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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2024-10-04 14:52:50 作者: 蔡斌(宇劍)

  下午六點多鐘,汽車駛入了西道縣城。

  一位美麗痴情的女王,一條喝了其中的水就能生孩子的子母河。《西遊記》中描寫的「女兒國」曾留給人無數幻想。「女兒國」究竟是吳承恩完全憑天馬行空的想像虛構出來的理想樂園,還是歷史上果真有過這「女兒國」呢? 史書中記載的東女國是否就是傳說中的「女兒國」呢?

  據說,『女兒國』在歷史上真實存在過,那地方現在一些村寨一直將『女兒國』的古老習俗留存至今。」有專家稱巴丹至西道縣一帶就是《舊唐書》記載的東女國中心。

  據《舊唐書》第一百九十七卷《南蠻西南蠻傳》記載:「東女國,西羌之別稱,以西海中復有女國,故稱東女焉。俗以女為王。東與茂州、党項接,東南與雅州接,界隔羅女蠻及百狼夷。其境東西九日行,南北22行。有大小八十餘城。」

  史書記載,東女國建築都是碉樓,女王住在九層碉樓上,一般老百姓住四五層碉樓。女王穿的是青布毛領的綢緞長裙,裙擺拖地,貼上金花。

  東女國設有女王和副女王,在族群內部推舉有才能的人擔當,女王去世後,由副女王繼位。最大特點是重女輕男,國王和官吏都是女人,男人不能在朝廷做官,只能在外面服兵役。宮中女王的旨意,通過女官傳達到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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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家庭也以女性為主導,不存在夫妻關係。家庭中以媽媽為尊,掌管家庭財產的分配,主導一切家中事務。

  東女國的遺留部落,有些由於靠近交通要樞,受到外來文化影響,女王死後沒有保留傳統習俗,逐漸演變成父系社會,一些依舊生活在深山峽谷的部落,仍保留了母系社會的痕跡。

  雖然社會不斷進步,西道地區卻一直保留許些母系社會的痕跡,是適應當地生產環境的需要。這裡位於高山峽谷之中,生產條件差,土地、物產稀少,如果實行一夫一妻制,兒子娶妻結婚後要分家,重新建立一個小家庭,以當地經濟能力根本無法承受,生產資料分配不過來。而且地處封閉的深山峽谷,和外界交流幾乎隔絕,不容易受到外來文化影響。

  在這裡,女性是家庭的中心,掌管財產的分配和其他家庭事務,與東女國「以女為王」相似,有的家庭30多個人,大家都不結婚,男性是家中的舅舅,女性是家中的媽媽,年紀最大的老媽媽主宰家中一切。

  相當大一部分人依然實行走婚。男女集會時,男方如果看上了女方,就從女方身上搶來手帕、墜子等,如果女方不要回信物,就表示同意了。到晚上,女方會在窗戶邊點一盞燈,等待男方出現。

  這一帶,人們居住的都是十多米高的碉樓,小伙子必須用手指頭插在石頭縫中,一步一步爬上碉樓。房間窗戶非常小,中間還豎著一根橫樑,小伙子就算爬上了碉樓也要側著身子才能鑽進去,好像表演雜技一樣。這個過程要求體力好,身體靈活,也算是一個優勝劣汰的選擇。

  第二天雞叫時,小伙子會離開,從此男方可天天來或可幾個月來一次。也可以從此不再來,他們之間的關係叫做「甲依」,就是伴侶的意思。女方可以同時有很多「甲依」,但也有極少數姑娘一生只有一個「甲依」,兩個人走婚走到老。

  女方生小孩後,「甲依」一般都不去認養,也不用負任何責任,孩子由女方獨自撫養,男人不用承擔任何責任。

  西道森工局,是一個組建不到三年的新局。局機關在縣城北邊,穿過馬路是兵站,兵站緊挨解放軍十四團團部。

  局機關很大,有在縣城最漂亮的辦公大樓、標準的籃球場、能容納上千人開會的大禮堂、窗明几淨的職工子弟中學,還有可容納上百人同時就醫的職工醫院。

  局機關大院左邊的職工醫院緊鄰西藏昌都運輸公司車站,右邊招待所和大夥食團和縣百貨公司僅一牆之隔。

  從汽車上爬了下來的幾十號新工人,滿臉灰塵,渾身披了厚厚一層黃土,牙縫裡也滿是塵沙。

  陳倫和周端午、孫月柱等人相互拍打著身上的塵土時,含混不清地想起在一本什麼書上,看到過清光緒年間一位翰林院王姓大學士寫的《七筆勾》:

