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2024-10-04 14:52:42 作者: 蔡斌(宇劍)

  剛吃了晚飯,陳程正準備上樓,五歲的弟弟小沖從外面跑了進來,手裡舉著一折成小燕狀的紙條,興奮得滿臉通紅地嚷道:「大哥哥!對面廖姐姐給你的。」

  陳程接過紙條展開一看,上面寫著很秀氣、很簡單的幾行字,叫他九點半到碼頭邊的黃果樹下散步。

  沒有落款,也沒有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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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漂亮姑娘主動邀約到河邊散步,令陳程大為開心。這一向他的主要攻擊目標,是後面院子裡的商英,並為她而好幾夜失眠,卻總沒什麼進展。最多也就是趴在樓上的窗戶上,和樓下仰著頭的她說些不咸不淡的話。好幾次想進入主題,挑明對她的喜歡,可卻總也說不出口。

  現在,另一個漂亮姑娘主動寫了紙條,使他心裡立時有了新的想法。

  廖梅父母均為人民教師。雖然這年頭知識份子被打成臭老九,不再受到以往的尊重,可至少也是吃皇糧的國家幹部。

  廖梅本身也不錯,高中剛畢業,已參加了地區統一的招工體檢,正在家裡等待分配,聽說有可能到地區紡織廠當工人。

  教師家庭出生的高中畢業生,和團長家的女兒,論今後人生前途,無疑前者不如後者。

  僅從長相和性格看,兩個人各有千秋,一個豐滿成熟潑辣開朗,一個苗條文靜持重;衣著上,商英時尚前衛,廖梅樸素得體。

  雖然,陳程更喜歡商英的爽朗和豐滿成熟的體形,但廖梅的恬靜和端莊,也相當不錯。

  正當沉浸於美好遐想之中,把正街和後院兩個漂亮女孩子在心裡對比時,最小的妹妹程靜,在天井裡扯著嗓子叫道:「大哥哥,大哥哥,下來!下來!」

  他來到走廊上,望著天井裡使勁向上仰著脖子的陳靜,扮了個鬼臉逗她道:「小妹妹叫大哥哥什麼事呀!」

  三歲的小妹妹長得又白又胖,粉嘟嘟像個瓷娃娃。

  因為臉圓臉白,眉毛卻很濃,眼睛特別大,陳倫取笑她長得像只小熊貓,而熊貓是國寶。由是,除了繼父和姐姐叫她妹妹,其他人都叫她國寶,有時也喊她為熊貓。

  小妹妹揚起手中的緊緊捏著的拳頭,稚氣地叫道:「下來呀,有東西給你!」

  這個小傢伙,會有什麼東西給我?不會又有哪個美女給我寫條子,約我到河邊散步吧!陳程心裡美滋滋的想著,慢吞吞往樓下走去。

  到了天井裡,小妹妹張開緊握著的小手,露出揉成了一個小湯圓的紙團,壓低了聲音說:「這是對面的竹春姐姐讓我給你的。」

  小妹妹跑到外面去了,陳程迫不久待打開那揉成了團的紙,心裡有難以抑制的慌亂,莫名其妙的顫慄。

  應驗了心裡一瞬間湧出的瞎猜,果然,紙條上明白無誤的寫著,讓他晚上八點半到水碼頭的黃果樹下去碰頭,然後一起去看電影。

  怎麼回事?今天是咋的了?突然間,兩個向來極為傲氣的姑娘,同時寫了紙條,約我到黃果樹下見面!會不會是她們在整我的寶氣?

