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4-10-08 17:45:20
作者: 何建明
不大的會議室里,鋪展著一張巨大的《松遼地質勘探圖》。康世恩臉色頗為凝重地說著:「松遼第一口基準井打在隆起的斜坡部位上,不到2000米就打進了變質岩,沒有使我們看到油氣顯示,看來是沒打到地方。二號基準井打在婁登庫構造上,雖見一些油氣顯示,可一試油又沒見什麼東西,我想可能太靠近盆地邊緣了。因此松基三號基準井就必須向盆地中央去勘探!李局長,你跟張文昭同志再把你們那邊的情況和近期對確定松基三號井位的補充資料說一下。」知道康副部長對情況已經相當熟悉,所以就重點挑了松基三號井的井位情況作了簡要介紹:三號基準井的位置早先由地質部松遼石油普查大隊拿出的方案是確定在「吉林省開通縣喬家圍子正西1500公尺處」。地質部松遼普查大隊還對上面的井位確定理由作了5點說明。但石油部松遼勘探局的張文昭、楊繼良和鍾其權不同意上述意見,認為地質部松遼普查大隊提出的三號基準井位存在三大缺陷:一是井位未定在構造隆起上,不符合基準井探油的原則;二是盆地南部已經有深井控制,探明深地層情況不是盆地南部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三是該點交通不便。他們提出應向盆地中央的黑龍江安達縣以西一帶布井,並陳述了相應的理由。地質部的同志很快同意石油部張文昭他們的建議,並派最早進入松遼平原的韓景行和物探技術負責朱大綬前來聽取張文昭等石油部同志對具體布孔的理由。
楊繼良和鍾其權等面對同行的「考試」,很是一番辛苦,可當他們擺出五大依據時,物探專家朱大綬搖頭:「地震資料不夠,沒有電法隆起的基礎工作,難說新孔是不是在所需的隆起構造上。」專家們的討論異常激烈。康世恩那個時候正好跟余秋里上了西北的克拉瑪依,他通過長途電話問張文昭情況怎麼樣了,張文昭只好報告實情。
「地質部同志的意見非常對,你們趕緊補充地震電法資料。一方面請朱大綬他們幫助,另一方面我知道最近蘇聯專家有一架飛機要在松遼盆地進行一次考察,你們爭取擠上一個人,從空中看看新布孔的所在地貌……」康世恩說。
張文昭問楊繼良去不去乘飛機兜一圈?楊繼良高興得手舞足蹈:「去啊!我可從來還沒有坐過飛機呢!」太美了!從飛機上下來的楊繼良沖張文昭和鍾其權的第一句話,就是這三個字。
「我們選擇的井位沒有錯。那是盆地的一個大隆起構造……」楊繼良言歸正傳。
張文昭告訴他:前些日子,鍾其權和張鐵錚等同志跟隨地質部物探大隊的朱大綬他們一起上了大同鎮一帶進行了地震工作,地震隊在現場提交了高台子地區初步的構造圖,表明那一帶真的是一個大隆起構造。綜合資料看,我們原先定的井位,只需要稍作移動,就是理想的井位了!楊繼良聽後興奮不已,連夜寫出由他執筆的向北京方面報告的松遼石油勘探局第58字第0345號文件。該文指出:「松基三號井的井位已定,在大同鎮西北,小西屯以東200公尺,高台子以西100公尺處。」石油部接到楊繼良他們寫來的報告時,余秋里和康世恩已從克拉瑪依回到北京,於是在余秋里參加武昌召開的黨的八屆六中全會之前,他指示康世恩儘快通過研究後給松遼局一個批覆。11月29日,石油部便以油地第333號文件給松遼局批覆同意他們的松基三號井井位。
也許有過一號、二號基井的失敗教訓,余秋里和石油部這回對三號井的位置特別重視,就是文件下達了,仍沒有放鬆進一步的論證工作。舊年底和新年初,余秋里指示康世恩讓翁文波和勘探司副司長沈晨親自陪蘇聯專家布羅德再去長春一次,與地質部的同行再認真討論一次基準三井的井位。專家們經過幾天反覆審查已有的地質和物探及航探資料,最後一致認為:
大同鎮構造是松遼盆地內最有希望的構造。蘇聯專家布羅德更是一口肯定:再不見油,我就斷了自己嗜酒的習慣!1959年新年鐘聲剛剛敲響,石油部系統的廠礦長會議隆重舉行。會議期間,余秋裡帶著李人俊、康世恩等多位副部長和機關業務部門的司局級幹部聽了張文昭三天的松遼勘探成果及下一步工作重點的匯報,張文昭特別重點介紹了松基三號井井位確定的前後過程及理由。