  萬里遨遊,百日山河無盡頭,山禿窮而陡,水惡虎狼吼,四月柳絮稠,善畫無錦繡,狂風驟起哪辨昏與晝,因此上把萬紫千紅一筆勾;

  窯洞茅屋,省上磚木措上土,夏日難曬透,陰雨更肯露,土塊砌牆頭,燈油壁上流,難掩臭氣馬糞和牛溲,因此上把雕樑畫棟一筆勾;

  沒麵皮裘,四季常穿不肯丟,紗葛不需求,褐衫耐久留,褲腿寬而厚,破爛亦將就,氈片遮體被褥全沒有,因此上把綾羅綢緞一筆勾;

  客到久留,奶子熬茶敬一甌,麵餅蔥湯醋,鍋盔蒜鹽韭,牛蹄與馬首,連毛吞入口,風捲殘雲吃罷方撒手,因此上把山珍海味一筆勾;

  堪嘆儒流,一領藍衫便罷休,才入了宺門,文章便丟手,匾額掛門樓,不向長安走,飄風浪蕩榮華坐享夠,因此上把金榜題名一筆勾;

  可笑女流,鬢髮蓬鬆會饅頭,腥檀乎乎,麵皮曬鐵鏽,黑漆鋼叉手,驢蹄寬而厚,雲雨巫山哪辨秋波流,因此上把粉黛佳人一筆勾;

  塞外荒丘,土韃回番族類稠,形容如豬狗,性心似馬牛,嘻嘻推個球,哈哈拍會手,聖人布道此處偏遺漏,因此上把禮儀廉恥一筆勾。

  那一瞬陳倫暗想,如果把「土塊砌牆頭,燈油壁上流,難掩臭氣馬糞與牛溲,因此上把雕樑畫棟一筆勾」改為「亂石砌牆頭,遍地屎尿臭,遮天蔽日狂風總不休,因此上把雕樑畫棟一筆勾;」簡直就是對這地方真實的寫照。

  拍打了好一陣,身上的衣服方顯出本來顏色,可嘴和鼻孔里的沙塵,卻沒法立時解決。,只能用備用衛生紙反覆擦拭。

  新來的幾十名工人,站在大壩子裡跺腳,搓著麻木的耳朵原地踏步,眼神中透出失望、期盼、渴求的複雜表情。

  凜冽的寒風狂吹不休。屋檐下、壩子裡跳躍散步或覓食的一群烏鴉,時而發出「呱呱!」的怪叫聲,幾條肥瘦不一的土狗在院裡追逐。一些身著厚棉衣、頭戴海狐絨護耳帽、腳穿翻毛大頭皮鞋的人們縮著脖,匆忙走過。

  局機關沒人理會這些剛從內地來的新工人,他們在寒風中呆立等候,心裡一片茫然。陳同志時而辦公大樓,時而伙食團,時而招待所,掉了魂似急急走來走去,臉上的神色頗有些忿然。

  陳倫縮著脖子在地上跳,兩手不停搓著,對冷得縮成一團,好像矮了十公分的張春玉戲謔道:「在路上,我還以為這裡會扯起大紅橫幅,敲鑼打鼓迎接我們,晚上至少有大酒大肉接風!現在看來,美好的願望落空了!」

  張春玉苦笑道:「這鬼地方,和我想像中的森工局相差太遠。」

  陳倫四處望了一眼,揶揄道:「以伐木為業的森工局,可四周全是光禿禿的荒山惡石,還不如我們家鄉九盤山上的樹木多……」

  張春玉使勁跺著腳:「這裡是縣城、局機關,伐木場離這裡起碼還有幾十公里,直接從事採伐的工段更遠了,全都在深山老林里。」

  好一陣,陳同志出現了,神情極不自然地招呼道:「對不起了同志們,由於省城采供站和局機關信息交流有誤,以為我們明天才到,局裡今天沒有做好迎接的準備,讓大家受委屈了。現在,伙食團臨時做好了飯菜,請大家將就吃一頓,明天就到伐木場。」

