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2024-10-04 14:53:35
作者: 蔡斌(宇劍)
由於地震,局機關和下屬場機關減員嚴重,急需一批幹部。林業廳指示:原則上廳里不下派幹部,減員幹部,從有文化知識、願意紮根山區的新同志中,培養、提拔政治過硬、身體健康者充實局、場機關,保證各項工作正常開展。
根據廳里指示,局勞工科和組織部開始到各場、工段摸底,欲從新同志中選拔一批人到機關工作。
選拔優秀青工到機關的消息,很快傳到了一工段。一些大齡青年,一些有豐富人生閱歷、有親屬擔任一官半職的人,開始行動起來,指導員那屋裡從早到晚門庭若市。
張春玉的媽媽,一個乾瘦的小老太婆,風塵僕僕趕到了高原上。帶來大包小包禮物,並連續幾天和工段領導吃喝。
程志軍和田慧走得更近。每天下班後,趕緊洗了臉換了衣服,屁顛顛跑到指導員屋裡,樂呵呵地幫著做家務,煮好了飯一起吃。飯後或陪著指導員聊天,或陪著田慧轉小路。如果收工早,田慧所在的家屬組還沒收工。他會提著裝有開水的軍用水壺,懷揣幾塊餅乾之類小食品,沿著小道去迎接她。
連續一個多星期,指導員臉上隨時寫滿酒意。打嗝時,濃濃的酒氣夾雜肉、菜、調料味混合著,從大嘴裡噴出,令人噁心反胃。
不光指導員,統計員、安全員、檢尺員、甚至胖得走路都困難的衛生員,乃至一臉野相的司務長黃天棒,那一段時間都幾乎天天有人請吃。
場部總支任書記親自到一工段蹲點考查幹部,高大豐滿的樊小玲,不知繞了多少彎,竟通過任書記多年前的同學,和他拉上了關係。借匯報思想為名,數次到任書記休息的小屋交流。
女工棚的人,有了風言風語:好幾天晚上,樊小玲都天快亮了才回去;有半夜鬧肚子的人暗地裡說,親眼看到衣冠不整的樊小玲,從任書記屋裡出來……
有傳言說,支部委員程志軍,有可能提拔到場部生技股,或就地擔任副書記。那一段時間,程志軍仿佛注射了強心針,精力和體力都勝過以前一倍。不但把班裡的工作搞得有聲有色,發言時高調聲聲,而且主動打掃公共衛生。工友們發生了糾紛時,主動協調解決,還利用業餘時間和表現不好的同志談心,鼓勵他們向先進靠攏。儼然提前進入角色了!
很快,高中畢業生張春玉,調伐木場子弟校任教師。大美女樊小玲,調伐木場政工股任打字員,
選拔青工到機關的工作暫告結束,任書記在離開前的大會上,慷慨激昂地說:「毛主席早就說過,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好像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我們從青年同志中選拔優秀者,進入機關,是革命工作的需要,是當前形勢發展的需要。我們這次考查是嚴謹的,任人為賢的,沒有絲毫的不公正,我外侄歐賢林就在一工段,因為表現優秀,工段支部和行政幾次推薦,都被我把他的材料退回。為什麼?因為我是他的舅舅……」
任書記的講話,獲得了新老同志的掌聲,認為他是大公無私的好幹部。
提拔和調動的人,興高采烈離開了;曾寄予無限希望,卻沒能得到提拔和調動的人,心情壞到極點,好多天沉浸於陰影中。程志軍更是喝醉了,在工棚里大罵田麻子是個雜菜!
好運居然降臨到了陳倫身上。這天晚上,田指導把他叫到辦公室,拿出一張文件,鄭重其事念道:「因工作需要,決定調陳倫、歐賢林同志到伐木場工作,請二同志於三日內前往場部勞工股報導。」
調伐木場?提著飯盒的陳倫傻了,怎麼回事?老天開眼了?
