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4-10-04 16:53:20
作者: (春秋)孔子及其弟子 著;李君蘭 譯註
平天下先治國,兼濟天下,世界和平
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上老老1,而民興孝;上長長2,而民興弟;上恤3孤4,而民不倍5。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6也。
所惡於上,毋以使下。所惡於下,毋以事上。所惡於前,毋以先後。所惡於後,毋以從前。所惡於右,毋以交於左。所惡於左,毋以交於右。此之謂絜矩之道。
《詩》云:「樂只君子,民之父母7。」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詩》云:「節彼南山8,維石岩岩。赫赫師尹,民具爾瞻。」有國者不可以不慎。辟則為天下僇9矣。《詩》云:「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10。儀監於殷,峻命不易。」道得眾,則得國;失眾,則失國。
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11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德者本也,財者末也,外本內末,爭民施奪12。是故財聚則民散,財散則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13而入;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
《康誥》曰:「惟命不於常。」道善則得之,不善則失之矣。
《楚書》14曰:「楚國無以為寶;惟善以為寶。」舅犯15曰:「亡人16無以為寶,仁親以為寶。」
《秦誓》17曰:「若有一個臣,斷斷18兮無他技,其心休休19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彥聖20,其心好之,不啻21若自其口出。實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孫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22疾以惡之,人之彥聖,而違23之俾24不通:實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亦曰殆哉。」唯仁人放流25之,迸26諸四夷,不與同中國。
此謂唯仁人,為能愛人,能惡人。見賢而不能舉,舉而不能先,命27也。見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遠,過也。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是謂拂28人之性。災必逮29夫身。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驕泰30以失之。
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恆足矣。仁者以財發身31。不仁者以身發財32。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義者也;未有好義其事不終者也;未有府庫33財非其財者也。孟獻子34曰:「畜馬乘35不察於雞豚,伐冰之家36不畜牛羊,百乘之家37不畜聚斂之臣38。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長國家39而務財用者,必自小人矣。彼為善之,小人之使為國家,災害並至。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40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
注釋
1.老老:用老人應該得到的尊敬關懷對待老人。前一個「老」字作動詞。
2.長長:用長輩應該得到的尊重恭順對待長輩。前一個「長」字作動詞。
3.恤:體恤,周濟。
4.孤:古時候專指幼年喪父的人。
5.倍:同「背」,背棄。
6.絜(xié)矩之道:儒家倫理思想之一。指君子的一言一行要有示範作用。絜,量度。矩,畫直角或方形用的尺子,引申為法度,規則。