  到森工局的第一頓飯,為半生不熟的大米飯、素炒蓮花白。

  看著大家吞藥似苦著臉默默吃飯,一路上倍受崇敬的「陳老當」惱怒地對廚房炊事員大發雷霆:「你們也太不像話了,同志們從內地來到這裡的第一頓飯,一個素炒蓮花白就打發了!以往每一次新工人來了,局領導親自出面,張燈結彩,敲鑼打鼓。獨獨我帶隊這一次,連個出來迎接的人影都沒有,你們就用這樣的伙食來招待?太過分了吧!」

  廚房裡,幾個炊事員一聲不吭做事,沒有人理會他。新工人們低著頭,無滋無味地扒拉著飯菜,也沒有人說話。諾大的食堂,只有陳同志激昂的聲音。

  第二天,一輛大卡車把陳倫他們這批新工人,拉到了離局機關三十多公里外的第三伐木場。

  三十幾個人,全部分到了和場部機關挨著的三工段。陳倫和孫月柱、周端午分到一個班。

  每人領了黑色的厚棉衣、厚厚的絨褲,勞動布工作服和軍用水壺、雨衣,以及用以綁腿的牛毛毪子。

  陳倫他們三人被分在大工棚隔壁一間小木屋,木屋靠右邊的牆,用長長木板搭成可睡二十個人的通鋪,通鋪下面,有一隻汽油桶改做的火桶,鐵皮煙囪插在油桶上,直端端從木屋頂上支出,火爐里,粗壯的木柴燃得很旺。

  走進這間小屋,會立時感到非常暖和。和屋外的寒冷形成強烈反差,如兩個不同季節。

  陳倫被分配在靠窗第三個位置,孫月柱緊挨著他,往裡挨著周端午,然後是六個南充大齡青年。

  鋪床時,一個嚴重問題令陳倫作難了。從家裡出來時他沒帶毯子,更沒帶墊絮或褥子。

  看著同來的人各自忙著鋪好床位,唯有他和孫月柱的鋪位還空著,一個近六十歲的小老頭和善地問他:「小伙子,你是不是累了?如果累了就把床鋪好休息一會,剛到高原上,身體不適很正常,過幾天就會好的。」

  孫月柱沒有鋪床,因為他爸爸就在三場伙食團當炊事班長,這傢伙把行李往通鋪上一扔,就找他爸去了。

  正當陳倫極度尷尬,不知如何是好。孫月柱回來了。他手腳麻利地打的行李,將兩床寬大的厚被子拿出來,友好的對陳倫說:「老兄,麻煩你幫我一下。」

  陳倫伸手幫著孫月柱拉扯著過分寬大的棉被時,靈機一動玩笑道:「猴子!你這被子太大了,如果再折成三折,就顯得高高在上,睡在上面會往下滾的。」

  孫月柱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就是,出門時,我媽非要弄這麼大兩床被子,說是蓋一床,墊一床。沒有想到床位這麼緊,是有點鋪不下哈。」

  陳倫皮笑肉不笑地說:「看在我們同一地區來的份上,這個難題我幫你解決,但是你得請我好好吃一頓。」

  孫月柱爽朗地笑道:「不就是想吃點好的?哈!沒問題……」他壓低了聲音,湊到陳倫耳朵邊悄聲說道:「隨時到我老漢那裡去,想吃什麼都可以,只要你肚子裝得下。」

  陳倫大笑道:「好!一言為定。」抬頭看看四周,見並沒有人注意他們,也把嘴湊到孫月柱耳邊:「瓜娃子嗦!你這被子和我兩個合墊,不就正好嗎?」

  孫月柱在他肩上輕輕一拍,笑嘻嘻回罵道:「你才是個瓜娃子!」

  徐玉梅和董順渠也和陳倫分到了一個班。張春玉和沈明亮直接分到了場部機關。

  有人私下悄悄議論,沈明亮分到場機關很正常,因為他爸是這個場的一把手。張春玉能分到機關雖不正常卻也正常,因為,她是沈主任親自選定、未過門的大兒媳婦。

  張春玉的爸爸到新建局後,雖兢兢業業工作,平時也不敢多言,可仍被造反派們隔三岔五抓了去批鬥。

  黨委書記、革委會主任雖是一把手,卻是原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屬於結合進新班子戴罪立功者,很多事情必須看造反派的臉色。黨委會上,必須服從大多數人決定,而當時的大多數都是造反派。