正傻瓜似地站在操場,鄭土匪等人已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嚷著要他請客。
田指導員把陳倫和歐賢林叫到辦公室,思忖著吩咐道:「你們今天就不用上班了,把該洗的洗了,該收拾的收拾好,明天就到公路上趕車,直接到場部報到。」
洗什麼?收拾什麼?陳倫腦子裡一片空白。他環顧空蕩蕩的大工棚,望著那些或整齊、或凌亂的鋪位,看著那一個個立在工棚中間的火桶,感慨道:「就要離開了。一年多時間,在這裡我留下了什麼?得到了什麼?」
他弄不明白,以自己的學歷、身體素質、形象、以及在工段的表現。雖不至於被打入另類,但無論如何,也不會得到提拔和重用。
工作了兩年多,連共青團都沒混進去。入團申請也不知該如何寫,成天想的只是錢。想的是吃好、喝好,探親假早點到來,回家和李玉蘭見面,和她挽著手在街上散步,和她親吻、擁抱,吮張春玉的乳房那樣吮她的乳房……成天掛在嘴上的一句話是:終生無大志,每天酒肉伺。
讓所有人摸不著頭腦,更讓陳倫自己深感莫名其妙,提干機會,居然落到了他頭上。
身高一米七四,身體健壯,國字臉,濃眉大眼,鼻直口方的歐賢林,被公推為工段第一帥哥。他老家岳安縣城,初中畢業後當過知青,因為舅舅在森工局工作而特招,比陳倫早三個月參加工作。
新工人培訓結束,他就被分到了採伐班。早在一年多以前,就被提拔當了油鋸班的班長,是工段的先進生產者,也是技術能手,同時兼著團支部副書記,屬於黨支部重點培養的對象。
就算這次不調到場部,他那在伐木場當書記的舅舅,雖然在大會上唱了高調,但絕對會很快讓他得到提拔。
當天晚上,指導員叫伙食團搞了幾個肉菜,讓司務長提了幾瓶白酒,和工段幾位脫產幹部為歐賢林和陳倫餞行。
到了場部,陳倫和歐賢林在一大片防震棚里轉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轉工資關係的勞工股辦公室。
這時,他才明白為什麼會被調到了伐木場。因為新任場長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到楠山縣招工的李俊傑叔叔。
原來,李俊傑早在文革前,就擔任了局生產科長。文革後,和革委會要員難以保持一致,主動要求調到工會,擔任了享受正科級待遇的副主席,得過且過混日子。直到西道森工局成立才得以重新啟用。
陳倫得以從工段上調到場部,不用說,屬李俊傑親自點將。雖接觸時間不長,但陳倫的綜合知識、精瘦敏捷的身姿,早就在李俊傑心裡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在朝鮮戰場當過偵察排長,只因不願入黨,沒能繼續發展而斷了大好前程,人稱「老猿猴」的李俊傑,在康定老局時,是出名的武林高手。據說他的通臂拳、猴拳和虎拳,已練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曾有一次,幾個科級幹部到基層檢查工作,於喝高了之後打賭,誰要能摔倒李俊傑,輸一百元錢。
五個身強力壯、體重近二百斤的當地人,同時撲向坐在桌球檯上的老李,可沒容人們看清怎麼回事,五個壯漢幾乎同時摔倒在地上,李俊傑抱著雙手坐在桌球檯上,仿佛適才發生的事情,與他沒任何關係。
從部隊轉業到森工局以後,聽從父母的媒妁之命,回老家墊江,娶了個長相端莊的胖姑娘,一口氣為他生了兩個兒子。
父母去世後,把老婆和兒子一起接到了單位。憑著他的工資和老婆當家屬工的收入,一家四口過著清苦平淡的日子。
大兒子是個練武的料,已經在他、指導下,練了三年基本功,卻因和同學們遊戲,在叢林中被樹枝戳壞了眼睛,一隻眼瞎了,另一隻高度弱視。
看著兒子雙眼毀了,老李怪自己和老婆沒照看好兒子,氣得摔碎了家裡的好多東西,嚇得老婆幾天不敢吭聲。
大兒子不能再練武,小兒子亞東細皮嫩肉性格內向,天生不是練武的料。老李在心裡悲嘆一身絕學後繼無人,慢慢懶了下來,工作之餘,熱衷於打獵釣魚。堅持了幾十年的武功,慢慢也就荒疏了。
雖不再練功,但卻時常在人群中搜尋會武功的青年,對那些會點三腳貓功夫的年輕人,多有指點。
在楠山縣醫院,陪著陳倫體檢時,李俊傑曾要求他做了幾個基本動作,對他的潛質非常看好。
程吉喜也在朝鮮戰場呆過,倆人認了共同入朝的戰友。自陳倫招到了森工局後,偶爾會有些書信聯繫。陳吉素寄過幾次豆腐乾之類,也使李俊傑心存感謝。機會來了,當然得報答老戰友。
