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4-10-08 17:45:17 作者: 何建明

  油在何處?茫茫北大荒,浩浩松遼地。地質學家在中國雄雞形的地圖上瀟灑地用紅筆一圈,扛三腳架的地質戰士和扛鑽機的石油工人們則不知要跑斷多少條腿、流盡多少汗水才能尋到一片沉積岩、一塊油砂石啊!還在玉門和克拉瑪依調查研究時,余秋里聽了幾件事感動得幾度拭淚:

  事情發生在這一年的8月18日,正在依奇克里野外進行區調的113地質隊女隊長戴健,正帶著兩名隊友越過依克里克溝,向另一座荒山挺進。戴健一路前進一路用地質錘敲敲打打,觀察地貌,採集標本。中午時分,天空突然變色,隨即暴雨傾盆。三位姑娘趕忙收拾已獲的地質資料和標本,貼著如削的岩壁尋求躲身之地。在她們的腳下,一股洶湧的洪水已經形成。

  不知是誰挎在肩上的標本包墜入水中,說時遲那時快,戴健正欲俯身去抓,這時「嘩啦——」一浪劈頭撞來,將手拉手的三人打散。第一個從漩渦里冒出來的小張,幸運地抱住一塊石頭而倖免於難。一個多小時過去後,暴雨漸停。坐在石頭上的小張高喊著隊長戴健和另一個隊友的名字。戴健和隊友沒有回音,小張忽然嗅得一股濃濃的石油芳香,再朝洪水退去的溝谷看去,只見眾多油砂散落在她四周。小張興奮不已,她以為是隊長她們給她留下的成果,又直著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喊著「隊長——戴隊長——」,然而空曠的山谷除了幾陣回聲外,沒有人應答她。「隊長,隊長你在哪兒呀?」小張哭了,哭得天憾地慟。但她沒能將戴健隊長和另一位女隊友喚回。第二天,鄰近工作的施工隊聞訊趕來,幾十個人排成隊,拉網似的將依奇里克溝尋遍,最後在溝谷下游十幾公里處,發現了戴健的屍體,那情景慘不忍睹:姑娘原本的一頭秀髮被亂石全部剝去,兩條小腿也被尖利的碎石劃得皮開肉綻,露出白骨……後來在不遠處又找到了另一位姑娘一絲不掛的屍體……隊友們無法忍受這樣的慘景,他們脫下自己的衣服,把戴健和另一位名叫李月人的女石油地質隊員包裹好後用溝谷的亂石壘成兩座墳塋,然後點上火,隨後全體同志默默地靜坐在戴健和李月人的墳墓旁,整整守靈了兩天。數天後,戴健所在大隊召開隆重的追悼大會,戴健的悼詞全部內容是她在武漢大學當教授的父親得知女兒犧牲後寫來的一封長信。戴教授在信中說:莫道芳齡幾何,花蕾初綻早謝。小女忠骨埋邊陲,遙望西北老淚流。白髮父母送青絲,健兒天國行,多珍重……

  9月25日,在另一個地區進行野外調查的117隊則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吞沒了,女隊長楊拯陸和實習生小張剛剛完成一條測線,在一座無名山上被氣溫驟降到零下40攝氏度的強冷空氣活活地凍死了……隊長楊拯陸這年還不足22周歲,她是著名愛國將領楊虎城的女兒,也是楊虎城將軍最小的「掌上明珠」。那年楊將軍慘遭蔣介石暗害時,拯陸正好隨兩個姐姐到了西安才倖免一死。1955年,拯陸聽了在玉門油田當管理局副局長的哥哥的話,從西北大學畢業後自願分配到新疆地質調查隊工作。不愧將門之女,拯陸年紀輕輕就被委以隊長之職。她工作努力,從不叫苦,人們還以為她是個出身貧苦人家的兒女。隊友們後來在拯陸犧牲的地方發現了那個地區的第一個石油地質構造,就命名其為「拯陸背斜」地質構造。

  余秋里拿著戴健和楊拯陸兩位年輕漂亮的姑娘的遺照,雙手發顫著連聲喃喃著:「娃兒可惜,娃兒可惜啊!」娃兒們卻在照片上含著笑對她們的部長說:我們不感到可惜,我們感到光榮和自豪,因為我們是唱著《地質隊員之歌》和《克拉瑪依之歌》而去戰鬥的。

  「同學們,《地質隊員之歌》是怎麼唱的,我很想聽聽!」一年前的中南海。國家副主席劉少奇以難得一見的激昂,這樣高聲問著一屋子圍聚在他身邊的地質學院的畢業生們。他們明天將奔赴祖國各地的找油和找礦戰場上去。

  於是一群朝氣蓬勃的青年高唱起來:

  是那山谷的風,吹動了我們的紅旗,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們的帳篷;我們有火焰般的熱情,戰勝了一切疲勞和寒冷;背起了我們的行裝,攀上了層層的山峰,我們滿懷無限的希望,為祖國尋找出豐富的礦藏!「好,這歌非常好。同學們,你們說,地質勘探工作是個什麼工作啊?」劉少奇點上一支煙,舉目試問身邊的年輕人。