  由是,一把手雖對張總的遭遇很是不平。可也只能憋在心裡,私下裡悄悄安慰他一番,公開場合根本不敢發表不同意見。

  聽說,張春玉本來不能被招錄。全靠局革委副主任、三場革委主任沈紅革親自點名,才被特招了。

  沈主任和張總工同是巴中人,在老局工作、沒得志前,曾受到張總工多方關照。得志後,在一次回家探望老母返回單位時路過縣城,突發善心,提了點不值錢的點心,拐到張總工家中,看望了他在縣醫院任護士長的夫人。

  也就是那次,沈主任發現了漂亮的張春玉,當即被活潑可愛的小姑娘迷住了,回到局裡三番五次找到張總工,要求他把女兒說給大兒子沈月亮。

  不知處於困境中的張總工是否同意了這門親事。反正,在這批新工人到達時,沈主任的老婆領著一個和沈明亮長得很像的大個子。屁顛顛跑了來,大呼小叫幫著張春玉拎行李,逢人就介紹說這乖女娃,是她家月亮未過門的媳婦。

  第二天,第三天,都有大批新工人來到三場。

  其時,森工企業參照軍工企業,照搬人民軍隊的編制,工段被稱為連隊,伐木場改為營,森工局為團。

  新招工人絕大部分被分到三段,也有一部分被分到二段和一段。

  三工段的新工人,被集中在大工棚里學習三天,軍訓三天。

  偉大領袖號召「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森工企業自然要學習大慶,學習王鐵人的硬骨頭精神,完成抓革命促生產的光榮任務;緊跟黨中央和中央文革,學習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大好的形勢,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學習國際共產主義的大好形勢,為支援世界革命而努力。

  第五天開始,領導向新同志介紹本工段情況,介紹森工企業幾大工種。工段按部隊編制改稱連,段長即是連長,支部書記為指導員。連隊以下,以排和班劃分勞動單位。

  指導員是連隊一把手,負責管理二百多人的全面工作,連長負責生產安排,屬於指導員的助手。

  除了指導員和連長,各連隊配有統計員,勞保員,檢尺員,保管員,司務長,衛生員等脫產幹部。排長半脫產,班長不脫產,天天和工人一道出工。

  三連指導員姓胡,一個沒有文化的大鬍子瘦老頭。

  連長姓夏,是從部隊轉業到地方不久的中等個子墩實漢子。

  穿著長皮毛大衣,戴著毛皮帽子,腳上穿著藏靴,隨時提著一桿大菸袋的胡指導員,有很濃的樂山口音,會把吃麵說成吃命,把鹽巴說成銀巴,剛開始聽他講話,有很多意思搞不明白。

  不但家鄉土話難懂,而且脾氣大得嚇人。給新同志第一次講話,既把一個雅安的姑娘吼哭了,也讓自己丟足了臉。

  那天早上九點的職工學習會,胡指導員振振有詞地說道:「現在,國際、國內形勢一片大好!印度支那人民抗擊美帝國主義的鬥爭,在我國人民支持下,取得了巨大勝利……」

  一個長得相當漂亮的雅安籍女孩,從通鋪上站起身,急急往大門外走去。

  正講得有勁的胡指導,不經意一瞥間,發現一個窈宨的身影正要出門,提高聲音大吼道:「門口那個女娃子,你給我站住!」

  那姑娘也姓胡,單名一個蓉字。爸爸是林業廳下屬雅安林業運輸處的司機,駕駛著解放牌汽車,長年累月在康藏線上奔波。

  胡蓉是家裡最小的孩子,也是父母最疼的一個孩子。原本,父母不打算讓她到條件艱苦的高原上工作。可看似嬌柔,骨子裡強勝男孩的胡蓉,因為幾個要好朋友都被招工到森工局。便非得要到藏區鍛鍊,硬是纏著讓爸爸為她報了名。愉快地打著背包,和幾個好友一起到了康藏高原。

