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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和船,義務擺渡五十年》——記第二屆全國道德模範趙永錄

2024-10-04 14:04:14 作者: 何建明

  呂中山

  一

  2010年1月22日,正是農曆己丑年的臘月初八。東北地區的民諺「臘八、臘八,凍掉下巴」,一片冰天雪地,溫度通常在零下30攝氏度左右,習俗上忌出門遠行,是「打罵不走」的時節。我這時卻奉命北上,到黑龍江省的樺南縣去採訪全國道德模範趙永錄。家人擔心我的身體,說最好另擇一個時間。我雖然有過「生活從60歲開始」的樂觀,但年齡一過「古稀」,力不從心的感覺是越來越明顯了。看過趙永錄的事跡,第一收穫就是增加了我樂觀的自信:趙老都74歲了,還風雨不誤地義務擺渡,我倆的年齡差不多,我也只是坐坐車,張張嘴,動動筆,有什麼不放心的?

  早晨6時許,省文明辦的領導熱情派車送行至哈爾濱火車站,然後乘坐哈佳線的特快列車,直奔佳木斯市,風馳電掣6小時後到達終點站。樺南縣行政區劃位於佳木斯市版圖,工作也接受佳木斯市的領導。走出站台出口,佳木斯市文明辦的江科長和樺南縣文明辦的徐叢廣副主任,正在那裡迎接,熱情地噓寒問暖並一塊進餐後,徐叢廣副主任便領我坐上汽車,離開佳木斯,朝東南方向的樺南縣城駛去。樺南縣的經濟發展相對滯後,在車上,我有意提示說:這次採訪,食宿費不要縣裡負擔。徐叢廣副主任年輕,性格爽朗,聽了我的話,像老熟人一樣笑起來:縣裡是窮一點,但也吃得起幾頓飯呀!再說,這幾年變化也挺快,貧窮縣的「帽子」就要摘掉了。他看我聽得專注,又特意論證般地說:窮則思變,一點也不影響出現各類英模人物——老趙頭是黑龍江唯一一位被評為第二屆全國道德模範的人!就是我們縣土崗山鎮出生的……

  窮則思變,是一條人生規則。聯想到趙永錄的事跡,窮能守德,窮能講義,信奉著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中的一個「仁」字;和諧處事,心理上沒有絲毫的投機,此人的品質,該是何等的偉岸呀!

  徐叢廣在車上接了個電話,告訴我:老趙頭正好從依蘭(縣)上樺南(縣)串親家,很快就到縣城了,我讓他到縣文明辦等候與你見面。

  走進中共樺南縣委文明辦的辦公室,剛剛坐下,就聽到有人叩門,接著風塵僕僕走進來一個人,中等身材,頭戴一頂雷鋒式的皮帽子,身穿一件半大棉襖,手裡還提著個旅行包,站在這裡,顯得粗壯結實。他眼睛向屋子裡的人「踅摸(尋找)」,我也打量著他,感到似曾相識——這才想起是在電視裡見過的,便趕忙起身迎去,與他握手時說:您好!您就是全國道德模範趙……還沒等我的話音落地,他兩眼欣喜地亮著大嗓門回答說:我是趙永錄。

  趙永錄的一雙大手與我緊緊相握,我感受到那雙大手鐵耙子一樣的有力和堅硬。我不由仔細瞄了一眼,手背粗糙,手心老繭棱起,五指關節凸鼓,像竹節一樣的生硬,又鐵鉗子一樣的有勁,不亞於生龍活虎的青年人。心想:就是這雙手,義務撐船50年,方便了鄉親,在半個世紀的光陰里,獨顯一個普通百姓的透亮心靈,傳承著中華民族「仁義做人」之美德。

  他脫掉外衣,兩道濃眉微微閃動,嘴角有些上挑,一副認真且誠懇的表情。他的兩隻耳朵要比一般人的大,耳垂肥厚,整個輪廓朝前支楞著,真有點像心慈面善的「大肚彌勒」佛。他把介紹信還回來,說:還拿信幹啥?這事老袁早就跟我說過。他說的老袁,是省文明辦的副主任,曾帶他到北京參加過授獎活動,也算是老朋友了。我說,說是來採訪,其實是來向您老爺子學習的,義務擺渡半個世紀,不容易呀!中宣部和中央文明辦號召全國13億人都向你學習呢!

