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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康藏高原伐木工 二十一

2024-10-04 14:52:46 作者: 蔡斌(宇劍)

  可是,陳倫的計劃沒及進一步實施,就被迫中止了。

  遠在千里之外康藏高原的一家森工企業,到這個地區來招工了。森木局的工人,是在冰天雪地的大森林裡伐木。

  陳倫記得在一部記錄片裡,看到過伐木工人端著轟鳴的油鋸,將一棵棵參天大樹鋸倒在地上,當時就想,如果能在那樣的環境下工作,一定會很開心。

  招工組到這個地區只招七個職工子女,面對社會公開招收的指標一個也沒有。七個伐木工人的後代,分布於楠山、渠江,巴州。

  楠山籍森工企業職工的子女,早在幾個月前就全部被招走了,只還有一名老工人的女兒,屬最後一個被照顧的指標。

  那位康定森工局剛成立便參工了的老同志,其時為該局一名工段長,他老婆和二個兒子都在工段上。唯有參加工作前,在老家和前妻生育的大女兒,一直呆在離城幾十公里的小鎮,和爺爺生活在一起。

  早在一年多前,工段長接到老父的信,說女兒戀愛了,和小=鎮革委會主任的兒子,混到了一起,天天泡在鎮上,好長時間都不回家了。讓他想法管教已經成人了的女兒,擔心萬一弄出事來不好收場。

  

  工段長為此大傷腦筋,也有一些內疚。自參工離家不久,得知前妻耐不住寂寞,和鎮上一個裁縫有了緋聞,當機立斷離了婚,把女兒交給父母以後,除了每個月定時寄點生活費議。十多年中,因有了新的家庭,沒有探親假,既不能報銷路費也沒有工資。很難請到假的他,只回過老家看過女兒兩次,到現在,已好多年沒有見過女兒了。

  自從女兒初中畢業後,藉口她已能自食其力,連生活費也沒再寄。只是,每年寄給老父母幾十元過年錢,偶爾,也會寫一封信,詢問一下女兒的情況,卻沒真正關心過。

  得知女兒有可能和鎮上不務正業的青年人結婚,他心裡很不是滋味。畢竟,在鄉村呆過二十多年,他知道農村生活的艱難,更知道農村婦女的艱辛。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他想過把女兒接來一起生活。但,那樣一來,家庭開支必將出現嚴重問題。妻子雖也是正式職工,但林場營林隊工資不高。二個兒子都在縣城森工局職工子弟校讀初中,每月開支不小,加上老岳父身體不好,必須按月定時寄回二十元藥費。

  多年來,每月領了工資後,他兜里的錢就沒揣熱過。交清了平時從伙食團賒的油鹽肉蔬錢,再交清亂七八糟的其他費用剩不了幾張票子。而妻子的工資,交了兒子的學雜費,生活費和寄給老家二十元,也基本上沒有了。

  雖然有些內疚,設想女兒一旦成為農村家庭婦女,心裡也有過隱痛。但現實是他無法改變的,幾天之後,也就把這事忘了。

  這次全省森工企業統一招工,所有職工子女全部解決的通知下達後,他立即為女兒報了名。心想,只要能讓女兒走出農家,也算對得起她了!

  可段長同志沒想到。女兒早在一年前就出嫁了,不但出嫁了,而且有了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不過,如果她願意,招工組還是會把她招走。因為,多年來,森工企業的職工子女,只要在內地沒有工作,都會被內部消化。哪怕再困難,也會想方設法弄到指標,讓孩子傳承父業,成為新的伐木工人。

  可是,那位剛當了媽媽的女子,卻不願領爸爸的情,斷然拒絕了到高原上當工人的好意。心甘情願留在家鄉小鎮上,繼續家庭婦女生活。

  招工負責人再三勸說無效,只好把情況報告了分管副局長,副局長聽了匯報後有點生氣,電話中指示就地另外招一個工人,以免指標作廢。

  這個本縣唯一的招工指標,被分到了城關鎮,城關鎮革委謝主任接到通知的那天,正好坐了程吉喜的車到地區辦事。

  知道了這一消息的程吉喜,馬上想到了老是惹禍的陳倫。當下打定主意,這次無論如何,也得把這傢伙弄走!走得越遠越好!