  她長得身高一米六三,臉盤是鴨蛋形,眉、眼、鼻、嘴都長得很好看;

  身材更是沒得說的,除了胸部和臀部過於豐滿,其他部位,都可用「恰到好處」來形容。

  剛到這裡兩天,便被一夥眼睛看直了的大齡青年,當面背後稱為「三場一枝花」。更有膽大者,屁顛顛於身前身後幫著做事。

  因為肚子不適,急著要到廁所方便的胡蓉,被指導員的怒吼嚇了一大跳。迴轉身茫然望了望,又轉過身,加快腳步走了出門,小跑著往廁所方向跑去。

  並非胡蓉有意和指導員對著幹,而是因為她再不趕緊跑,就有可能拉在褲子裡。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當然不願出那樣的丑。

  還有一個原因,胡指導員坐在大工棚里的通鋪上講話,裡面的光線很暗,站在光線較強大門口的胡蓉,根本沒法看清是什麼人在吼叫。

  「水火不留情,屎尿脹死人」。就是犯了罪的人,也得讓人及時解決問題。她不認為在會議時起身到廁所有什麼不妥。可沒想到,卻惹得指導員大為光火。

  胡蓉回身看了一眼卻照樣跑走了,感到自尊和權威受到侵犯的胡指導員,氣得把跟隨了他好幾年、杯壁積著厚厚茶垢的大茶杯,狠狠摔在了地上。

  胡蓉方便後剛回到工棚,睜大雙眼想要找一個離火桶近的好位置。耳邊卻傳來一聲炸雷似地猛喝:「你這不聽招呼的女娃子,給我站好!老實交待,剛才幹什麼去了?」

  渾身嚇得一顫,眼睛有點近視的胡蓉,閉了一下雙眼,重新睜開大眼,望著氣得鬍子翹了起來的指導員,「哇!」一聲哭了起來。

  一邊哭一邊委屈極了地訴說:「你吼啥子嘛?我拉肚子方便去了,有什麼可交待的?你身為領導,這麼兇巴巴吼一個女同志,算什麼本事?」

  胡蓉這一哭,大工棚里有好幾個人坐不住了,七嘴八舌地摻合道:「你指導員對新來的革命同志,就是這個態度?」

  「我們是來抓革命促生產的,不是來受氣的,指導員同志請注意你對革命戰友的態度!」

  「指導員這樣的行為,和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差不多!」

  幾個曾經當過紅衛兵的大齡青工跳了起來,揮舞著拳頭大聲叫道:「三工段的革命同志們,我們響應偉大領袖的號召,到這裡來既要參加勞動,也要繼續開展文化大革命。今天胡指導員對待革命新戰友的態度,根本就不像革命領導幹部。比過去的走資派,比舊社會的黃世仁更惡毒……」

  「打倒黃世仁!」

  「向資產階級黑線開火!捍衛無產階級的新世界!」

  「打倒胡傳魁!」

  有幾個人來自宜賓的新工人,蠢蠢欲動地叫道:「新工人同志們,把姓胡的走資派捆起來,遊街示眾!」

  「讓他向受了欺負的女同志賠禮道歉!」

  場面一下亂了。剛才還氣勢洶洶的指導員,傻瓜似立在火桶旁,張口結舌話也說不出來。不知因為離火桶太近,加上衣服過厚,或被新工人一陣口號聲吼暈了頭。鬍子巴喳的臉上,汗珠不停往下流淌。

  眼看事情鬧得不可收拾,一直坐在角落裡沒有搭話的夏連長站了起來,中氣十足地喊道:「同志們!新來的革命戰友們,大家靜一靜,聽我說幾句。首先,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說,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一切革命隊伍的人,都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