  他兩眼更顯神采,伸手撓撓腦袋上的短髮,略為靦腆地說:我有啥好學的?一輩子就幹了這麼點事兒,政府還給我這麼大的光榮。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風趣地說:向我學習,就得撐船,你這身板,能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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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倆都樂了。

  老趙頭說話嘮嗑很隨便。他性格開朗,語言幽默、詼諧風趣。吃飯時,我看見老趙頭一筷子菜也不動,心中正納悶,服務員端來一個雞蛋炒韭菜粉兒和炒羊肉絲兒,端端正正地擺放在他跟前。我知道那是專門為他準備的,不由好奇地問:趙兄,你是穆斯林——回民嗎?

  趙永錄吃了口菜,嘖嘖了一下嘴巴,回答說:我,和你一樣,是漢人。這特供給我的菜,不放鹽,是淡的,你如果也有這口福,嘗嘗看。

  我連連搖頭說不行,卻急於刨根問底。徐叢廣在一旁解釋說:趙大爺不吃鹽。是他的生活習慣。要問為什麼?還有一段革命家史呢……

  趙永錄的父親,與著名抗聯將領趙尚志是拜把子兄弟,常年在外為抗聯傳遞情報。趙永錄從懂事起,就在家裡干各種雜活。他上學晚,16歲小學畢業後,隨父母到鶴崗興山煤礦當礦工,因為他特別能幹,人緣又好,小小年紀就被礦里評為勞動模範……他24歲那年,就是遭受災害挨餓的1960年,突然得了一種奇怪的病——全身刺痛,到處求醫問藥也沒人能說準是啥毛病,連長著黃頭髮的蘇聯大夫看了也直搖頭。後來,一個工友領了個小腳老太太來,那老太太在他的手上、臉上摸索了一通,破天荒地說出一個「吃咸過敏綜合徵」來。她開出的治療方案是:只要生活在潮濕地兒,一年四季不吃鹽,病就自然好了。自古就是有病亂投醫,既然病痛難忍,不妨照老太太的方子試一試。於是,他就回到了樺南縣老家——閻家鎮樺木山村南的倭肯河岸開荒種地。也是他與這一方水土有緣,自此病症消失,而且再也離不開這一生活軌跡了。

  我相信趙永錄的經歷,心中仍然感到奇怪,都說人不吃鹽就渾身沒勁,頭髮變白,電影《白毛女》不就是這麼拍的嗎?可眼前老趙的黑胡碴,一根根像是閃亮的鋼針,顯得渾身是勁兒,也許是與他心地善良、性情豁達,又整天在河上撐船有關吧?

  趙永錄撐船的倭肯河邊,對我產生了極大吸引力。

  來時提到過到倭肯河看看的話題,司機當時就說:那地方雪厚,我的車進不去。如果想去,就得換「山貓」車試試。

  我出於採訪習慣,更主要的是出於對趙永錄做深入了解的渴求,關於到倭肯河邊渡口的事,一邊向部領導敬酒,一邊又舊事重提了。

  二

  第二天一大早,閻家鎮的宣傳委員梅建軍,特意帶來了一輛麵包車,司機也挑了位技術熟練的。離開樺南縣城,一路向南,朝百里外的閻家鎮樺木山村駛去。

  我很想從趙永錄的日常生活里,發現別具一格的閃光點。在行車時,抓住他60歲了才結婚這個話題,一語破的,打開了他的話匣子。

  我問:前些年咋老「打光棍兒」,不想找個女人嗎?

  老趙頭的臉上,呈現出滋潤的色彩,開玩笑地說:你說哪去了?不是我不找女人,而是女人都來找我,那可不是一個兩個,接二連三地上來一大堆。可是過了一陣子,人家又一個個地跑了。

  我不解:為什麼跑了呢?

  老趙頭解釋說:我擺船不要錢,在這三個縣交界的百里方圓,沒有不知道的。有的女人覺得我心好,善良,樂意助人,能靠得住,就來跟我「拉扯」。人家上趕著來了,我還能往外推嗎?