  當天下午,從地區回到縣城的謝主任,沒有回家用餐。在程吉喜陪同下,在汽車運輸公司的小食堂,喝完了一瓶市面上看不到的瀘州特曲,吃了一盤純正的豆瓣魚,一份青椒辣子雞,外加一大盆肉丸豆芽湯。

  酒足飯飽後,不到十五歲的陳倫,命運發生了根本轉變。

  第二天,程吉喜親自帶他到城關鎮填寫招工表,到人民醫院體檢,到派出所辦理遷移手續。一路綠燈!

  晚上,一個清瘦面容、背微駝的中年男人,和城關鎮謝主任一起,來到了陳倫家。

  四方桌上,有老母雞湯,回鍋肉,豬肉炒豆腐乾塊角余料,還有幾盤小菜,外加一瓶五糧液。

  聽謝主任介紹,面容清瘦的男人姓李,是專門來招工的,陳倫恭敬地叫了一聲:「李叔叔好!」

  第二天,程吉喜親自駕駛解放牌大貨車,把李叔叔和陳倫送到了二十公里外的渠江縣城。

  本地區新招的七名新工人,將在這裡集合,然後坐火車到蓉城,在林業廳招待所集中,再一起前往康藏高原。

  陳倫的行李,用一張汽車貨箱前面的擋風蓬布捆著,三套打了補丁的衣服,一床媽媽出嫁時的舊被子,兩雙已經略微顯短的膠鞋,兩條麻布內褲,是他的全部家當。

  在家門口上車時,媽媽把幾掛小豆腐乾送給李叔叔,轉過身看著他眼睛裡有了霧,眼睫毛上有了晶亮的珠子。

  可是,陳倫已經不會再為掛在媽媽眼睫毛上那些晶亮的珠子心悸了,即將離開在心中詛咒了千萬遍的家,他的心裡充滿著美好嚮往。由是,臉上始終掛著愉悅的笑意。

  楠山和渠江,屬同一地區的兩個相鄰縣,從楠山縣城出西門翻過雲楠山,就到了渠江縣的卷硐山,翻過卷硐山再走二十多公里,便到了波濤洶湧的渠江。

  渠江很寬,江水很急,過往的行人和車輛,都得在碼頭上乘船才能過江。擺渡的船上,可以載五輛大卡車,同時還能搭上幾十個人。

  第一次坐在汽車上搭船,陳倫感到很新奇,他從駕駛室里跳出來,在晃動著的鐵甲板上,小心挪動著腳步,呼吸著潮濕清新的空氣,看著追逐船後、時高時低的水鳥,在翻滾的白浪間嘻戲,壓抑多日的心情立時開朗了。

  扶著船上的欄杆,回身朝楠山縣方向看去,他喃喃自語道:再見,給了我太多苦難的家鄉;再見,使我流了太多辛酸淚水的楠山;再見,既愛又恨的家和給了我生命,也給了我苦痛的媽媽!

  低下頭,看了看身上的藍色衣服,兩隻膝頭上補著大大兩塊布的舊褲子,暗自在心裡說,我一定會穿上最時興的夾克衫、的確涼褲子,白網鞋,戴上十七鑽的手錶。再回到家鄉時,一定體體面面,不再像現在的討口子打扮!

  聽李叔叔說,他到單位上班後,每個月的工資有四十多元。四十多元!比起陳程每個月十七塊錢的工資,那可是近三倍了。他相信很快會有手錶,自行車,收音機。

  當前,社會上最流行的不就是三轉一響,四季衣裳嗎?老子用不著縫紉機,只需二轉一響和四季衣裳,外加楊子榮穿的毛皮大衣和馬靴!

  繼父把他們送到渠江縣一家國營旅店,掉過車頭開回楠山縣了。

  臨走時,他很不自然地笑著對陳倫說:「以後要管好自己了,離家那麼遠,家裡的人想幫你,也不可能幫到!」

  看著繼父臉上勉強的笑容,陳倫也用了很大的努力,強行擠出一絲笑容,使勁點了一下頭。

  招工組一名同志回老家了,還需三天才能趕到渠江。負責人李俊傑決定讓新工人在旅店休息,相互介紹各自情況,順帶把企業狀況向新同志簡單介紹。

  本地區招收的職工子女有孫月柱,沈明亮二名男孩子,徐玉梅,張春玉,董順渠三個女孩子。只有陳倫,是從社會上招收的非職工子女!