  黎竹春的爸爸和媽媽,都在銀行工作,而且都是股長一級幹部。家庭條件在縣城裡雖算不上最好,也至少算得上相當好。

  和廖梅一樣,她也剛剛高中畢業,參加了地區統一招工體檢,在家等待分配。

  那年月,初中畢業沒能升上高中,高中畢業沒能被保送讀工農兵大學,絕大部分應屆畢業生,都必須下鄉當農民。

  很少一部分有千絲萬縷社會關係,或有強硬家庭背景的初、高中畢業生,會被送到部隊、機關,或招工到國營、集體工廠上班。

  廖梅父母,雖為一般中學教師,但多年教書育人,學生遍布全國各地,其中不乏實權人物。

  為老師的女兒謀一份工作,只需縣城的一個局級幹部便可搞定。更何況,還有更高層的領導會出面幫忙。出生於教師家庭的廖梅,註定不會到農村受苦。

  黎竹春的父母,雖都只是銀行小股長,可銀行幹部和各部門的關係,說不清道不明。求他們幫忙想巴結他們的人,可謂比比皆是。

  為寶貝女兒找份工作,對於銀行股長,只是很小一樁事。甚至不需他們親自出面,自然會有人幫辦好。

  這樣兩個家庭條件的女子,身後追著攆著想和她們好的人,至少應該有一個排或一個連。可為什麼,她們會喜歡上我這個集體工廠的小青工?

  不可思議,真的不可思議!

  陳程絞盡腦汁、搜盡枯腸,怎麼也弄不明白,這兩個驕傲的美女為什麼會給他寫信!怎麼也想不清楚,對商英發起那麼猛烈的改勢,都沒能取得實質性的進展。正納悶這年頭的姑娘,難道真都得有三轉一響、四季衣裳,才會接受男人的追求?卻突然間,兩個綜合條件等同的美女同時示愛,到底怎麼回事?

  陳程為兩張紙條苦苦思索時,這條街的三個美女,也同樣在苦苦思索,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晚上的約會。

  商英把陳倫遞來的紙條連讀好幾遍:「親愛的,你知道我是多麼愛你嗎?每天上班,我的心全在你的身上,我巴不得時間飛逝而去回到家,馬上見到親愛的你,能和你手牽著手,到河邊散步,到月光下的黃果樹下相依相偎,和你緊緊抱在一起。

  你也希望能和我到河邊散步嗎?親愛的呀,我等待著你的回答,盼著你的手,在我的手中緊緊握著。」還沒看完,她的心已狂跳起來。

  在白操壩部隊營房騎了一小時自行車,剛回到家的黎竹春。從自來水站挑了兩擔水回家的廖梅,幾乎同時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衣兜里有了一隻紙折的小燕。展開一看,是對面陳程寫的信,邀約八點半到水碼頭散步。

  應該說,陳程在黎竹春的心中沒有過多印象,因為她是一個天生好動、性格爽朗的女孩子。也是一個成天樂呵呵,臉上時時掛著笑容,走到哪,就會把歡歌笑語帶到那裡的開心果。

  對於陳程英俊的容顏,她是認同的。可對於他老成持重的脾性,她卻很不喜歡。認為他年紀輕輕故做老練,成天板著的臉上少有笑容,而且不主動和人交流,讓人難以接近,也讓人難以親近。

  說不清什麼原因,就陳家兩兄弟而言,她反而對隔三岔五總會惹事的弟弟有好感。特別是那天到城關鎮玩,親眼看到了陳倫和何洪成打架,看到他獨自和好多人對打。而身為親哥哥的陳程,站在旁邊大氣也沒吭一聲。她心裡很是不平,認為陳程不像真正的男人。

  她認為,陳倫雖然總會惹事,而且經常打架,可是卻思維清晰頭腦靈活,對人對事都有獨到見解。

  而且,每一次所謂的惹事,他都是被動還擊。平時除了帶弟弟妹妹,做家務,任何時候手中都捧著一本厚書。

  通過好幾次和陳倫交流,她還驚奇的發現,這個瘦猴子一樣的傢伙,腦子裡裝了太多知識。由此得出結論,陳倫在文學上的知識,早就超過了她這類的高中生。

  驚異陳倫擁有豐富文學知識和綜合知識的同時,對他的俠肝義膽和敢做敢為,天不怕地不怕的抗爭精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的偏激行為,以及一旦有人觸及到了其利益,就會以死相拼的病態心理。她都非常贊同,認為男人,就得像個男人的樣子。