  我故意撩起他的興趣:天地也不拜了?

  老趙頭很開心地說:倭肯河兩岸的大荒地上,就我一座小窩棚,裡頭連個隔斷也沒有,不走了就得住下,當地人管這事兒叫「打伙」……人家住個一年半載的,又一個個殺豬不用熱水燙——蔫退了。

  老趙頭繼續說:為什麼?你想啊——我不吃鹽,飯都吃不到一塊去,人家做飯嫌麻煩。再說了,這兒沒有電,聽不到收音機,看不到電視,夜裡就是倆個活人和一條狗,要多沒意思就多沒意思,人家能不走嗎?

  老趙頭還蠻不服氣的:誰說我沒兒沒女?我有兩個女兒呢。是撿來的不假,可也是心頭肉啊,和我親著呢!

  我想,他為疾病在河灘荒地紮根,不僅熬過青春,熬過了人生最具創造力的年華,影響了生兒育女,不僅沒有一句怨言,還那麼樂於助人,豁達樂觀,該是一個怎樣的思想境界呀?

  趙永錄的老伴兒叫徐桂芬,剛到60歲的年紀,體形苗條,臉廓祥和,此次與老趙頭一同探親,也與我們同車。我便向徐桂芬打趣說:那大嫂咋沒走?

  徐桂芬受到老伴兒的竄弄,也「咯咯」笑著說:別聽他臭美了,也就我吧,別人誰跟他呀!

  車裡又是一陣笑聲。

  汽車到了一處叫做「小北安」的地方,路面上的積雪有沒腰深了。推土機推出了一條很窄的道眼兒,兩邊雪牆高聳,汽車像是在穿越一條銀色的隧道。儘管司機的技術是絕對一流,也不得不走走停停,特別是看見迎面有車來,就得提前停下,車身緊挨著雪牆,小心翼翼地給對方讓道。等終於到了樺木山村,村支書王軍正站在村頭等著,他上車來說:召集村裡的農民在婦女主任家開個會,讓大家說說老趙頭在倭肯河的事兒。

  我還想著倭肯河,就問:到倭肯河了嗎?

  王軍答:倭肯河呀?離這兒還有一二十里路呢。

  我們走進一座新蓋的五間大瓦房裡,土暖氣,熱炕頭,立時感到暖融融的;還有一盆盆的鮮花,窗明几亮,顯得分外溫馨……

  我問王支書:有這樣房屋的人家,村子裡有多少戶?

  王軍說:村里300多戶人家,像有這樣住房的,七八十戶吧。

  我說:都有四分之一了。聽說,你們這個村過去是個有名的上訪村,現在咋變化這麼大呀?

  王軍笑笑說:這幾年趙老爺子的事兒在全省全國出了名,我們這個村也跟著沾了不少光。人們向他看齊,開始了上進致富了……

  村民們陸陸續續來了好幾十,聽說是談老趙頭的事兒,都爭搶著發言,有說他義務擺渡的,有說他拾養孩子的,有說他冰上救人的,時而還七嘴八舌地一齊說……

  等大家散去,我再次提到上倭肯河的事。

  村支書王軍和司機再次流露出為難來,一邊帶我朝村南頭走,一邊說道:呂老,你這次只能遙望倭肯河了,那裡荒無人家,趙大爺的窩棚也被雪埋了,白茫茫一片,遠近一個樣。

  我們站在崗地上,向倭肯河的方向瞭望。司機覺得過意不去,就講了一件往事,說前兩年有人來採訪,正趕上雨天,道路泥寧,越野吉普車陷進去就不能動了。有一對經營魚塘的小夫妻路過,聽說是採訪老趙頭的,非常高興,說老趙頭可是個好人,他們經常坐他的船。對正束手無策的記者說,你們放心去採訪吧,我回頭拿四輪子把你的車拖出來。他接著笑說:今天這麼深的雪,咱的車陷進去,可遇不到人幫忙嘍!