  孫月柱、董順渠是渠江縣人。

  綽號虎子,又高又壯的紅臉小伙子周端午,既不屬職工子女,也不屬社會青年。據說他父親是省直機關一名領導幹部,按理說應該到更好的單位,卻不知為何招進了森工企業。

  孫月柱既瘦又矮而且很黑,董順渠長得很不好看,個子也不高,但卻相當豐滿,穿著打扮相當時尚,一看就知是在社會上混的操妹。

  個子不足一米六,頭大腰圓嘴特大,說話有點結巴的沈明亮,是巴州農村人;梳著一對牛角辮,五官和身材不錯,但胸前一片平坦,明顯發育不良的徐玉梅和另一個女生張春玉,都是巴州縣城人。

  漂亮活躍的張春玉,是新招工人中唯一讀過高中、書生氣相對較濃,渾身上下洋溢著青春活力的知識青年。

  董順渠的爸爸,是森工局駐蓉城的採購,也同時是招工組成員之一。孫月柱的爸爸外號孫跛子,本是一個相當優秀的伐木工人,連續多年的先進生產者。只因後來不幸在一次事故中腿部受傷,不方便再上山伐木,便改做了炊事班長。徐玉梅的爸爸,是很普通的採伐工人。

  張春玉的爸爸,原是康定森工局德高望重的總工程師,因為反右鬥爭中說了不該說的話,被打成右派,戴著右派帽子,監督勞動了好多年。

  西道森工局成立時,急需大量技術人才,新上任的一把手親自點名,硬是要來了處於群眾監督中的張總工。

  在新建局,張總工雖沒有職務,但卻是黨委書記、革委會主任的得力助手。只是,自反右以後,經歷了太多苦難的老張,不敢再如以前那樣敢於直言。除了技術上需要發言不得不說的話,一般情況不會開口。

  一臉豬相的沈明亮,其父最為了得,是西道森工局革委會副主任兼伐木場總支書記、革委會主任。

  職工子女聚到了一起,總會說起自己爸爸,都會把聽來的有關森工局的故事,津津有味地說道一遍。

  陳倫沒去過森工局,也沒有在森工局的爸爸或其他親人,和同伴們一起時,只能一言不發的靜聽。

  聽過幾次,感到沒有什麼意思。除了聽招工組介紹情況外,不再參加他們擺龍門陣,躲到一邊從行李里拿出厚厚的小說,看得有滋有味。

  張春玉很快和陳倫混熟了。膚色白淨,眉毛細長,眼睛不大不小,鼻子和嘴都很小巧,身高一米六二,不胖不瘦的張春玉,和陳倫一樣,也是個文學愛好者。

  不但是文學愛好者,而且,絕對說得上是一個才女。不僅是才女,還是體育愛好者。學校的桌球隊主力隊員,也是籃球隊的主力隊員,還可以打排球。每年一次的環城長跑賽,更是必然參加。

  靜下來時,可以捧一本書半天不挪位,動起來時,在運動場上如野小子一般風風火火。時而爽朗豪邁,有時沉靜一言不發。在她身上,同時兼具處子的文靜和脫兔的敏捷。

  文化大革命以來,她也和陳倫一樣,於相當長一段時間躲在家裡看書。不過,她沒有陳倫那樣的運氣,沒有能力也沒有膽量從學校偷回很多書。更沒有到廢品收購站去換過書,只能向熟人或朋友、同學借一些僥倖沒有被焚燒的小說。

  當她聽說陳倫不但早就通讀了《紅樓夢》、《水滸》、《三國演義》、《西遊記》這四大名著,而且看過了《茶花女》、《悲慘世界》、《復活》、《基度山恩仇記》等相當多的世界名著,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雖然陳倫為了混進工人階級隊伍,把學歷改成了初中畢業,但在張春玉看來,一個初中生能通讀四大名著,還讀得了高中生也看得一知半解的世界名著,她真不敢相信陳倫說的是真話。