「這事不用再議了,我看專家們的理由是充分的。成敗在此一舉!不過,這麼大的松遼平原上鑽那麼三個眼,我想即使都沒見油,也不能說明那兒就沒有大油田!」余秋里說到這兒,右手握成拳頭,使勁往桌子上「嘭」地一砸,「我是作了打十口一百口勘探井準備的!既然大家認為那兒地底下有油,那我不信逮不住它!」春節前,余秋里因為要向劉少奇匯報石油工作情況,康世恩就利用春節幾天時間把專家們請到部辦公大樓上又細細討論了松基三號井開工前的每個細節。
年初四,余秋里和康世恩、沈晨來到何長工家開「國家會議」時,就是帶著包括松基三號方案去的。
「老將軍,你快仔細看看我們的總體設計方案還有什麼問題……」我們的鏡頭終於又拉回到了春意濃濃的老將軍家了。
何長工慢悠悠地戴上老花鏡,還是看不清。余秋里乾脆就把圖托到他眼前。
嗯,這回行了。老將軍面對松遼地質普查勘探圖,看得仔細。末了,又翻起一本厚厚的文字材料,然後抬頭對余秋里說:「很好。這東西把兩個部的協調與分工寫得比較明確。下一步就看我們能不能早日見油了!」余秋里的眼裡頓時露出光芒:「那春節一過,我就讓人以我們兩個部的名義把這份《總體報告》向松遼方面發了?!」「可以。」老將軍說完,發出爽朗的一陣笑聲,然後拉著余秋里的手,說,「我們倆都在毛主席面前發過誓的,說要三年拿下松遼。現在就看松基三號井了!」余秋里聽完老將軍的話,用手往鋪在地上的松遼地質圖一指,做了個斬釘截鐵的姿勢:「對,我們的決心沒改變:三年時間堅決攻下松遼!」何長工開懷大笑:「看來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這樣吧,4條地質綜合大剖面的工作由我們地質部來承擔,你們石油部就全力把松基三號完成好!咱們攜手並肩,在今年打它個漂漂亮亮的大仗!」興致上的余秋里還要說什麼時,卻見康世恩裝腔作勢地湊到何長工耳邊:「老將軍,我還有個問題要請求。」何長工開始一愣,繼而抬起左手,朝康世恩的後腦勺輕輕一拍:「我知道你的『請求』是什麼!」旁人不知怎麼回事。何長工滿臉詭秘地沖康世恩一笑,然後朝廚房一揮手,大聲吆喝道:「老伴,上餃子嘍!——」「啊哈,知我者何老將軍也!」康世恩樂壞了,他從何長工老伴尹大姐手中搶過一大碗白麵餃子,就神速「戰鬥」起來。
「好兄弟,慢點兒。瞧,餃子裡的油都流外面嘍!」何長工一把拉過老伴:「你甭管他,秋里說他這幾天光顧開會,春節都沒休息一天。讓他吃個夠。不過明兒他要是不給我在松遼弄出油來,看我怎麼罰他這條餓狼!」「報告老將軍,我接受您的挑戰!」康世恩頑皮地拿起筷子向何長工敬了個軍禮,末了又可憐巴巴地抬起手中的空碗,朝老將軍說:「謝謝您老再給來一碗!」「哈哈哈……」余秋里等人樂得前仰後合。
石油部、地質部在何長工家開的此次「國家會議」具有歷史意義。
之後,余秋里在部黨組會議上,迅速布置了新一年松遼勘探的戰略部署。誰來打松基三號井,這是個問題。但這畢竟又不是個問題。
32118隊自完成松基一號井後,在隊長包世忠的帶領下,利用冬季整休時間進行了大練兵。
從幹部到普通鑽工,個個精神飽滿,鬥志昂揚,又通過技術培訓,技術操作也躍上新台階。
大隊長看在眼裡,喜在心頭:松基三號的任務就他包世忠隊了!32118隊全體幹部職工接到再戰松基三號的任務後,一片歡騰。從松基一號井址的高台子村到新井位的小西屯村,相距130多公里。之間,沒有一條像樣的路,儘是翻漿的泥地田埂。120餘噸的物資怎麼搬運到目的地,成了包世忠的一大難題。因為隊裡松遼勘探局上僅有配備的4輛運車,最大運力也只有4噸重,而隊上的兩台泥漿泵外殼就有19噸重,且是不可分拆的整件。怎麼辦?包世忠發動群眾集體討論,大伙兒越說點子越多:沒有大型吊車,他們就用三腳架和滑輪倒鏈提升近20噸的泥漿泵體,然後在懸空的泵體下面挖出一個斜面坑,再讓運車徐徐內進,然後鬆開三腳架上的倒鏈,近20噸的龐然大物就這樣安然地放在了運車上。而越來越重的運車啟動後,包世忠像看著自己的閨女出嫁一樣,一步不落地跟著。啥叫難啊?