7.「樂只君子,民之父母」:引自《詩經.小雅.南山有台》。樂(lè),快樂,喜悅。只,語助詞。
8.「節彼南山……」:引自《詩經.小雅.節南山》。節,高大的樣子。岩岩,險峻的樣子。
9.僇(lù):通「戮」,殺戮。
10.「殷之未喪師……」:引自《詩經,大雅.文王》。師,民眾。配,符合。儀,宜。監,鑑戒。峻,大。不易,指難保。
11.此:乃,才。
12.爭民施奪:爭民,與民爭利。施奪,施行劫奪。
13.悖:逆。
14.《楚書》:楚昭王時的史書。楚昭王派王孫圉(yǔ)出使晉國。晉國趙簡子問楚國珍寶美玉現在怎麼樣了。王孫圉答道:楚國從來沒有把美玉當作珍寶,只是把善人如觀射父(人名)這樣的大臣看作珍寶。事見《國語.楚語》。
15.舅犯:晉文公重耳的舅舅狐偃,字子犯。
16.亡人:流亡在外的人,指重耳。晉僖公四年十二月,太子申生被陷害逼迫自縊而死,重耳避難逃亡。後來,晉獻公逝世,秦穆公派人勸重耳回國掌政。重耳將此事告訴了子犯,子犯以為不可,就對重耳說了這幾句話。事見《禮記.檀弓下》。
17.《秦誓》:《尚書.周書》中的一篇。
18.斷斷:真誠的樣子。
19.休休:寬宏大量、安閒自得的樣子。
20.彥聖:指德才兼美的人。彥,美。聖,明。
21.不啻(chì):不但,不僅。
22.媢(mào)疾:嫉妒。
23.違:違逆,阻抑。
24.俾:使。
25.放流:流放。
26.迸,即「屏」,驅逐。
27.命:東漢鄭玄認為應該是「慢」字之誤。慢,即輕慢。
28.拂:逆,違背。
29.逮:及、到。
30.驕泰:驕橫放縱。
31.發身:提高修養,完善品性。
32.發財:聚斂財富。
33.府庫:國家收藏財物的地方。
34.孟獻子:魯國大夫,姓仲孫名蔑。
35.乘(shèng):指用四匹馬拉的車。畜馬乘是士人初作大夫官的待遇。
36.伐冰之家:指喪祭時能用冰保存遺體的人家。是卿大夫類大官的待遇。
37.百乘之家:擁有一百輛車的人家,指有封地的諸侯王。
38.聚斂之臣:搜刮錢財的家臣。聚,聚集。斂,徵收。
39.長(zhǎng)國家:成為國家之長,指君王。
40.無如之何:沒有辦法。
譯文
經文上說要平定天下先要治理好自己的國家:在上位的人尊敬老人,百姓就會孝順自己的父母,在上位的人恭敬長輩,百姓就會尊重自己的兄長;在上位的人體恤孤兒,百姓也會同樣效仿去做。所以,品德高尚的人一言一行都具有示範作用。
如果你厭惡在上位的人對你的某種行為,就不要用同樣的做法去對待你下面的人;如果你厭惡下面的人的某種行為,就不要用同樣的做法去對待在上位的人;如果你厭惡以前的人對你所做的事,就不要用同樣的事去對付後面的人;如果你厭惡後面的人對你所做的事,就不要用同樣的事去對付前面的人;如果你厭惡右邊的人對你所做的事,就不要用同樣的方式與你左邊的人交往;如果你厭惡左邊的人對你所做的事,就不要用同樣的方式去與你右邊的人交往。這便是「絜矩之道」。
《詩經》說:「讓人心悅誠服的美好國君啊,是百姓的父母。」百姓喜歡的他也喜歡,百姓厭惡的他也厭惡,這樣的國君就可以說是百姓的父母。《詩經》說:「巍峨的南山啊,峰巒險峻。顯赫的尹太師啊,百姓都抬頭把你仰望。」統治國家的人不能不謹慎從事。稍有偏差,就會被天下人推翻殺戮。《詩經》說:「殷朝沒有喪失民心的時候,行事能夠與上天的意志相符。請把殷朝的覆滅作為鑑戒吧,守住天命並不是容易的事。」這就是說,得到民心就能得到國家,失去民心就會失去國家。
所以,品德高尚的君子首先注重修養美好德行。有德行才能擁有民眾的擁護,有民眾的擁護才能擁有土地,有了土地才會擁有財富,有了財富才能有足夠的日用,德行是根本,財富是枝末,如果將根本當成了外在枝末,將枝末當成了內在的根本,那樣就會導致統治者與百姓爭奪利益。因此,財富若聚集在君王手中,就會百姓流散民心渙散;君王若能做到將財富散與民眾,就能使百姓聚集民心一致。因此,說出去的話或者公布出去的政令如果不講道理,對方或百姓也會用不講道理的語言和方式來回答你;如果財富是以違背公理道德的方式聚斂而來,總有一天也會以不正常的方式失去。
《康浩》說:「只有天命不會始終如一長久不變。」謀求善施行善就能夠得到天命,拒絕善違背善則會失去天命。
《楚書》說:「楚國沒有什麼可以當作珍寶的,只是把善當作珍寶。」晉文公的舅舅子犯說:「在外流亡的人是沒有什麼可以當作珍寶的,只是把熱愛親人當作珍寶。」