  倭肯河這兒是老趙頭創造人間奇蹟的地方,是他數十年如一日助人為樂的場地,不能深入實地,我仍然心有不甘。建議找幾個大塑膠袋,套在鞋外,再像穿長筒襪子那樣扎在腿上,扒開條雪道……

  村支書王軍尋思片刻,手指著倭肯河的方向說:我一說你就明白了,是三個縣的界河,平時有80米寬,漲水時能超過100米;水淺時一米深,漲水時三五米……流到依蘭的降龍屯後匯入松花江。趙大爺擺渡的這個地界,人煙稀少,屬於「三不管」,一直沒有橋,兩岸的村民往來,為圖個方便平時都從這兒趟水過河;河水一漲,有人不知深淺,年年都有淹死的。趙大爺年輕時就有一副俠義心腸,一心想給鄉親們造個方便,就自己花錢做了條小船,開始義務擺渡了。

  他見我沒有明顯放棄的意思,眼神關切地說:呂老,你對那條河的關注我能理解……可是,你老人家在這雪窩子裡,萬一出點閃失,我實在是擔當不起呀!

  老趙頭也補充說:這麼大的雪,去了也看不到啥。這樣吧,我家有盒錄像帶,你可以看個一清二楚了。

  返回縣城時,天已經黑了。

  縣委宣傳部部長(縣委常委)安秀敏與我們共進晚餐。見面第一句話就拉近了我與她的距離:看您老這歲數,我得叫呂大爺了。她了解了近兩天的採訪經過,並傾聽了我計劃深入採訪的打算。吟吟一笑,說出了很有見地的兩個觀點:

  一是金子就是金子,在別的地方也會閃光:趙老爺子來到倭肯河,應該說是一個偶然,因為他得「不吃鹽」和到濕地來治病。倭肯河邊上有濕地,河邊的樺木山村又是他的老家。如果倭肯河上有座橋,沒有年年淹死人,他也不會造船義務擺渡50年!但是話又說回來,趙老爺子從小受父母的影響,具備了助人為樂、替人解憂的好品質,就像是一塊質純的金子,即便不來倭肯河,在別的地方也會閃光,他在煤礦就當選過勞動模範嘛!

  二是讓金子光芒四射,是創建和諧社會的需要:羅丹有句名言,世界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中國具有五千年的文化文明,社會生活中具有道德模範特徵的人成千上萬,絕大多數默默無聞,就是缺少挖掘發現和傳播。現在進行偉大復興的和諧社會建設,中央文明辦舉行全國道德模範評選活動,為各地挖掘發現和傳播道德模範創造了機遇。最初,我們發現趙老爺子的事跡,還只是從「不吃鹽」引起的,由電視台記者採訪當成「奇聞趣事」播出,後來才深入整理了在倭肯河義務擺渡的事。我們覺得這種「我為人人」的思想,是創建和諧社會所需要的一種生活境界,應當「讓金子光芒四射」,經過挖掘、推薦,不但被評為全省「感動黑龍江人物」,最終被評為「第二屆全國道德模範」,國慶60周年時趙老爺子還光榮地登上了天安門城樓……我們也跟著光榮呀!

  女部長的話,恰到好處地透析了我這次採訪的主題,我不由不為她的幹練鼓掌。在她的倡議下,我們又一起與趙永錄老人合影,作為永恆的紀念。

  第三天早餐時,閻家鎮黨委書記張可心又笑呵呵的坐在我身邊,與我談起老趙頭為人的話題。張書記邊吃邊聊,言語乾脆利落,把趙老爺子的大半生默默無聞,甘願奉獻,助人為樂等事情一股腦兒的說出許多,有觀點有事例,有故事有情節,還有比如大致擺渡過多少人,載過多少東西等一串串的數字。

  上午還有點時間。老趙頭又拿來他分別獲得省和中央兩次榮譽的照片、獎章,讓我一一過目。徐叢廣副主任又為我捧來了一摞資料和錄相光碟,還有《樺南縣誌》……令我感到收穫頗豐。

  趙永錄老人半個世紀的風雨歷程,漸漸清晰、明朗起來,一幅倭肯河邊潺潺流水、起伏荒草、彎曲小路、白木孤舟、低矮窩棚、孤獨男兒的自然圖畫,浮現在眼前了:

  一個人,亦男亦女,站在三縣界河的對岸,朝屬於樺南縣境的河岸呼喊:

  小趙,過河!