  平常時間,她相對喜歡和陳倫在一起吹牛,聽他講小說中的故事和書中看來的民間傳說。也時,講得興起,也會看到他精赤上身,裸露著骨頭和肉皮,即興表演一套說不出名的拳術。

  和陳程,只是禮節性交往,沒有過多交流。可現在,這個不被她看好的陳程寫了紙條,直截了當地約她到河邊的黃果樹下見面。

  一向大大咧咧的黎竹春,拿著那張小小的紙條,心裡有點犯難,不知該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奇事。

  想了好一陣,她終於決定:不管那麼多,既然人家有約,就去一趟吧,看他到底想說啥!畢竟平時關係很不錯的哥們姐們,接到他的紙條不去,會讓人很沒面子。

  八點半。陳程上穿時尚的海魂衫,下著草綠色仿軍褲,腳穿白色網球鞋,網球鞋裡還有嶄新的絲光襪。精神抖擻大步往水碼頭黃果樹下走去。

  他打定了主意,八點半和黎竹春見面,不管談得好不好,快九點半時,找個理由離開,等她走了後,再轉身回黃果樹下,和廖梅見面。

  他暗自慶幸,廖梅和黎竹春定的時間,正好有一個小時差異,這時間差,讓他在今天晚上有了兩個選擇的機會。

  不管廖梅或黎竹春,只要能擁有其中一個,他就會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如果能讓兩人中任何一個確定為女朋友,他會挽著她的手,走遍縣城大街小巷,還會專門帶她回到興隆街,到自由街小學和三中去走一遍。讓那些曾幾何時看不起他的人,不讓他加入紅衛兵組織的人,背後罵他小反革命的人。還有那些惡毒咒罵過他的人們看看,他這個反革命的兒子,現在不但有工作,而且有如花似玉的女朋友!

  憧憬著無比美好的明天,陳程心裡樂開了花,情不自禁輕聲哼起了電影《上甘嶺》里的插曲的一段:「姑娘好像,花兒一樣,小伙兒心胸多寬廣,為了開闢,新天地,喚醒了沉睡的高山,讓那河流改變了模樣。」

  從家裡到水碼頭不到半里路,抬腿功夫就到了。更何況,今天晚上是去會女朋友,興沖沖的陳程,一首歌沒唱完已到了。

  剛剛走到橋中間,精神抖擻、滿臉喜氣的陳程驚奇地發現,微弱的路燈照耀著的黃果樹下,除了商英和幾個不認識的人,另一面,居然肩並肩站著黎竹春和廖梅。

  河對面的三個姑娘,已經看到了呆立在橋上的陳程,六雙眼睛同時朝他看來。

  停在橋上的陳程,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全身上下衣服濕透了,剛唱著歌的嘴大張著收不攏了。

  那一瞬,他感到腦子嗡嗡直響,渾身汗水直往外冒,兩條原本健壯的腿,虛弱得難以支撐身體的重量。

  怎麼辦?他努力想使渾濁的大腦清醒。可是,依他的智商,根本想不出好辦法,更不知道如何應對突發的變故。

  橋對面,黃果樹下的三個姑娘,看著陳程在橋上停住了腳步,看著他尷尬的表情,各自都在心裡猜測著。

  最先來到樹下的是商英。這個下午讓陳倫調侃了一番,在他挑逗下意亂情迷、幾乎把持不住的成熟姑娘,對陳程有很好的認知度,從內心深處願意和他交朋友。

  至於下午和陳倫差點發生的小插曲,她自我安慰道,那不過是大姐姐和小弟弟鬧著玩的,大可不必認真。

  從信中知道陳程主動約到水碼頭散步,她心裡好不高興,晚飯後早早洗了澡,換了一套乾淨衣服,扭著屁股直奔河邊黃果樹下。

  廖梅和黎竹春,同時出門,一路說著往水碼頭走。

  既是鄰居也是同校同班的同學,倆人平時關係很好,經常會約在一起看電影,逛大街買好吃的,甚至有好幾套一模一樣的衣服。

  文靜的廖梅,在學校總免不了會有人欺負,只要黎竹春在場,都會挺身而出為她打抱不平;廖梅有了什麼好吃的,每次都會給竹春留一半。黎竹春家凡是做了雞鴨魚肉,從來不會拉下廖梅。