  當陳倫準確說出了幾本名著的主人公,說出了小說的故事梗概。甚至說出了每一段精彩情節時,漂亮的才女折服了,她不得不承認:這個瘦猴子一樣的傢伙,確實看過很多書。

  不過,她根本不相信陳倫只是初中文化。

  在渠江呆了三天,張春玉和陳倫成了很好的朋友。雖然她比陳倫大了幾歲,可是,少年老成的陳倫,說話做事像大哥哥一樣,令初次出遠門、心裡難免有些惶惑的張春玉,感到很是寬慰。

  第一次坐火車,陳倫卻裝出坐過很多次的神態。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虛偽,有強烈的表現欲,甚至說大話、假話。

  他們坐的那一節列車很空,百分之八十座位空著。孫月柱等人顯得很新奇,在車廂里跑來跑去。時而到衛生間去關上門,時而拉開窗子,看著飛速向後倒退的景物,時而在一張沒有人的空位上躺下,嘴裡發出:「嘖嘖!」的稱奇聲。

  陳倫沒有如孫月柱等人那樣表現,和張春玉面對面靜靜坐著聊天。

  在火車行進時發出的巨大嘈雜聲中,他和她談論起小說《羊脂球》里的故事情節,談起了看的第一部小說《青江壯歌》。

  半夜了,所有人都沉沉睡去。只有陳倫和張春玉還隔著小小的餐桌,相互望著對方,輕聲說著小說中的情節,憧憬著工作後的美好生活。

  新招工人在林業廳招待所集中後,休息了一天,統一到林業廳職工醫院,再次全面檢查了身體。

  陳倫在體檢時心裡很緊張;他對身體是否合格沒有把握,在楠山縣人民醫院能順利過關,是因為繼父打點好了上下關節,所以一路綠燈。他怕身體萬一不合格,被退了回去會很沒有面子。

  自從和李俊傑一起離開楠山縣,這個念頭,會時不時從心裡冒出來。

  只要看到招工組的人小聲說話,或他們在另外的房間開會。他心裡就會立時湧出幾分忐忑。在農機廠禮堂,被楊學軍從會場上叫出來的情景,就會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如果這次被退回去,他真不敢想像,以後是否還有勇氣生活下去。

  在林業廳職工醫院做完全面檢查。等待最後的結果時,陳倫在心裡想,如果這裡體檢不合格,被淘汰了不能到森工局當工人,哪怕在省城討口,老子也不回家了……

  那天晚上,張春玉約了他一起到街上散步。天氣開始變冷了,晚上的蓉城大街上,很少有人,也很少有車。

  雖然身上沒有二兩肉,但從小到大隻怕熱不怕冷。外衣里只有一件很陳舊的絨衣,陳程淘汰的舊絨褲外面,罩了一條屁股和膝蓋上都補了巴的褲子,仍感全身都很暖和的陳倫。看見穿著小花棉襖,在寒風中顯得很單薄,把脖子縮在圍巾里默默走著的張春玉,暗想到:要是真被淘汰了,就再也見不到這位漂亮的才女了。

  活到十四歲多,不管在農村,還是回到城裡。不論天天閒在家裡,還是在學校讀書。以至後來在家當保姆,陳倫還真沒遇到一個可以交流的朋友。沒有一個人和他說過那麼多的話,沒有人和她一樣,對文學作品,同樣有著近乎狂熱的愛好。

  雖出身卑微,不過一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混混。可是他看不起街上那些小太保,認為就是比他們高尚,潛意識裡,他認定以後一定比他們有出息。

  雖然在興隆街和幸福街,在學校經常有人罵他是勞改犯的兒子;被他痛揍了的同學家長,會咬牙切齒地罵他「以後長大了也是個勞改犯!」 一些自以為是的幹部子女,造反司令的子女,從來不把他放在眼裡。可他固執的認為,就是和這些凡夫俗子不一樣,今後就不會是一般人!