  喊聲打破了倭肯河「三不管」歷史的寂寞、淒涼,昭示了一個和諧生活環境的誕生。

  河的南岸,青年趙永錄正一身汗水的出沒在齊人深的草叢中,開荒種地……聽到呼叫,放下手中的钁頭,跑到河邊撐起了窄窄的小船兒。

  船兒盪至河中,岸那邊又有一位老人喊:爺們,過河!

  一個稚嫩兒童的聲音:趙叔,我要過河!

  一群稚嫩的聲音在喊著:我要過河!這種聲音由稚嫩而蒼老、悠遠,漸漸形成一種潮汐,在我的頭腦中此起彼伏,經久不息!

  三

  從佳木斯返回哈爾濱,我坐的是動車,也許是歸心似箭,就覺得車速極快,也就六個小時。到了哈爾濱,省文明辦副主任王政璽和處長姚丹又安排了接站。無微不至的關懷,令我對如何寫好趙永錄,產生了動力,也有了壓力。

  回哈後很快就是一年一度的春節,將老趙頭的資料看了一遍又一遍,錄像放了一回又一回,頭腦中的思索越來越多,以至於遲遲下不了筆。我想到了城市的公交車,想到了宰客的計程車,想到了沒有橋樑也沒有渡船的大河,想到了買條毛巾也得割些青菜到鎮上賣掉的趙永錄……是的,他是貧困的,渡他人過河的勞動是有價值的,但他為什麼不按勞取酬,向過往行人收取一定費用呢?

  是的,剛開始擺渡時,誰也不相信他不收錢——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好心人?一次,乘船的一位陌生人,下船時取出兩角錢放在船頭,就忙著趕路去了。小趙發現了錢,急忙去追趕,一直跑出半里多地才把錢退給那人。鄉親們見他玩真的,當時還是心存疑惑:也許,他現在心血來潮,能堅持三兩個月吧?人們怎麼也沒想到趙永錄由青年擺渡到中年,由中年擺渡到老年,就這樣持之以恆地幹了半個世紀。人們由呼喊「小趙,過河」到呼喊「老趙,過河」,直到呼喊「趙大爺,過河」。

  倭肯河兩岸的鄉親們,說到趙永錄,沒有一個不感恩戴德的:趙老爺子是個好人啊,這幾十年,只要想過河,喊一聲,沒有一次過不去的。如果沒有他,這些年不知要出多少人命啊!他的這份情,是用多少錢也換不來的呀!是的,他以自己開荒種地的收成,作為「自給自足」的來源,即便再忙,也從不耽誤過河人:吃飯時有人喊,他會立馬放下飯碗;三更半夜有人來,他會激靈地從被窩裡爬起來……他說:過河的人都是有要緊事兒,耽誤不得呀!

  深秋季節,河面剛剛封凍。依安縣三道崗鎮安興村孫老師的兒子得了病,急需渡河往佳木斯醫院送。病人家屬望著一河如鏡的薄冰,急得團團轉。趙永錄二話沒說就上了船,一雙手一隻腳成了破冰工具,一邊砸冰一邊撐船,硬是把病人接到樺南岸邊。那次,他的雙手凍傷,至今還有傷疤,十個手指頭長了大骨節。

  趙永錄的船兒,不僅渡人,還載貨。他說:人活著,離不開貨。光渡人,只是幫了一半的忙;如果有的貨過不去,一半的忙也是白幫。農村人的貨物雜七雜八,有鍬鎬鋤犁、農藥化肥、摩托車、自行車,也有牛羊狗雞、瓜果柴米……只要是人們帶來的又能裝上船的,他都樂意擺渡到對岸,一趟載不下,就兩趟三趟地往返。有時貨物大,船小裝不下,他就琢磨法子,像武術家一樣來個一巧破千斤:有鄉親趕著牛群要過河,小船運不了牛,他就利用老牛會水的特點,逼牛下河後,在船上把它們趕過去。一群羊過河,部分綿羊不怕水,也能趕過河;有一種絨羊怕水,怎麼趕也不下河,就把它們的頭羊放在船上載過去,讓頭羊站在對岸一叫,再趕其他的羊下水就容易了。四輪子拖拉機也要過河,只好把它先拆卸開來,過河後再一件件安裝好……