這一路運載才叫難啊!走在田埂上怕陷進去出不來;走在沿途小橋,怕一旦遇上拐彎什麼的就慘了:甭管怎麼想,就是走也不是、退也不是……包世忠記不清這個春天是怎麼過的,反正每天他要帶著全體隊員,像螞蟻啃骨頭似的將一件件、一根根鐵柱重墩——當然還有一隻只小小的螺絲釘和一片片岩芯碎片,全部搬運到130多公里外的新目的地。
「蠻幹!」「胡來!」「破壞生產,個人英雄主義!」32118隊以這種「螞蟻啃骨頭」的精神,實現了在無任何外界幫助的條件下完成井隊整體長途搬遷,即遭到有些人的政治攻擊。拖著殘疾之身的包世忠竟然為這不得不到局幹部大會上作檢查……
余秋里得知後氣得直咬牙關地痛斥道:「我的隊伍是去找油的,油找不到,你們可以批他們、撤我職,但眼下我們上下都在為拿下松遼革命加拼命乾的時候,你們這樣打擊幹部和群眾積極性,我不答應!」然而這僅僅是石油戰線面臨當時整個社會的政治壓力下,所出現的極不正常的冰山一角而已。
余秋里身為部長,中央的重要會議或會議精神他應該是非常清楚的,但對在「大躍進」極左浪潮下可能出現的現象仍然估計不足,或者有些事他連想都想不到的。
正當他和戰友們擺開松遼找油大戰之際,全國性的大煉鋼鐵運動仍在一浪高過一浪地推向全國。毛澤東雖然在1959年初的武昌會議上提出了「壓縮空氣」的建議,同時對大辦人民公社運動中出現的「共產主義風」也極為不滿,也正式提出了不再當國家主席。但在制訂國民經濟生產計劃時堅持「以鋼為綱」的方針,在經歷大煉鋼鐵和「共產風」之後的國力受到嚴重損害形勢下,中央又把有限的資金和物資用在了保證鋼鐵建設方面,石油工業怎麼辦?