  一方面因為家庭出生和關在監獄裡的爸爸,他有很強的自卑,時時處處感到社會各方的冷眼。另一方面卻極度狂妄,對周圍所有人不經意的傷害,都會強烈對抗。他很難從心裡接受一個人,也很難感受到關懷和關愛。整個社會,在他的眼裡都是扭曲的。

  短短几天的相處,文靜質樸、同樣愛好文學,有著相當深厚文學功底的張春玉,得到了他的認同,成了他人生第一個朋友。至少,在他心目中,把張春玉當成了人生第一個朋友。

  體檢複查結果,陳倫一行七個人全部合格。其他地區有三五個人,因嚴重的肝病被淘汰了。

  第二天,一輛帶蓬的解放牌大卡車,載著陳倫他們七人、南充地區新招的十人,以及合川的五個人,從林業廳招待所駛出,沿著落葉飄舞的大街,於新南門出城,朝雅安方向出發。

  各招工組負責人都得留在廳里開會,李俊傑不能親自帶隊前往西道局。臨時指定了一名幹部帶隊進山。

  帶隊的幹部姓陳。三十多歲年紀,藍色毛嗶嘰中山服外面,套一件很新的藍色皮大衣,皮衣裡面捲曲的雪白羊毛,讓陳倫好生羨慕!

  臨上車前,李俊傑指著陳倫對姓陳幹部交待道:「這位小陳,是我負責那地區新工人中臨時帶隊的同志,路上有什麼事情,你可以和他商量。」

  姓陳的幹部對李俊傑很尊敬,點頭哈腰答應道:「沒問題,有事情我會和小陳商量,你就放心吧。」

  每個人都坐在自己行李上。

  南充招來的十個人,看上去都至少二十多歲,甚至有超過三十歲的大男人。

  運氣好、氣力大的人,搶著在汽車貨廂前部挨著駕駛室搭了座位。運氣稍差點的,靠著兩邊的車廂側門搭好了座位。剩下運氣不好,或氣力不濟者,只好將就在車廂中間落坐在各自行李上。

  陳倫還算運氣不錯,把他和張春玉的行李放在了左面的車廂邊。雖然車廂板很硬,也很不乾淨,但背靠在上面,總比坐在中間晃來盪去好多了。

  帶隊的陳同志,被南充幾個大齡青年尊稱為「陳老當」」。被恭敬地推到了正靠架駛室的最佳位置就坐。

  一路上,」陳老當」眉飛色舞講述自參加工作以來,在森工部門的豐功偉績,講起自身獨到的音樂天賦,說到高興處,竟兩手做彈琴狀,放開了嗓子唱道:「西邊的太陽就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

  幾乎所有人,都跟隨陳同志的講述和表情,開心地笑著。車廂里充斥著歡樂祥和的氣氛。

  當晚在雅安住宿。幾個懂事的大齡青年,簇擁著「陳老當」到館子喝酒去了,剩餘的人。就在住宿的旅館食堂吃了簡單的晚飯。

  陳倫和張玉春於飯後到街上走了一圈,早早回到房間睡了。

  第二天,進入四川盆地西緣的天全境內,溯天全河谷緩慢上行。但見窗外河谷水流湍急、仰視頭頂兩山夾峙,滿山蔥綠,自然景觀的巨大變化告訴人們:汽車已進入了青藏高原東部的橫斷山區。

  出天全縣城西50公里,到了二郎山腳下。汽車開始翻山。在泥濘的盤山公路上喘著粗氣爬行。

  二郎山海拔3437米,以陡峭險峻、氣候惡劣聞名全國,是千里川藏線上的第一道咽喉險關,被人們稱為"天塹"。這裡常年冰雪、暴雨、濃霧、泥石流、滑坡不斷,致使該路段行車事故多發、斷道頻繁,加之全年3/4為雨雪天氣,交通運輸極為困難。當地有諺語曰:「車過二郎山,像進鬼門關,僥倖不翻車,也要凍三天」。二郎山在相當一段時間,成為制約前、後藏地區經濟、社會發展的「瓶頸」。

  陳倫記得一本舊書介紹二郎山在天全縣境內,距蓉城172公里,是青衣江、大渡河的分水嶺,為自然地理的分界線。二郎山區總面積1600平方公里,包括二郎山、喇叭河、紅靈山、白沙河在內。這裡的風景環環相連,各具特色,象一顆顆綠色的翡翠,鑲嵌在川西大環線上。二郎山區具有雄偉、險峻、神奇、韶秀、清幽的原始風貌和獨特的藏漢文化交融的歷史內涵。其山因一曲雄渾激越的《歌唱二郎山》流傳久遠,引起人們無盡的嚮往和遐思。