  

  年輕人於是爭先恐後地回答。有的說:地質勘探就是千里眼,一眼能看到地底下的礦藏;有的說地質勘探就是先行官,祖國建設我們走在最前沿。

  劉少奇笑笑,猛吸了一口煙,然後習慣地踱起步來:「地質勘探嘛——我打個比喻吧!就像我們過去打游擊,扛著槍,鑽山洞,穿森林,長年在野外,吃飯、穿衣……都是很大困難。

  今天的地質勘探工作和這差不多,也要跋山涉水,吃不好飯,睡不好覺,吃很多很多的苦…

  …可是我們為什麼要吃苦呢?」沒有回音,只有一雙雙聚精會神的目光和沙沙作響的記筆記聲。

  「過去,我們那一代人是革命戰爭時期的游擊隊。吃苦,為的是打出一個新中國。

  今天,你們去吃苦,是為了建設美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少奇同志拍了拍坐在一邊的老將軍何長工,把聲音提高了一倍,「打游擊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你們知道這位老將軍的腿是怎麼跛的嗎?就是打游擊留下的殘疾!現在輪到你們打游擊去了,你們怕嗎?怕苦嗎?怕獻出生命嗎?」「不怕!——」同學們齊聲回答。

  「對,不要怕嘛!因為你們是建設時期的游擊隊、偵察兵、先鋒隊!」這是多麼幸福與難忘的時刻。在我採訪的那些當年在余秋里領導下參加過大慶油田會戰的老一代石油勘探隊員中,他們許多人就是因為被毛澤東、劉少奇等領袖們的教導關懷下,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了艱苦的石油事業。

  余秋里在拿著上面兩張英勇犧牲的年輕女隊長的照片的同時,他還知道另外兩名石油勘探地質隊的男隊員確實是帶著獵槍出發上野外的,可他們沒有回來——那是115隊的一個送水的駱駝隊的隊員,年僅18歲。那天晚上暴風颳來,十餘峰駱駝跑了,這位隊員就帶上獵槍立即順著駱駝留下的新鮮腳印去追蹤。可兩天後隊上的同志們仍沒等到他回來。隊長急了,發動全隊人到處尋找,最後在距隊部200多公里的山嶺邊發現了駱駝群,而同時也在距駱駝群50多公里的一個黃色土堆前發現了這位小隊員的屍體——那兒無水無草更無人,只有一望無際的荒漠。那小隊員的胸前布滿了他自己的指痕,那是他口渴、胸悶難忍而留下的傷痕。隊友們見此景,一擁而上地抱住其屍體,個個號啕大哭……與115隊相鄰的另一個地質勘探隊的一名男隊員卻因出去為同志們拉水而一去未歸。隊友們找遍了整個大鹽灘,除找到一點點遺物外連遺體都未見……

  松遼找油戰鬥比這要慘烈得多!我從好幾個人那兒知道,余秋里曾經做過這樣的心理準備:

  松遼找油大戰中或許要犧牲幾千人……

  現在不是談論犧牲多少人的問題,而是油在哪兒的問題。

  油,能在哪兒呢?

  余秋里已有些日子在為松遼的找油前景焦慮不安了。自他上任石油部長後,部里已經向松遼平原派去了一支又一支隊伍。康世恩從地質業務的角度告訴他:要想在一個不見油砂露頭、不見明顯地質構造,又不見任何前人留下原始資料的「三無」地區逮住「地下大敵人」,就必須不斷加強那兒的普查和勘探隊伍。余秋里是誰?什麼仗沒打過?在用兵問題上,他有嫻熟的指揮藝術。

  那個後來為大慶油田的發現作出特殊貢獻的西安地質調查處的楊繼良,被抽調往松遼石油勘探處途中,石油部機關有人托他帶一枚「石油部松遼石油勘探處」的圖章,說是那邊宋世寬他們正等著用章「開張」工作呢!在長春見到宋世寬後,楊繼良興沖沖地說:「呃,宋處長,我把章給你帶來了。」「哈哈哈,楊地質師,你的那枚已經要進歷史博物館啦!」宋世寬朝新來報到的楊繼良直樂。楊繼良被笑得雙眼發愣:「咋,你們連公章都可以不要啦?」「餘部長已經把我們松遼石油勘探處提升為松遼石油勘探局啦,他宋處長現在是宋局長啦!」有人告訴楊繼良。

  「這、這不到一個星期時間就、就……」「小楊同志,餘部長等部里領導每天都在等著我們松遼這邊的找油進展,如今松遼大地上的石油勘探一天一個變化。你一年前要是到這兒來,我們石油部的地質勘探人員加起來也就幾十來個人,現在已經有1000多人了,餘部長他們還在不斷往這兒派人哪!這說明啥?說明我們松遼方面能不能早日找到油,成為北京方面天天都在盼望的大事啊!年輕人,甩開膀子痛痛快快干吧!」宋世寬一番話,說得初來乍到的楊繼良熱血沸騰。