余秋里心急如焚。
石油部內部有人在這個時候提出,既然工業戰線都在「以鋼為綱」,我們石油戰線何必爭著干吃力不討好的事?讓吧!讓鋼鐵老大先行吧!但多數同志則堅持認為,國家統一計劃下,我們可以擺正石油工業在國民經濟中的地位,既服從大局,又可以從主觀能動性合理使用國家分配的投資和物資,在內部充分挖掘潛力,努力完成和超額完成國家任務,同時儘量爭取多找油。
「我看這『又讓又上』,比『只讓不上』好!」在全國石油系統廠礦長會議上,余秋里揮動著那只有力的右胳膊,鏗鏘有聲地說:「從我們石油部的實踐看,對待困難,一般有三種態度:一種是看到困難就調轉方向,在困難面前躺下來。第二種是不利條件看得多,有利條件看得少,當伸手派,不積極想辦法克服困難。持這種態度的是少數人。第三種,也是我們石油工業中絕大多數同志的態度,就是把困難看成是客觀存在的,要依靠群眾去克服的,使之成為推動我們前進的動力。我多次提出要做克服困難的勇士,而不做困難面前的逃兵!困難越大,幹勁越大,辦法越多!沒有幹勁,不動腦筋,必然步履艱難,一事無成!」一年多來,余秋里對自己的隊伍抱有足夠的信心,他相信這支多數由部隊軍人出身組成的石油大軍,在困難面前的勇氣和克服困難的能力。但余秋里對下面一些單位由於受社會政治影響而把握不了自己工作方向的現象憂心忡忡。
新疆局就是一個例子。本來是一個朝氣蓬勃的新油田開發基地,卻因為全民大煉鋼鐵而竟然在他們那兒有人放下石油不鑽,整天熱心搭起小火鋼爐煉鋼鐵去。可氣的是為了達到煉鋼的數量,竟把國家進口來的無縫鋼管鋸斷後去湊煉鋼量!「你們這幫敗家子!誰要再敢這麼幹,老子就派人把他抓到北京槍斃了他!」余秋里大發雷霆,把值班室的電話摔得八丈遠。「你,馬上到那兒去一趟,把黨組的精神傳達給他們,必須堅決制止他們的這種敗家子行為!」他把副部長李人俊找來,命令他立即趕赴新疆。
那時石油部下屬的單位實現雙重管理,即業務上受石油部領導,而在組織和人事方面由地方管理。李人俊到新疆局後,人家聽不進余秋里和石油部黨組的精神,反說李人俊是右傾,恨不得就地批判。
「反了!簡直是反了!」余秋里不再是大發雷霆了,而是怒髮衝冠了。這一天他被周總理叫去了。
「秋里同志啊,南邊的形勢很緊,軍方一再向我要油。新疆那邊的運力不行啊!得想個辦法呀!」周恩來見余秋里後就開門見山地說。
余秋里像做錯了事似的站在那兒直挺挺地等待總理的進一步批評:「總理,是我們工作沒做好。」周恩來搖搖頭:「這不能怪你,一是我們的車子太少,二是那邊的路程實在太遠。運一車油到南邊,得走幾千公里,成本太大了!」余秋里想說:總理啊,石油東移戰略絕對是對的,得早動手多下點本錢搞呀!可他沒有說出口。
「這樣吧,我再請薄一波同志從國庫里調撥1100輛汽車給你們!」周恩來操起電話,立即給薄一波辦公室通話。隨後,握住余秋里的右手,不無期待地說:「你得幫我這個忙啊!」余秋里無言可答,只是默默地點頭保證。
夜深人靜。長安街上無幾個行人。余秋里坐在車內一言不發,他想起剛才周總理的話和神情時,心頭陣陣隱痛。有幾件事他沒有向總理說,但卻一直像鉛似的墜在他心頭。
前陣子,煉合金鋼的新疆克拉瑪依油田煉油廠,國務院還專門派了飛機去那兒空運石油焦。可當他余秋里根據李富春副總理的指示,給新疆局下達石油焦生產計劃時,那邊竟然這樣回答部里:「煉鐵7000噸,鋼1000噸,一定要完成;努力完成石油焦任務。」「狗屎!這是狗屎報告!」余秋里把新疆局發來的文件甩在地上,重重踩了幾腳,憤憤地罵道:「石油焦是國家的急需物資,一級任務!他們卻說『努力完成』。煉鋼鐵是他們的任務嗎?瞧他們那麼起勁,什麼『一定要完成』!我看他們完全本末倒置!豈有此理!」還有一件事更使余秋里無法容忍。國家為了從新疆多運一些成品油,經周總理親自批准,決定把石油五厂部分煉油設備調到新疆克拉瑪依煉油廠。石油部正式下文給五廠,指示他們按中央精神迅速執行,並且還專門派人去督促。哪知五廠領導就是拒不執行,而且找出種種理由來搪塞部機關。