陳倫雖然知道自己能到生技股,定然是李叔叔幫了忙,卻不知道這裡面既有繼父的戰友情,也有媽媽豆腐乾的作用。
新調場部的十名新同志,被集中在招待所住宿。歐賢林、陳倫,和一名叫郭小軍的蓉城青年、來自江北的大齡青年譚洪民共居一室。
郭小軍是在福利院長大的孤兒,能招工到森工局,是因為黨的政策;能夠調到場部,是因為他在福利院認的乾媽,和林業廳的一位處長關係特好。自他到森工局以後,處長多次電話給領導,要求儘可能關照。
不知背景的譚洪民年過三十,身高不到一米六,穿得很土氣。粗糙的臉上,已經有了歲月刻下的痕跡。雖其貌不揚,但卻有近十年黨齡的老譚不愛說話,也不願理會三個年輕人,每每獨自在被窩裡看書。
每天下午四個小時,由機關的一名支部書記和姓唐的生技股長帶領政治學習,下午,由一個姓易的股長,領著學習業務知識。
半個月學習期間,李場長親自到會,就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森工幹部,作了精僻的講話。並對機關工作和工段的區別作了講解。
學習結束後,進行了考試。所有人員全部合格。歐賢林分到勞資股,陳倫分到了生技股,李場長特別要求他認真向唐股長學習,爭取能早日獨立工作。
白天工作很輕鬆。按股長要求統計各工段的生產進度,晚上的政治學習,和工段上沒有多少區別,只是相對工段上要鬆散一點。其時,除了繼續學習毛主席著作,按照中央統一部署,各地掀起了學習無產階級革命理論熱潮。上面派發下來的資料,大多是馬恩列斯有關著作的濃縮本,或側重某方面的複述。
每天晚上機關集體學習,由歐賢林和幾名新同志輪流讀學習資料,然後由唐股長組織討論,結合單位和自身實際發言。每個人的發言由譚洪民記錄,交政工股保管。
除周六和周日晚上,政治學習不允許取消,也不准以任何理由取代。
政治運動不斷。一個多月以後,全國掀起了轟轟烈烈批林批孔批周公運動。陳倫雖讀書不多,但很小就知道孔夫子弟子三千,身通六藝登堂入室者七十二人,有關他周遊列國的諸多傳說,幾乎家喻戶曉。
伐木場總支書記在會上鄭重提出,由歐賢林負責,陳倫協助,每周辦一期牆報。主要內容除了歌頌毛主席,批判林彪和孔老二,同時歌頌國內外大好形勢,如實反映伐木工人無任何憤怒聲討林彪、孔老二滔天罪行,聽從黨的號召,紮根高原幹革命的先進事跡。
陳倫以前看過的有關書籍介紹:孔子終生熱衷於從事政治,有一腔報國之熱血,也有自己的政治見解,但最高統治者對於他,始終採取一種若即若離、敬而遠之的態度。他真正參與政治的時間只有四年多, 在這四年多時間裡,他幹了不少事,職務提升也很快。但終因與當權者政見不同而分道揚鑣。其時他已50多歲,迫於形勢離開了魯國,開始了被後人稱之為周遊列國的政治遊說。十四年中,東奔西走,多次遇到危險,險些喪命,後雖被魯國迎回,但卻終不用孔子。
周公是周代的爵位,得爵者輔佐周王治理天下。歷史上第一代周公姓姬名旦(約公元前1100年),亦稱叔旦,周文王姬昌第四子。因封地在周(今陝西岐山北),故稱周公或周公旦。是西周初期傑出的政治家、軍事家和思想家,被尊為儒學奠基人,也是孔子一生最崇敬的古代聖人之一。
周公旦是西周時期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其在東征過程中實施的團結內部、各個殲敵、軍事攻勢與政治爭取並舉的謀略,及先弱後強的作戰指導,均豐富和發展了我國古代軍事思想,對後世有著深遠的影響。可到了十九世紀七十年代,炎黃子孫竟把他也弄來批鬥,這到底是為什麼?
以陳倫和歐賢林的文化水準,無論如何搞不明白,孔夫子如何和林彪扯上了關係?批判一個死了若干年的老夫子,於現實生活中,有什麼實際意義。當然,他們更想不到,一世英名的周公,之所以被後人揪了出來批鬥。是因為,當時的中國,有一位受到全國人民愛戴的著名政治、軍事家和外交家。
以陳倫的學識和閱歷,還不知道,他從小崇敬的偶像,敬愛的周總理,其時被江青一夥,影射為當代周公,暗喻為最大的儒家。所謂批林批孔批周公,實際上就是針對總理。
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管球那麼多,領導讓寫大字報就寫,讓批就批。反正,紙、筆、顏料都是公家的,更何況,呆在辦公室寫大字報,不少一分錢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