《秦誓》說:「如果有這樣一位耿介的臣子,他忠誠老實,沒有什麼特別的技能,但他安然自適,心胸寬廣,有容人的肚量。別人有技能,就好像他自己有一樣;別人德才兼備,他從心裡讚賞喜歡,不光只是在口頭上表示喜歡而已。這種人如果能夠得到重用,是可以保護我的子子孫孫和黎民百姓的,而且是可以為他們造福的啊!相反,如果別人有本領有才能,就嫉妒厭惡;別人德才兼備,就想方設法排擠壓制,使他們不能順達。這種不能容人的人是不能被重用的,因為他一定不會保護我的子孫和百姓,而且實在是危險得很!」只有仁德的人才有能力把這種人流放,驅逐到邊遠的四夷之地去,不讓他們與仁德的人們同住在國中。
這就是說,只有仁德的人能夠做到熱愛好人,憎恨惡人。發現賢才而不去舉薦,舉薦了賢才而不能儘早委以重用,這是輕慢:發現不好的人而不能罷免斥退,斥退了而不能把他驅逐流放得遠遠的,這是過錯。喜歡眾人所厭惡的,厭惡眾人所喜歡的,這是違背人的天性,災難就一定會降臨。所以,做國君的人有修身治國的正確途徑:一定要做到忠誠信義,才能獲得天命;驕奢放縱,則會失去一切。
積累財富也需要有正確的途徑。生產創造的人多,使用消耗的人少;生產的人勤勞,消費的人節儉。這樣,財富便會保持長久充足。仁愛的人用財富來提高完善自身的德行修養,不仁的人用一生精力來聚斂財富。沒有在上位的人好仁而在下位的人卻不好義的;沒有好義的人做事卻不成功的;沒有府庫里的財物不屬於國君的。孟獻子說:「擁有馬匹和車子的大夫之家,就不要再去關心養雞養豬的利益了;祭祀用冰的卿大夫之家,就不要再去注重養牛養羊的收穫了;擁有一百輛兵車的諸侯之家,就不應該再養活聚斂民財的家臣了。與其有聚斂民財的家臣,還不如有偷盜東西的家臣。」這就是說,一個國家不應該以聚斂財富為有益,而應該以仁義為有益。身為國君掌管著國家的命運卻還一心致力於聚斂財貨,一定是來自小人的主張。如果國君還以為這些做法是好的,讓這樣的小人去處理國家大事,結果就會是天災人禍一齊降臨。到了那個時候,即使有賢能的人出來挽救,卻也無濟於事了!所以,一個國家不應該把財貨當作利益,而應該把仁義當作利益。
解讀
這是《大學》的第十章,解釋「治國平天下」。
儒家的核心思想是「仁」,強調教育的重要,鼓勵學習。學習的內容又是重在「修身」,提高個人的道德修養進而達到普遍狀態提高全民的道德修養,從而進入理想社會。對百姓民眾的要求如此,對公卿士大夫的要求亦如此,對國君天子的要求則更是如此。因為一個人的品行會影響他周圍的人,而地位越高,影響的人群就越深遠廣泛。
《大學》的收束部分用了較長的篇幅論述治國之道,的確,治國平天下實為學之大者。
本章內容重點強調兩個方面,一為德,一為財。
德者,在此以最簡單樸素的方式理解呈現,便是推己及人,如能人人做到推己及人,便不會發生奸邪之事。身為一國之君,如果能做到推己及人,那麼他必然會是愛護百姓的好國君。他的臣下,也必然是愛護百姓的好官員。國君和官員都能做到的,百姓自然也會努力做到,並且會衷心擁護,使統治穩固而長久,天下太平而昌盛。
財者,是與「德」相對應的末,對國君和臣子來說,應該是最不重要的東西。身為統治者,「與民爭利」實為大忌,須知百姓民眾之利益幸福正是穩定統治的基礎,如果為得表面的一時之利不擇手段,終將失去國家天下乃至個人性命。
這些兩千年前的樸素道理放到今天是否仍然適用?我們只要思考一下:統治者以及一切身居高位的人是否與百姓人格平等?一個國家的安定繁榮是否來自最大多數百姓的生活美滿?
這些兩千年前的樸素道理放到今天是否仍然適用?我們只要思考一下:統治者以及一切身居高位的人是否應該與百姓人格平等?一個國家的安定繁榮是否來自最大多數百姓的生活美滿?
所以儒家講求以禮治國,以仁治國,以善治國。
崇禎皇帝滅身亡國
崇禎是明代最後一個皇帝,也是漢人統治的最後一任皇帝,歷史上著名的亡國之君。而據歷史記載,崇禎皇帝勤於朝政,生活簡樸,在中國幾千年帝王史上都是罕見的。他總是天不亮就起來,夜深了還不睡,導致積勞成疾。他節儉自率,不近女色,對自己幾乎到了苛刻的程度。這樣一個勵精圖治的皇帝怎麼會亡國滅種呢?
明朝戰事不斷,國庫空虛,崇禎就依照軍需情況大幅增征所謂「三餉」賦稅,三餉是賦役徵收之外的掠奪性財政措施,由於加派額直線上升,很快就引起了社會動盪,民間的起義不斷。
崇禎十六年,李自成在西安建立大順政權,相繼攻陷平陽、太原,眼看著北京岌岌可危,崇禎調吳三桂緊急入衛北京,吳三桂提出需要軍費大約100萬兩銀子,國庫里當時卻只有40萬兩。大臣們上書要求崇禎先從他的個人財產中拿出錢來權充軍餉,崇禎顧左右而言他,始終沒有拿出一分一厘來保衛他自己的江山。
可是事實上,李自成占領北京之後,僅從崇禎宮裡搜出的白銀居然就有3700多萬兩,黃金和珠寶還不在其中。
無休止地搜刮百姓,聚斂錢財,增加的卻是皇帝自己的私人財產,導致國庫空虛,無力支付軍費,面臨滅國的危險時都不肯拿出自己的錢來救急。崇禎不是節儉,是一種極端的吝嗇和貪婪。
經濟財政狀況如此,政治軍事又如何呢?