「你們以為自己是誰?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之外的獨立王國嗎?以為保護本廠利益就是最崇高的了?呸!一點最起碼最基本的全局觀念都不知道!在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中,一個只顧局部利益的單位、廠礦,能搞得好嗎?不行!永遠不行的!」余秋里在部屬廠局礦工作會議上,讓五廠幹部站在眾人面前,暴風驟雨般的一陣訓斥。平時那隻空袖子此時甩得「嗖嗖」生風,嚇得五廠的幹部臉色發白。
「部長我們錯了。回去立即改正……」「改正?改正就完了?」那隻「嗖嗖」生風的空袖子甩動得更加激烈,「知道什麼叫貽誤戰機嗎?那是要殺頭的!——」「是,要殺頭的。」五廠幹部的後脖子直發涼。
石油五廠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不服從命令的事,這對軍人出身的將軍部長來說是他參加革命後極少碰到的事,因此也格外記憶猶新。幾十年後,余秋里還在《回憶錄》中特別提起此事,他說:「經過嚴肅批評教育,石油五廠改變了原來的態度,執行了部里的決定。在克拉瑪依油廠建設期間,石油五廠擔負支援任務,在原定的時間內完成了任務,工作做得很好。但事實證明,他們並未從思想上解決問題。事過半年之後,在黨組擴大會議上,石油五廠的同志重新提出了這個問題,指責部里不該把他們廠的設備調到新疆去……」一部之長,受國家之命,調所屬一個工廠的設備竟然屢遭如此反覆和不從,余秋里深感當時複雜多變的政治形勢和石油隊伍「雙重」管理所帶來的重重問題。而所有問題的原因,則來自於一個因素:中央和地方的極左風盛行,盛行到大有勢不可擋的地步。
剛剛起步的石油隊伍面臨著一場空前的生死抉擇!找油的人要去煉鋼。熱心石油事業的幹部則被批判為右傾分子。
余秋里苦惱和焦慮。
暫不提松遼戰局的事。當時支撐著中國石油工業的主要基地如新疆石油局與玉門石油局,都面臨「不干正業、干正業反被打倒」的局面。
新疆石油局局長張文彬,是原「石油師」的政委,從1952年接受毛澤東之令帶領全師官兵轉業到石油戰線後,一心想為中國的石油事業出力流汗,多作貢獻。可有人則把他搞石油的幹勁說成了反「大躍進」的右傾行為,欲停其職。余秋里得知後,立即責令新疆石油局黨委必須糾正對張文彬的錯誤做法。為此余秋里專門和新疆自治區黨委的王恩茂同志通話,力主保下張文彬。
玉門油田的情況更是觸目驚心。在「大躍進」思想的影響下,全油田不按科學規律辦事,一夜間讓所有油井「放大嘴」,即開足馬力出油,結果造成整個油田的油井陷入「空肚」的危險境地。許多原本是高產油的井,變成了低產油井;那些本來可以穩定產油的井,則成了「閉經」的枯井。局長焦力人因為反對這種「浮誇風」,竟然被玉門市委決定要召開公審式的批鬥大會進行批判。
會議定在第二天8點正式開始。焦力人此刻已經知道,他是上面定的右派名額之內的人員了。而就在離開會只有十幾分鐘的時候,局機關秘書匆匆地過來向焦力人和局黨委書記報告道:「北京來長途,讓焦局長和書記你們倆去接。」「誰打來的?」那個準備主持批判大會的黨委書記不耐煩地問。
「是餘部長來的。」秘書說。
黨委書記一聽是餘部長的,只好朝焦力人招呼一聲:「走吧!先接電話去。」「玉門嗎?我是余秋里呀!你們倆聽著:我現在命令你們馬上起程到北京來開重要會議!」長途電話里,余秋里以無可置疑的口氣命令道。
「部長,我們、我們正要開大會呢!能不能……等開完會再起程?」那黨委書記支支吾吾地問。
「不能!你們兩個立即上北京來,不得耽誤一分鐘!」北京的長途電話「啪」地掛了。
焦力人和那個黨委書記弄不清北京餘部長這麼急讓他們去幹什麼。於是也不敢耽誤一分鐘,夾起衣服又從財務那兒領了些路費直奔嘉峪關機場,火速趕到北京,直奔石油部機關。辦公廳工作人員見焦力人他們來後,很熱情地給安排在部招待所,一人一房間,而且還特意在房間裡放了些水果。