  書中說:二郎山峰巒疊翠,林海茫茫,峽谷幽深。山頂可觀蜀山之王貢嘎雪峰奇觀。冬季銀妝素裹,冰條垂掛。春末夏初,團牛坪、茶喝河、木葉棚杜鵑錦簇。門坎山珙桐花如鴿翔林海,黑燕子溝石林多姿,石杠子溝瀑布、聾吧溝瀑布群氣韻非凡。喇叭河保持了良好的原始風貌,珍稀動物牛羚、水鹿在動物種群中極占優勢。紅靈山巍峨險峻,臥佛山如佛側臥,萬佛崖上的天然群佛各異。捨身崖的金頂、睹光台,小西天的望經台,雷音寺的南天門皆險峻陡峭,可觀雲海、日出、日落,欣賞"日月同輝"奇觀。白沙河的龍門峽曲折幽深,沉香岩燕子洞鐘乳石千姿百態,山燕群飛。葫蘆水兩潭相連,大石筍如春筍指天,涼水井三迭飛瀑,水海子倒映青山,小黃山景色秀美。

  二郎山屬漢藏交界處,與康巴文化有著悠久的歷史淵源,積沉下了豐厚的土司文化、邊茶文化、藏漢佛教文化。遺留有古碉門茶馬互市、二郎山茶馬古道、紫石關舊城牆、紅靈山廟群、慈郎寺等文物遺址。建國後被國家認定的文化遺蹟有紅軍大學、紅軍總醫院、紅四方面軍總部、大崗山戰場等。

  汽車在公路上爬行時,從車後看到公路兩邊茂密的植物,公路兩邊厚厚的積雪,枝頭上跳躍的小鳥,感受刀子一樣割得臉上疼痛的寒風,陳倫在心裡說:二郎山也不過如此。

  中午,汽車在因紅軍搶奪瀘定橋而舉世聞名的瀘定縣休息。

  瀘定橋在瀘定縣城大渡河上,該橋始建於清康熙44年,建成於45年(1706年)。康熙御筆題定「瀘定橋」,並立御碑於橋頭。

  瀘定橋橋長103米,寬3米,13根鐵鏈固定在兩岸橋台落井裡,9根作底鏈,4根分兩側作扶手,共有12164個鐵環相扣,全橋鐵件重40餘噸。兩岸橋頭堡為木結構古建築,風貌獨特,為我國國內獨有。自清以來,此橋為四川入藏的重要通道和軍事要津。1935年5月29日,中國工農紅軍長征途經這裡,激戰兩個小時,奇絕驚險地飛奪瀘定橋,粉碎了蔣介石南追北堵欲把藉助大渡河天險紅軍變成第二個石達開的美夢。瀘定橋因此而成為中國共產黨長征時期的重要里程碑,為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紅一、二、四方面軍會合,北上陝北結束長征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在中國革命史上寫下了不朽的篇章,有「十三根鐵鏈劈開了通往共和國之路」的壯美讚譽,新中國十大開國元帥,有七位長征時經過了瀘定橋。

  吃過中午飯,陳同志組織全體新工人參觀瀘定橋。

  鐵索橋下面,大渡河流水湍急,白浪翻滾,「奔騰的流水聲,接連不斷的波浪拍擊聲,組成了令人產生無限遐想,使人心生激越樂曲。

  橋面走著時,劇烈的晃動,讓女孩子感到害怕。僅走了幾步,董順渠和幾個女青年便驚叫著,扶著鐵索欄,折了回去。

  陳倫和周端午等人,輕鬆小跑著到了河對面,在幾個小小的亭子裡呆了一會,沿河岸邊走了一會,再輕鬆小跑著回到了岸邊。

  參觀了瀘定橋,繼續前進時,在汽車的顛簸中,陳倫閉著眼睛突發其想:要是當初紅軍沒能飛奪瀘定橋,沒有強渡大渡河,現在的中國,現在的我,該會是什麼樣?