  連隊其他幾個脫產幹部,也趕緊站了起來,幫著維持秩序,勸說情緒激動的新工人坐下,勸大家有話好好說。

  好一陣,亂鬨鬨的人群方安定下來,胡指導員陰沉著臉,喘著粗氣坐在火桶邊,望望那些瞪大了眼睛恨著他的新工人,看看默不作聲的幾個連隊幹部,壓低聲音對夏連長說:「狗日的,這些新工人以後怕是難球得管好!」

  學習結束後,新工人開始正式上班了。

  軍事化管理的最大體現,就是每天早上,全體人員在大工棚門前集合。每天早上集合完畢,由值日排長點名後和部隊一樣,向站立一邊的連長、指導員敬禮,報告應到和實到人數。

  指導員領著讀一條或幾條毛主席語錄,由統計員總結昨天工作中的成績,指出存在的差距,表揚進度快、質量好的班排,批評或激勵進度慢、質量差的班排。

  最後,連長就當天生產中必須注意的問題講話,有時也會安排臨時任務,或右調某一臨時任務的重要性。

  因為工地離連隊很近,中午和晚飯,基本都全體集合回去吃。

  這裡氣候雖然很差,居住條件更差,但伙食相對內地好多了。在內地每個城鎮居民每月只能供應一斤豬肉,這裡卻每月供應二斤,每星期都可吃上一次豬肉,每次半斤。

  除了每周半斤回鍋肉,每天晚上都有氂牛肉、牛排燒蘿蔔或牛、羊肉燒洋芋供應。

  素炒蓮花白、炒蘿蔔、粉條拌胡蘿蔔絲、生炒洋芋是連隊每天供應的主要蔬菜。這些素菜都五分錢一份,份量很足,可裝大半搪瓷碗。

  每天吃了晚飯,各班要組織學習。學習的內容和內地差不多,主要是國內大好形勢,反對美帝和蘇聯修的大好形勢。不同於內地的是,增加了省內外林業系統革命造反派的一些宣言。

  每晚的學習,會持續到九點半。

  勞累了一天的人們,圍在各班燒得旺旺的火桶前,一本正經讀《四川日報》,《人民日報》,《紅旗》雜誌,《解放軍報》的各種社論,讀遲群和謝靜宜的文章。

  一個人讀累了,另一個人接著讀,直讀到大多數人瞌睡得閉不開眼。

  讀完了社論、文章,還不能睡,每個人還必須發言談感受。談感受被要求結合實際。老同志要結合自身,大談文化大革命的好處。談文革前,由走資派把持時的苦大仇深;要揭露走資派只專不紅,大肆宣揚資本主義道路的反動罪行。頌揚文革以來,造反者打倒走資派,結合進領導班子的豐功偉績。

  新同志被要求談工作以來,對本單位大好形勢的感受,對抓革命促生產的體會。

  所有發言會被記錄,不發言絕對不行,發言時敷衍也不行。每個人必須結合自身實際,有板有眼說上至少五分鐘,會議主持人滿意了才會輪到下一位。如果發言不過關,必須重新說。每天會議結束時,人們已經很困,回到鋪位脫了衣服就會很快睡著。

  初到高原,很多新工人感到氣候不適,每天至少有十多個人泡病號。有幾個身強力壯,甚至在大有作為的廣闊天地鍛鍊過、平時提勁打靶的大齡青年,一連好幾天賴在暖暖的被窩裡。不但不上班,還吵鬧著要伙食團煮病號飯。

  新招來的工人中,有很大一部分來自農村,除了氣候不適,對這裡的什麼都感到很滿意。畢竟,這裡是國營大企業,不但有很好的勞保待遇,每月固定的高工資收入,比起在農村,累死累活一年干到頭連肚子都填不飽,強過一百倍。

  少部分城市大齡青年,文革中經歷了不少磨難,特別是下鄉後吃了不少苦頭。現在沾父輩的光招工到了高原上,雖嘴裡成天不依不饒吵鬧,遇到點小事就提勁打靶,擺出一副造反派的架式。可實際上也只是虛勁過嘴癮,真要讓放棄這份待遇極好的工作,回到內地繼續當知青,打死他們也不會願意。

  慢慢地,新工人們適應了這裡的生活,開始融入到了森工大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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