努爾哈赤勢力強大之後,與當時的明朝政府戰事連綿。當時,明政府最著名的抗清將領就是袁崇煥了。他到遼東時,明朝軍隊已經歷了多次慘敗,士氣低落。袁崇煥背後的朝廷上是屈殺忠良的權奸、嫉功妒能的言官;手下是一批飢餓羸弱的兵卒和馬匹,將官不全,兵器殘缺,領不到糧,領不到餉。這就是袁崇煥所面對的艱巨局面。
袁崇煥沒辦法改變當時政治的腐敗,但他還是有可能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做到訓練士兵,將清政府控制在北方,甚至如果皇帝真正信任,給他一定的時間,消滅清政府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當時明軍一切守御設施,都集中在山海關。袁崇煥提出了將防線向北移的戰略,他來到山海關外二百多里的寧遠,當即築城,次年完工,城高牆厚,成為關外的重鎮。就是這座城牆把清重兵擋在山海關外長達二十一年之久。而且正是在這裡,袁崇煥指揮明軍打贏了兩次大戰,稱為寧遠大捷。
在此期間,袁崇煥提出了守遼的基本戰略。然而朝廷屢屢欠餉,導致多次兵變,崇禎又不顧形勢,妄自尊大,堅持不肯議和,終於激怒了皇太極。
崇禎二年,皇太極親自帶兵十多萬,避開袁崇煥的防守,繞道西路,通過三河,順義,由通州渡河,直攻北京。袁崇煥兩天兩夜急行軍三百多里,在廣渠門外與清軍惡戰了八小時,清兵終於不支敗退,退到了十多里之外。袁崇煥因為急於救援,帶來的兵力比較少,他想等到集結大規模兵力之後,對清兵進行徹底地反擊,皇太極這次孤軍深入,已經犯了兵法大忌,按照袁崇煥的想法,完全有可能將清部隊一次性擊潰。
就在這個時候,崇禎居然中了皇太極的「離間計」,把袁崇煥投入了監獄。大喜之下,皇太極立即回軍至盧溝橋,迫近北京永定門。袁崇煥手下大將祖大壽本來率軍營救京城,看到袁崇煥下獄,立刻掉頭衝出山海關向北去了,結果還是被袁崇煥在獄中寫信勸了回來,他打算打了勝仗立了功之後救出袁崇煥。他率領部隊與清兵交戰,收復永平、遵化一帶,切斷了清兵後路,逼得清兵不得不退回遼東。
當時從各地趕來北京勤王的部隊原本也有很多。袁崇煥下獄,導致各路兵馬軍心大亂,再加上欠餉和指揮混亂,山西和陝西的兩路援軍都潰散回鄉,成為「流寇」的骨幹。從此潰兵加入流寇,使得那些原來只會搶糧、不會打仗的饑民有了軍事上的領導,「流寇」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成長為明朝的威脅。
後來,袁崇煥竟被凌遲處死。他忠心耿耿,軍功卓著,卻無罪被殺,使明朝整個軍隊的士氣都受到了非常嚴重的打擊。從那時起,明朝就開始有了整個部隊向清兵投降的事。吳三桂是祖大壽的外甥。吳三桂的父親吳襄曾為寧遠總兵,都是袁崇煥的部屬。還有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左良玉、曹文詔、曹變蛟、黃得功、劉澤清等都是。這些人有的投降清兵,有的為明朝戰死,都是極有將才之人,麾下也都是悍卒健士。而這些都是袁崇煥戰略下培養出來的精兵強將。
崇禎自殺後,人們發現了他寫的遺書,寫道:朕自登基十七年,逆賊直逼京師。雖朕薄德貌躬,上干天咎,然皆諸臣之誤朕也。朕死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去朕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
作為一國之君,身死國滅之時,尚且如此不自知,也是罕見了。
任用奸臣,殘害忠臣,與民爭利,吝嗇貪婪,這樣的人又哪裡能夠治國平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