  1998年夏,黑龍江省的嫩江、松花江流域發生百年不遇特大洪澇災害。倭肯河既有暴雨的積蓄,也有松花江的倒灌,大水暴漲,把對岸依蘭縣境的幾戶民房吞噬掉一半,很快就有房倒屋塌之災。趙永錄在這邊岸上看了,急忙撐小船過去,將十幾位眼巴巴盼望救助的村民,分兩批運到河東岸的安全地帶。當他撐船回到自己的窩棚時,洪水已經漫過土炕,棚子裡的東西和鍋碗瓢盆漂游一地,老伴正可憐兮兮地站在土炕上向著大水張望……再晚一會兒,窩棚和土炕泡塌,就要家毀人亡了。

  深秋,夜幕降臨。村民楊社新趕著拉了一車樹枝的牛車過河,趙永錄見牛車在河裡搖搖晃晃,趕緊招呼停下。老楊頭挺倔,還是一個勁兒揮鞭吆喝,眼看著河水把樹枝浸漫過來,牛車一個趔趄也側翻過去,黃牛倒在水裡,掙扎著直吐白沫。趙永錄急忙跳入河中,將楊社新托出水面,又回去將老牛的韁繩割斷,把老牛一點點拉到水淺的地方拽上岸。他自己身上掛了一層冰茬,一走路,盔甲似的「咔咔」作響。

  河水剛結冰,還很不結實,對面勃力縣的一個女子過河,也就剛走出兩米多遠,腳下的冰面塌陷,人也在「喀嚓」聲中掉進河裡,只能雙手扒著冰塊呼救。這邊河岸上的趙永錄很為難,踏冰過河也肯定不行……怎麼辦?他急中生智,懷抱一根長杆,裹緊大衣,躺在冰面上,朝對岸方向滾去,待滾到那人跟前,再把木桿子遞過去,慢慢將那女子拽了上來。

  常年在河邊生活,他得了嚴重的風濕骨病,親朋好友都勸他搬回村子裡住,好好養養身子。他卻笑笑說:我不能離開小船,那麼多的過河人需要我呀!我不能涼了鄉親們的心……一次,他冒雨擺渡後得了重感冒,高燒不退。村里大夫到窩棚給他掛點滴,剛剛料理完畢,有人喊過河,他不顧別人的阻攔,硬是自己撥掉了針頭,扛起船杆,踉踉蹌蹌地走向渡口。

  初冬季節,河水封凍,不能擺船了。趙永錄仍然每天坐在船頭望著倭肯河面,時而點燃一支煙,慢慢地抽著,寒風把他的臉額打磨得像一塊被剝了皮的樹疤,遠遠望去,就如同一尊銅像。他作為守護之神,佑護著這一方河面的安寧——他知道,這時節河面上最容易出事兒,但見到有人要踏冰過河,高吼一聲,發出人命關天的警告。到了河冰結實、過往無虞的冬季,他也閒不住,時常冒著嚴寒,懷裡一個背上一個的帶著兩個拾來的女兒,手上拿著「當郎」行頭,東村西屯,走街串巷的吆喝:剃頭了,不要錢!有人需要理髮,他進屋放下孩子,擼起袖子,拿出剃頭刀,一邊給人剃頭,一邊說笑聊天,剃完頭收拾好家什走人,真箇是分文不取。

  他好事兒幹了一件件,卻一點譜兒也不擺,和鄉親們稱兄道弟,整天笑呵呵的。他從中感受到快樂,也練就了性格的爽朗和豁達。鄉親們時常覺得過意不去,幾個人合夥拎上點豬肉去看他。趙永錄不好拒絕,乾脆讓老伴把肉放進鍋里燉上,再炒上幾個毛菜,請大夥在他家吃上一頓。他開玩笑說:咱們這是大拇指卷尖餅——自個吃自個!從這以後,趙永錄的老伴又多了一個活兒,每到晌午,為過河的村民做點便飯。在50年的漫長歲月中,趙永錄把自己的青春年華和滿腔真情,無私地獻給了倭肯河兩岸方圓百里的鄉親們。他的好事有口皆碑,可是誰也說不出個準確的數字來。官方在整理他的事跡時,才不得不留有餘地地進行一下粗略統計:救助落水鄉親28人,幫助困難村民53人,義務擺渡18萬餘人(次);運送化肥、農藥、種子等物資5000多噸,摩托車2萬餘輛(次);運送牛、羊、柴草不計其數。

