人類的貢獻最小。
亞述國王提革拉-帕拉薩的一生也是波瀾壯闊,可是對於我們而言,他就好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同樣的,荷蘭共和國的歷史之所以有意思,並不是魯伊特爾號上的水手曾經在泰晤士河上釣過魚,而是北海岸邊這條泥巴海堤為各種各樣有著奇怪的不合時宜念頭的人提供了避難所。
沒錯,無論是雅典還是佛羅倫斯,在其鼎盛時期,也只有堪薩斯城十分之一的人口。但是如果這兩個地中海城市從未存在過,我們現在的文明就會大不一樣了。堪薩斯城是密蘇里河上的繁忙都市,如果這個城市沒有存在過(這樣說我很抱歉),我們的文明不會有什麼兩樣。
既然現在我是在陳述個人觀點,那就允許我說一說另外一件事。
如果我們去看醫生,我們就會提前弄清楚他是外科醫生、是診斷醫生、是順勢醫療醫師,還是信仰治療師,這樣我們就知道他會從哪個角度來檢查我們的病痛了。選擇歷史學家,也要像選擇醫師一樣用心。我們會說,「歷史就是歷史」,然後就這樣了。一個孩子在蘇格蘭偏遠地區嚴格的長老會家庭中長大,而他的鄰居從小就被拉去聆聽不相信任何魔鬼的羅伯特·英格索爾的精彩演說。也許到了後來,這兩個在截然不同的環境下長大的兩個人都忘記了早年接受的教育,前者再也沒有踏進教堂一,後者沒有再聆聽過一次演講。但他們在敏感期接受的影響是終生的,無論他們說什麼,寫什麼或是做什麼,都會流露出早年所受的影響。
在這本書的前言中,我講過,我並不是什麼完美無缺的嚮導,現在我們的故事就快講完了,我再次重複這個警告。我出生成長在老派的自由主義環境中,追隨的是達爾文和其他19世紀先驅者的理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經常和一位叔叔在一起,他特別喜歡收集16世紀法國作家蒙田的書籍。因為我出生在鹿特丹港,在豪達[339]接受教育,我非常熟悉伊拉斯謨。不知道為什麼,這位寬容的偉大倡導者吸引了並不寬容的我。後來,我接觸到阿納托爾·法朗士[340],後來我偶然看到了薩克雷[341]的《亨利·艾斯蒙德》,第一次接觸到了英語,這本書給我留下了最為深刻的影響,這是任何其他英語書籍都不能比擬的。
如果我出生在某個閒適的中西部城市,我很有可能會對孩提時代聽過的讚美詩產生某種好感。可是我對音樂最早的記憶是在一個下午,那天我母親帶我去聽巴赫的賦格曲。這位新教徒作曲大師的作品有著數學一般精確的完美,我深受影響,聽到祈禱聚會吟唱讚美詩,我就會覺得無比痛苦。
如果我出生在義大利,從小就沐浴在亞諾河溫暖的陽光中,我可能會愛上那些色彩繽紛的畫作,而我現在對這樣的作品無動於衷,原因就是我最初的藝術感悟來自天氣陰沉的國度,一旦陽光穿透雲層,就以近乎殘酷的姿態照射在飽浸雨水的土地上,一切都呈現出強烈的明暗對比。
我有意告訴你這些事實,讓你對我的個人喜好有所了解,就能理解我的立場。在這本書後,我列出了代表各種觀點的書單,到時候你就能把我的觀點和其他人的觀點加以比較。這樣你就能更為公正地得出你自己的觀點。
好了,在簡短而必要的跑題之後,我們回到歷史的話題,講一講最近50年發生的事情。在這段期間發生了很多事情,但幾乎就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大多數大國不再是單純的政治體,還成為了大型企業。他們修建了鐵路,在世界各地開闢並且資助了輪船線路。他們還在各屬地之間鋪設了電報線路,將之連接起來,逐漸增強了對其他大陸的控制力。大國之間互相競爭,亞洲和非洲上能夠占有的土地都被占光了。法國的殖民利益是在阿爾及爾、馬達加斯加島、安南[342]、東京[343]。德國則是占領了非洲西南部和東部,在非洲西海岸的喀麥隆、紐幾內亞[344]和太平洋的諸多島嶼上建立了定居點,並且利用幾位傳教士被害的為藉口強占了中國黃海邊上的膠州灣。義大利在阿比西尼亞碰運氣,結果遭遇衣索比亞皇帝的軍隊,慘遭失敗,後來奪取了土耳其人在北非的的黎波里的屬地,聊以作為安慰。俄國占領了整個西伯利亞,從中國手裡奪走了旅順港。日本在1895年的戰爭中打敗了中國,占領了台灣。到了1905年,日本開始奪取整個朝鮮王國。到了1883年,英國這個有史以來最大的殖民帝國開始著手「保護」埃及。自從1868年蘇伊士運河開通以來,埃及就一直處在外國入侵的威脅之下,英國卓有成效地實施了保護計劃,同時從中奪取了巨大的物質利益。在接下來30年的時間裡,英國在世界不同地方進行了數場殖民戰爭,在1902年(經過3年艱苦的作戰),英國征服了德蘭士瓦的獨立波爾共和國[345]和奧蘭治自由邦[346]。與此同時,英國鼓動塞西爾·羅茲做準備,為成立從好望角延伸到尼羅河河口的大非洲國奠定基礎,同時英國還把歐洲其他國家沒有占領的島嶼和省份一個個收入囊中。