  倆人一起走到了水碼頭的黃果樹下,同時停下了腳步,黎竹春問廖梅是不是在這裡等人,廖梅反問黎竹春是不是戀愛了。問完,倆人開心大笑著抱在一起。

  黎竹春以為廖梅在樹下等另外的人,廖梅認為黎竹春約了心上人,倆人都沒有想到,等的是同一個人。

  商英更沒有想到,除了她,在這樹下另一邊,正街上的兩個女孩子,同樣在等陳程。

  在橋上進退不得的陳程,眼看對面三個姑娘都看見了他,雖不知她們緣何聚到了一起,不知她們是否事先有過通氣。但心裡明白此時過橋,完全有可能鬧出不大不小的糾紛,甚至會發生抓扯事件。

  公眾場合,如果讓三個漂亮女孩子抓扯著罵一通,實在太沒面子了。不但沒面子,今後要想追她們中任何一個,都不再可能。不但不可能再追三者之一,就是今後接觸任何一個女孩子。也會因為這極不光彩的一幕,使自身光輝形象大打折扣。

  想著,他很乾脆的轉過身,小跑著離開了石板橋。

  眼看著陳程已到了橋上,卻於停留幾分鐘後,返身跑了,黎竹春和廖梅好不奇怪,相互望了一眼對方,又一齊望著陳程的背影,異口同聲說:「這人是不是有神經病?」

  對陳程的奇異舉動,商英更是大惑不解:這人怎麼回事,寫了條子約我來這裡,剛走到橋上就往回跑?是不是腦殼裡進水、短路了?

  眼看陳程的身影快要消失了,她按捺不住扯開嗓子叫了起來:「陳程,陳程你怎麼跑了?我在這裡等了你好久,腳都站軟了,你難道沒看到我?」

  她這一叫不打緊,小跑的陳程加快了腳步,逃命向前狂奔,很快拐過彎不見了。

  商英清脆的呼叫,在夜空里很是刺耳。廖梅和黎竹春心裡同時「格登!」一下,再次相互望了一眼,不約而同轉眼,望著夜色下平靜的水面。

  平靜的河水,看不出流淌的動靜,像是一塊長長的細綢。

  低垂著腦袋,渾身是汗回到家,坐在天井邊的一張小凳上。陳程叫過小妹妹和弟弟,讓他們立正站好,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問道:「老實交待,你們給我的紙條,到底是哪個給的?」

  「是廖梅姐姐給的。」

  「是竹春姐姐給的!」

  兩個小傢伙幾乎同時回答。

  這!到底怎麼回事?陳和從褲兜里摸出那兩張紙條,再次極其認真看了一遍。自言自語道:「沒有錯呀!一個八點半,一個九點半。」

  就算她們記錯了時間,也不應該走到一起呀!就算她們無意中走到了一起,也不應該和商英走到一塊呀!她跑到那裡幹啥去?

  想起商英那清脆的叫聲,他感到心裡好生煩惱!

  晚上,聽著陳程在床上翻來覆去,看著他時而從窗子上伸出頭,往街對面望著。時而躡著腳往後樓走去,另一張床上裝睡的陳倫暗自好笑。

  他悄然在心裡暗罵了一句:「寶氣!」轉身朝里閉上了雙眼。

  將要入睡時,迷糊中的他想的是,明天再弄幾張紙條,讓陳程至少一個月笑不出來!讓這自以為是的工人同志,天天耷拉著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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