  四

  人們交口稱讚趙永錄有一副「菩薩心腸」,是他們的好「管家」:村民種地,小四輪子扔在地里,他主動幫忙照看,從沒丟失過。誰家稻田缺水,他托人給那家人捎句話。誰家地里起蟲子遭災了,他也在第一時間裡把信息傳遞到。打下來的糧食放在地里,他義務幫著看管,與他的義務擺渡一樣,照樣幾十年如一日。有個叫「傻柱子」的人家,父子倆都智商低差,經常餓著肚子;趙永錄就把自己節省下來的糧食送給他們,以解斷炊之苦。他擺渡時,見有抱小孩的人上船,總是先把孩子接過來,看那人坐穩後,再把孩子還回去……

  趙永錄對待孩子,更是情有獨鍾。已四十歲出頭了,還沒有一個名副其實的妻子,生兒育女也無從談起。在倭肯河的荒灘野草間,他先後發現了兩個被人遺棄的女嬰,立馬心疼得要命,兩手捧心肝似的摟在懷裡,抱回小窩棚後成了他的女兒。先撿來的大女兒才九個月,後撿的二女兒也只有十八個月……一個獨身男人,身邊突然多了兩個啼哭不止的嬰兒,餵奶洗褥子,樣樣都要親為,都要仔細,可以說是要多難有多難了。孩子有病,要加強營養,他在村子裡分階段地買羊奶餵她們。羊奶買不起了,乾脆買來幾隻奶羊。孩子有病發高燒,手裡一塊錢也沒有,他一橫心,用一隻羊換回來10支青黴素……如今兩個女兒長大成人,先後嫁往他鄉,各自都有了歸宿,趙永錄談起來,時而還深感內疚,說受條件限制,沒能讓孩子學文化上大學!女兒回娘家,趙永錄從心裡頭樂;長時間沒來看他,他也表示理解,是她們忙呀!一次記者採訪,要拍個紀錄片,其中設計了他和女兒的鏡頭。記者驅車和他來到他女兒家,大黑狗一陣汪汪叫,女兒從屋裡跑出來,見到趙永錄卻捂臉哭起來——她心裡過意不去呀!

  趙永錄也有「私心」,總琢磨倭肯河渡口後繼有人的事。

  2009年春天,已經74歲高齡的趙永錄上雙鴨山辦事,在途中認識了一個困難戶——爺倆,父親47歲叫邢江,女孩4歲叫邢麗娜,原來的女主人擇枝高宿,拋下這病病歪歪,沒有房屋、積蓄的父女倆,生活來源只能靠邢江打點零工,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趙永錄見到這對父女倆,從身上掏出了所有富餘錢,忽然想到:這樣的困境,解一飢不能解百飽,得想個長遠些的法子?他上下打量邢江的身子板,想到能不能讓他做自己義務擺渡的接班人,說道:我想收養你們父女倆,去住在我家——樺南縣倭肯河邊,管吃管住,看病的錢我也全包了。等你身體好了,給我當個幫手……邢江馬上拉過女兒跪下,說:您就是我親爹,孩子就是你的親孫女。此後,邢江在倭肯河上學擺渡,忙活了一個時期,可在骨子裡學不來「親爹」的仗義和熱情,在趙永錄赴哈爾濱市參加授獎活動時,不聲不響的帶著孩子走掉了。

  趙永錄也有「私情」,為老伴兒家的事,可謂鞠躬盡瘁。

  他和老伴兒徐桂芬是後到一起的,感情卻相當好。徐桂芬原來的老伴兒病逝後,家裡拉了一些饑荒,房子由二兒子住著,債主上門來要用房子抵債,是趙永錄出面說情,把房子留了下來,然後又由自己還清了債務。大兒媳得了白血病,他千方百計地籌集醫療費。三兒子得了肺結核,他又東鄰西舍地去借錢。時常想起終究沒能留住大兒媳和三兒子,他心裡還一個勁兒地惋惜。