  晚上,汽車到達康定。

  康定地處四川盆地西緣山地與青藏高原的過渡地帶,位於四川省西部,甘孜藏族自治州東部。是川藏公路的咽喉要道,地勢險要,歷史上是川滇青藏四省區周邊山地重要的物資集散地,是四川聯接漢區與藏區的門戶,在政治上、軍事上、經濟上具有重要的戰略地位。

  茶馬古道上的歷史文化名城康定,是一座歷史相當悠久的古城。一首《康定情歌》令神州大地所有人,都知道了跑馬溜溜的山,康定溜溜的城。

  康定城東南邊為跑馬山。自古,跑馬山就和山下人有著不解之緣。跑馬山處處美景浪漫,屬於亘古以來天設地造的自然公園。主要景觀有:五色海、詠雪樓、吉祥禪院、凌雲白塔、跑馬坪、浴佛池、飛雲廊、東關亭、觀音閣。從跑馬山腳左側近泥巴山或駟馬橋處上山,穿過杜鵑花、紅白刺玫花叢錯落的山徑,經吉祥嘛尼堆5處,約6小時,就到了海拔4100米的冰川遺蹟五色海。五色海面積0.11平方公里,三山陡峭環立。東山崖上瀑布飛流,珍珠萬顆直瀉湖中,湖水澄澈似鏡,朝陽初臨,瑞氣四集,飛瀑倒映湖中,玉兔捧佛隱去,陽光五彩繽紛。

  跑馬山腰南,綠蔭掩映中,有詠雪樓台巍然,倚欄放眼,古爐城去康巴南北兩路古徑新路束於山間。冬春之際,西南山川銀裝素裹,賞雪賦詩,定有佳章,故名詠雪樓。

  陳倫知道,康定古稱打箭爐,蜀漢時諸葛亮南征孟獲,遣將郭達在這裡造箭得名。相傳,郭達將軍晝夜造箭3000支,造完箭乘仙羊而去,後人為紀念郭達造箭有功,把康定城東北一座大山取名郭達山。清咸豐年間還在郭達山下建有郭達將軍廟。後人考證,諸葛亮遠征孟獲,純屬南征,而非西進,派郭達造箭屬虛構之事。

  傳說中的康定很美,歌曲里的康定也很美。可映入陳倫眼中的康定,卻滿目荒涼,遍地屎尿。

  土街上四處可見尋覓食物的牛羊,比外婆家餵的豬嘴筒尖長,一身黑毛,眼露凶光的毛豬,悠然漫步街頭巷尾。

  內地根本看不到的巨大氂牛,悠閒地甩著長尾,在大街上散步。或兇悍壯如牛犢,或瘦弱、皮毛下骨頭清晰可見的各色野狗,無所顧及地在街上竄來竄去;由大大小小亂石堆砌的牆上,貼著一個個幹了或沒幹的牛糞餅。偶爾,三五個喝高了的當地人,衣衫不整、趄趔著在街面走過,嘴裡發出含糊不清的嚷叫。

  分不清年齡,穿著黑色長袍的藏族女人,將裝滿水的粗大長木桶,用一根皮繩套在額上,低頭默默走著,黑紅臉上的表情麻木。

  整個街面,有一股說不出味道的味道,和當地人迎面而過,會有一股濃濃的氣味,令人感到很不舒服。

  街面,有穿著骯髒漢裝,說蹩腳漢話的當地人,用架子車裝著極不乾淨的果子叫賣:「仙人果,一分錢一個的仙人果,吃了長生不老的仙人果買喲。」也有把手揣在懷中的藏裝男人,見到內地人就悄聲問道:「老鄉,蟲草買嗎?」

  晚飯是大米飯和牛肉燒洋芋,以及炒得有鹽無味的蓮花白。

  這裡的大米飯,吃到嘴裡給人感覺是沒有煮熟的夾生飯。

  帶隊的陳同志說,只要進了藏區,很難吃到內地那樣好吃的米飯。因為這裡是高原,空氣稀薄,氣溫奇低。

  第二天早飯後,汽車出康定縣城,向折多山出發。

  折多山是到西道森工局必須翻越的一座高海拔山,山口海拔為4300米。山的名字就叫折多山。

  「折多」在藏語中是彎曲的意思,寫成漢語又是"折多"二字。上盤山公路的時候,真是九曲十八彎,來回盤繞有如「多」字一樣,拐了一個彎,又是一個彎。

  康定的海拔2500米,從康定出發35公里上坡,就到達了海拔4290 的折多山埡口,下山後行駛43公里,到達新都橋後,就算告別四川盆地進入康藏高原了。

  這裡早晚要起霧,汽車最好在起霧前翻過山。

  折多山埡口好幾個當地人用亂石堆集的瑪尼堆上,有亂七八糟的布幡迎風飄揚。聽陳同志介紹,在去西藏的路口或是神聖之地,都能看到一些刻有經文的瑪尼堆。信徒們每過瑪尼堆必丟一顆石子,作為一次祈禱,也等於念了一遍經文。由此瑪尼堆年復一年地增高。