第一天沒見有人來通知他們開會。
第二天還是沒有人通知他們去開會。
第三天了,焦力人和那個黨委書記坐不住了,上辦公廳問。
辦公廳的同志熱情而又客氣地說:「餘部長說了,讓你們倆好好休息休息。」「不是說有緊急會議要開嗎?怎麼讓我們天天閒著呀?」那個黨委書記莫名其妙地問。
辦公廳的同志笑笑,搖搖頭說:「到底怎麼回事我們也不清楚,可餘部長是這樣向我們交代的,他特意說讓你們來北京後好好休息幾天。」四五天後,余秋里終於出現了,他先找焦力人,問:「玉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幹啥要把你打成右派?」焦力人說,就因為我看不慣他們拼命要求油田高產。
余秋里一聽,說:「我知道了。你先歇幾天,回頭我跟你們一起回甘肅去。」幾天後,余秋裡帶了另一位副部長,乘火車來到蘭州。焦力人和那個黨委書記遵照余秋里的指示沒有下車,回玉門去了。
余秋里下火車時,甘肅省委和石油部運輸公司駐蘭州辦事處的車同時到站接他。當時的石油部運輸公司在蘭州非常出名,因為國家的石油主要是靠他們運輸到全國各地的。聽說自己的部長來了,運輸公司辦事處的同志臉上很有種洋洋得意之氣,他們知道部長的脾氣:肯定不會上省委招待所,而是願意上自己的運輸公司辦事處去住。
「這回我想住省委去。」余秋里將那空袖子一甩,沒多說一句話,坐進省委的車子就「呼啦」一陣風走了。
省委招待處的寧臥莊賓館,雖不像現在的五星級水平,但在當時也是蘭州數一數二的只有高級首長才有資格入住的地方。但余秋里進了寧臥莊沒有先歇腳,卻又叫自己石油部的運輸公司派來一輛「伏爾加」。隨後到了蘭州煉油廠。
蘭州煉油廠位於蘭州西郊,它南靠小平子山,黃河正好從它身邊悄悄流過。蘭州煉油廠在五六十年代聲名顯赫,是蘇聯援建的156個重點工程之一。它的任務是將玉門、克拉瑪依和柴達木油田運送來的石油進行加工冶煉,然後再在這兒將成品油源源不斷運送至祖國各地。「蘭煉」因此是那個年代的一個石油驕子,也是西北工業的一顆璀璨明珠。它宏偉的建築,交錯縱橫的管道,及高聳雲霄的高爐,象徵著新中國蒸蒸日上的景象,被無數人所崇敬仰望。
「蘭煉」的建設是快速的,一年多時間便拔地而起。其規模之宏大,設備之先進,以及車間、食堂、各種小會議室、洗澡堂、噴水式的飲水器……所有這些在當時簡直就是「共產主義社會」般的縮影。
「蘭煉」是當時的國寶,更是石油部的掌上明珠。為此,余秋里在當部長後,就派一名非常得力的部長助理、新中國第一位接管國民黨舊政府石油機構的「欽差大臣」徐今強(後任石油部副部長、化工部部長)去管理「蘭煉」,任黨委書記兼廠長。
余秋里來到「蘭煉」,見了如此宏偉的現代化工廠,真是心潮澎湃。但與之極不和諧的是他看到自己的助手、「蘭煉」一把手徐今強怎麼總畏畏縮縮,連句話都不太敢講似的。
「今強,你這是怎麼啦?是病了還是身體哪兒不舒服?」余秋里停住步子,問徐今強。
「不、不不,餘部長,我、我啥病都沒、沒有。」徐今強結結巴巴地說著。
余秋里疑惑地看著這位昔日敢說敢幹的助手,皺皺眉頭:「要不就是你不適應這兒的生活習慣吧?」余秋里繼續被人前呼後擁著在廠區各個地方參觀視察。
午飯開桌,有肉有魚。余秋里忙將徐今強拉到自己身邊:「來來,你這身子骨得補補,這頓飯你多吃點。」徐今強拿著筷子,就是不動桌上的魚肉,最後他不得不對一臉狐疑的部長吐露真情:「部長啊,他們把我打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了。」余秋里一聽就急了,「嘭」地將筷子往碗上一擱,問:「為什麼呀?」徐今強支支吾吾不敢說。
余秋里更火了:「我在這兒你還有什麼支支吾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