  趙永錄也有「慚愧」,說自己沒有火眼金睛。

  他撐船的渡口,荒涼偏僻,人煙稀少,一些幹壞事兒的人往往選擇在此作案或潛逃。村民楊樹清的女兒訂婚,親家從依蘭縣的三道崗來送聘禮,酒足飯飽後坐趙永錄的船過河,下船沒走多遠,河岸上就來了三個歹徒,衝上去將老頭按倒搜身。船上的趙永錄火了,調頭又把船撐回去,大吼一聲:他身上沒錢,你們快滾犢子!他正義凜然,一句話似霹靂閃電,真把三個歹徒嚇跑了。這事兒,趙老爺子說起來很自豪;他「慚愧」的事兒發生在十八年前的秋天,天要黑時,渡口來了兩個青年人,說啥也要在小窩棚里擠一宿。趙永錄一貫助人為樂,也沒有多想……天還沒亮,兩個青年人就趕緊走了。幾個小時後,七台河市公安局的警察到他這裡尋問,趙永錄這才知道那倆人是負案在逃的嫌疑人,自己昨晚是好心辦了壞事兒……雖然他主動協助公安人員將嫌疑人抓獲,立了功,每每回想起來,心裡還是覺得不痛快。

  動筆寫這篇《採訪實錄》時,忽然想起沈叢文先生的小說《邊城》,寫的是民國初年湘西山區一個偏遠的小鎮,離鎮不遠有個渡口,一個70多歲的老艄公和他的外孫女翠翠,常年在河口義務擺渡。早年,老艄公的女兒與戀人私奔而死。到了晚年,外孫女翠翠和戀人又是一個死去、一個逃走。老艄公自己也因勞累和憔悴在雨夜裡辭世。舊時代軍閥混戰,民族危機,社會黑暗,根本無道德可言,義務擺渡艄公的悲劇是一種必然。

  如今,趙永錄義務擺渡的故事發生在國家強盛,經濟繁榮,社會和諧,崇尚文明的偉大復興之時,他的事跡得到有關部門的挖掘、整理和宣傳,被評為全國道德模範,受到政府獎勵,人民尊敬,也演繹著一幕喜劇的必然。

  趙永錄2008年10月被評為「感動黑龍江人物」,2009年9月被評為第二屆全國道德模範,9月20日晚8點在中央電視台現場直播頒獎晚會中,被榮幸選定為第一個出場的「最重要」人物,成為「道德力量」頒獎晚會的核心。尤其是他回答主持人的一句話,如金鐘大鼓之聲,振聾發聵,令聽者感動的淚水在眼眶子裡打轉轉:要說心愿,就是希望能在那兒建座橋。我73歲了,擺不動了……鄉親們過河我不安心呀!

  在天安門廣場,趙永錄被許多遊人認出來,紛紛前去與他握手致意,請他合影留念……

  2010年2月10日,《人民日報》三版頭題發表《春風無語暖人心——中央及各地幫扶生活困難的全國道德模範綜述》的文章,特別提到趙永錄義務擺渡50年,現已年老體弱,患有風濕症,居住的塔頭房也年久失修之事。中央文明辦資助趙永錄人民幣17萬元,其中有10萬元為他辦理了養老和醫療保險,用7萬元解決了一幢磚瓦房。趙永錄激動地說:沒想到我一個老農民能得到中央領導如此的關愛!儘管我年齡大了,仍然要堅持義務擺渡。

  採訪時得知,省、市、縣文明辦與相關部門正積極落實趙永錄的提議:籌劃在倭肯河上建一座愛心橋。

  趙永錄,一個普普通通的村民,靠一葉船、一支竿,在倭肯河渡口做了件極為平凡的好事兒。難能可貴的是:這件好事兒他堅持了近50年,完全把它當成一種責任、一項義務和事業,使他成為一個高尚的人。彰顯出中華男兒「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偉大情操!

  我想,每一個人的工作,也是一條渡船,只要一絲不苟地去駕馭,為維護社會的公序良俗,為創建和諧社會作出應有的貢獻,都將是閃爍著金子一般光輝的無悔人生!

  2010-3-27改於哈爾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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