比利時精明的國王利奧波德利用探險家亨利·斯坦利的發現,於1885年建立了剛果自由邦。最開始,這個巨大的熱帶王國是個「絕對的君主制國家」。可是多年管理極其不善之後,剛果被比利時人吞併,變成了比利時的殖民地(發生在1908年)。利奧波德陛下只要能夠得到象牙和橡膠,對當地人的死活毫不在意,剛果成為比利時殖民地之後,比利時人廢除了國王陛下包容的種種暴行。
美國領土遼闊,沒有占領更多土地的野心。但是西班牙在西半球最後的屬地——古巴的統治讓人髮指,美國政府最終採取了行動。這場戰爭很短,非常平淡無奇,西班牙人被趕出了古巴、波多黎各和菲律賓。波多黎各和菲律賓成為了美國的殖民地。
世界經濟的發展非常自然。英國、法國和德國的工廠越來越多,需要越來越多的原材料,歐洲工人的數量也在增加,需要的食物也是越來越多。到處都在呼籲要更多更富裕的市場,要更容易開採的煤礦、鐵礦、橡膠園和油井,還需要更多的糧食。
那些人正忙著計劃在維多利亞湖開闢蒸汽船航線,或是在山東建造鐵路,在他們眼裡,歐洲大陸純政治的事件已經變得無足輕重。他們知道歐洲的很多問題都還懸而未決,但是他們毫不在意,完全是因為冷漠和大意,他們給後代留下了仇恨和痛苦的可怕遺產。若干個世紀以來,歐洲的東南角落一直都是叛亂和殺戮的場地。19世紀70年代,塞爾維亞、保加利亞、蒙特內哥羅共和國和羅馬尼亞的人民為了獲得自由再次起義,而土耳其人(得到了許多西部國家的支持)卻極力鎮壓。
1876年保加利亞爆發了窮凶極惡的大屠殺,俄國人失去了耐性。正如麥金萊總統[347]不得不出訪古巴,制止韋勒將軍的行刑隊在哈瓦那大開殺戒,俄國政府被迫出面干預。1877年4月,俄國軍隊跨過了多瑙河,迅速拿下希普卡山口,在占領了普列文之後,一路朝南進發,打到了君士坦丁堡城下。土耳其人向英國人求救。英國政府站到了蘇丹的一邊,遭到了許多英國人的指責。但是迪斯雷利決定插手干預。他剛剛把維多利亞女王扶上了印度女王的寶座,他喜歡別致的土耳其人,討厭俄國人,後者殘忍地對待俄國境內的猶太人。俄國被迫簽訂了1878年的聖斯特凡諾條約。巴爾幹半島各國的命運就交給了同年6月和7月在柏林召開的會議來決定。
迪斯雷利完全主宰了這次會議。迪斯雷利的捲髮油光滑亮,態度居高傲慢,卻又帶著一種憤世嫉俗的幽默感,還極富奉承討好的天賦,連俾斯麥都怵他三分。在柏林,這位英國首相細心地守護了盟友土耳其人的命運。會議承認蒙特內哥羅共和國、塞爾維亞和羅馬尼亞為獨立王國。保加利亞公國有了半獨立的地位,其統治者為沙皇亞歷山大二世的侄子巴滕堡的亞歷山大親王。但正因為英國人太在意蘇丹的命運,這些國家都沒能擁有發展力量和開發資源的機會。蘇丹的領土是英帝國抵抗俄國進攻的必要堡壘。
更糟糕的是,這次會議允許奧地利從土耳其人手中拿走了波士尼亞與赫塞哥維納,這兩塊地區變成了哈布斯堡王室統治下的部分領土。奧地利人治理得很不錯,這兩塊長期被忽略的地區被管理得井井有條,堪比大英帝國的殖民地,這就很說明問題。但這兩塊地方居住有很多塞爾維亞人。在古代,這裡曾是斯特凡·杜尚創立的大塞爾維亞帝國的一部分。杜尚在14世紀早期打敗了土耳其人,捍衛了西歐。大塞爾維亞帝國的首都曾是文明的中心地帶,150年之後哥倫布發現了西方的新大陸。塞爾維亞人記得古代的輝煌,誰又能忘記呢?他們憎惡出現在這兩個地方的奧地利人,他們視這兩個地方為自己的祖傳之地。
在波西尼亞的首府塞拉耶佛,奧地利的王位繼承人斐迪南大公在1914年6月28日遭到了暗殺。暗殺他的是一位塞爾維亞學生,做出這樣的行為完全是出於愛國動機。
雖然不是唯一的因素,但這一行為立刻引發了災難性的結果,世界大戰爆發了,我們不能怪罪那位半瘋半癲的塞爾維亞學生,或是他殺害的奧地利大公。這一次戰爭的原因必須追溯到著名的柏林會議,當時歐洲太過忙碌於建立物質文明,而忽略了古老的巴爾幹半島被遺忘民族的願望和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