  當年,張大千曾到二郎山和折多山寫生,並留有珍貴墨畫於後人,可在陳倫的眼中,卻沒發現折多山有迷人、值得一畫的奇麗風光。

  自身沒有繪畫天賦和靈感,反覺得張大千小家子氣,一點小景就突發靈感了。也許,是故弄玄虛而已。畫國畫的人,常會造勢,把一件很簡單的事搞得很玄。

  不過,從另一角度思考,大千世界,千峰百壑,都有獨特的風采,都有與眾不同的個性!如果人的思維偏激,不全面、認真,僅從一個角度看事物。廣闊的視野,原本的輝煌會變得黯然,原來的真實會變得虛假,原來崇拜的會變得唾棄。

  不知什麼原因,初小文化的陳倫,對一些聲名顯赫的國畫大師,以及他們的作品並不看好。言談中,對那些雲楠山水、花鳥樹木的黑白畫不但不恭維,甚至反感到極點,認為那些看不懂的水墨畫,根本沒有什麼價值。

  有人說他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說他一點不知道什麼叫謙虛,他卻振振有詞反駁道:「謙虛的美德,要看在什麼時候和場合,謙虛並不是壓抑人真實想法和觀點的惡魔。真實說出想法和看法,才是真誠,過分謙虛,就是虛偽,甚至是欺騙。」

  真與假,善與惡,美與丑,並存於人類社會,也正因了對立的存在,才會讓人們分出好與壞。

  如果人類社會只有美好,善良,真誠,也就當然沒有了邪惡,沒有了戰爭和災難,更沒有了鬥爭,也許,就達到了馬克思爺爺所謂的人類大同吧!

  可是,人類能進入到各取所需的共產主義社會?陳倫認為不太可能!

  下了折多山,在一個叫新都橋的小鎮上停了下來。

  幾十年以後,新都橋被有關媒體喧染成了攝影天堂,把那裡描繪成如詩如畫的世外桃源。神奇的光線,無垠的草原,彎彎的小溪,金黃的柏楊。山巒連綿起伏,藏寨散落其間,牛羊安詳吃草,……川西平原風光美麗綻放……是令人神往的「光與影的世界」和「攝影家的天堂」。可當年陳倫他們路過時,新都橋的整體環境既不如家鄉普通小鎮,也較康定差了好多。

  新都橋鎮又叫東俄羅,是川藏南、北線分路口。

  汽車沿川藏公路南線前行,只見一個個典型的藏族村落,依山傍水地散布在公路兩旁,一條淺淺的小河與公路相依相偎地蜿蜒流淌。房前路旁矗立著一棵棵挺拔的白楊,在寒風冬陽中炫耀著特有的金黃。 一群群氂牛和山羊,在寒風和陽光中,增加了幾分原始和野性的生動。遠處的山脊,舒緩地在天幕上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滿眼藍色、白色、金黃、黑色、綠色的飽和色塊,在明媚的陽光照射下,凸現流暢的色彩和線條。

  新都橋的藏式民居極有特點,有很寬敞的白牆院子和漆得很花哨的大門,房屋大都採用石料建造,朝陽而居,採光極好。每座樓房牆上都開著三四扇窗戶,窗檐上用紅、黑、白等色彩描繪,象徵人丁興旺、五穀豐登之意的日月或三角形圖案。偶爾可見喜鵲在房前、溪邊、草地上飛翔、跳躍。

  海拔3300米左右的高原氣候,溫差較大,氣候多變的新都橋北通甘孜、南接理塘,是從西藏通往康定的必經之路。

  在橋頭上一家衛生條件極差的供銷社食堂吃飯時,苦著一張臉,艱難的吞下夾生大米飯和元根燒牛肉時,陳倫沒想到:幾年以後,他會以另一個身份,在這不毛之地呆了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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