  楊繼良在這之前沒有見過部長余秋里,他區區小地質隊員,自然不知身經百戰的將軍是如何指揮一個又一個大戰役的。

  余秋里那個時候當然更不知道楊繼良是何人。而他關心的是如何迅速打開松遼找油局面。過去外國人一直說中國「貧油」,後來地質學家們——包括蘇聯大專家們都說「東北有油」、「松遼前景可觀」,再後來地質部何長工他們先是送來韓景行他們野外採集到的油砂,再後來是「南17孔」的岩心含油喜訊,而石油部自己的隊伍也相繼獲得一份份「松遼有油顯示」報告,可油到底在哪兒?余秋里要的不是兩軍對峙前那些偵察員向他報告的有關敵方的捕風捉影的虛玩意兒。

  「『有預料,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有光明。』這話我不反對,可我更想能逮到就早逮到,逮到了就早吃掉!」秦老胡同夜深人靜後,李人俊他們幾個副部長都走了,秘書們也一個個在隔壁的房間睡下了,會客廳里就剩下余秋里和康世恩時,余秋里把腳上的鞋子往邊上一甩,雙腿盤在屁股下面,拿起煙盒朝康世恩甩過一支煙後,張大嘴巴、仰著頭這樣說。

  康世恩笑了,說:「根據目前已經掌握的第一手資料,以及我跟蘇聯專家分析的結果看,逮到『大敵人』是早晚的事,到時候我還擔心你餘部長吃不掉呢!」這時,秘書手持一份電報進屋:「報告部長,松遼那邊來電說,松基一井今天正式開鑽了。」余秋里和康世恩幾乎同時伸手捏住電報,興奮地說:「好啊,終於要看到結果了!」「走!」只見余秋里的右胳膊向前一甩,便直奔院子外。

  秘書著急地說:「部長您幹啥呀?」「回部里去呀!」黑糊糊的院子外傳來爽脆的聲音。

  康世恩拉著秘書,笑:「走吧,你還不知道他的脾氣。今天晚上讓他睡也睡不著了。我們上部里給松遼那邊打長途問問情況!」古城北京的東方已經破曉,一輛蘇式轎車行駛在晨曦中的街道上。車內余秋里和康世恩輕聲交談著:「老康啊,松基一井是我們松遼勘探戰役的第一炮,關係重大,這個鑽井隊是哪兒派去的?」「是玉門那邊調去的32118鑽井隊。這是我們的王牌鑽機了,蘇式的超級深井鑽機,能打四五千米呢!」這是康世恩的聲音。

  「不是一共調了兩個鑽井隊嗎?」「是,還有一個鑽井隊是32115隊。這個隊的任務是準備打松基二井,過些日子也馬上要開工了。」「噢。這兩口基井都很重要,但第一口井意義更大些,我建議派個得力的隊長去!」「好的,我把你的意見馬上轉告給松遼局他們。」余秋里和康世恩在車內的這段對話是倆人正準備赴玉門和新疆等西北油田考察之前說的。

  搞石油勘探的人都知道,要探明地下生儲石油的情況,就先得鑽上那麼幾口基準井。大松遼平原,從南到北,從東至西,茫茫幾十萬平方公里,一億萬年前,這兒曾是一個遮天蔽日的水鄉澤國,氣候溫暖潮濕,河湖成網,樹木參天……隨著億萬年間的地質變化,這裡的湖河以及在此滋育繁衍的生物也跟著沉積在厚厚的岩層之中,形成松遼盆地這本層層疊疊的地質構造巨著。基準井的目的就是通過鑽探獲得這部「巨著」的每一個時代留下的地質符號,也就是說科學家們通過鑽探手段取上的岩心來判斷地下寶藏到底有沒有,在哪個位置,有多少儲量。松遼還在找油初期,根據石油部和地質部的約定,兩個部門在地質調查和地震物探方面的工作有分有合,主要以地質部為主,而在鑽探和施工方面則主要由石油部的隊伍來完成。基準井決定著當時松遼找油的直接前景,加上只有石油部才具備深井鑽探的技術與設備條件,因此在兩個部門的技術人員確定基準井方案後,石油部迅速調集了兩個「王牌」鑽井隊,來到松遼。

  這時間因是在余秋里執掌石油部帥印後首次赴四川前後與康世恩共同在東北地區布下的一著戰略棋。

  松遼第一口基準井確定在黑龍江安達建設鄉,距安達縣城47公里處,簡稱松基一井。松基二井確定在松遼平原的東南部的隆起區域,即前郭爾羅斯蒙古族自治縣登婁庫構造上。

  這兩口基準井說是重要,但當時石油部在松遼前線工作的技術人員少得可憐,像承擔基準井研究隊隊長的鐘其權、參與確定基準井位置的地質工程師楊繼良他們,都才是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余秋里有些不放心,便讓康世恩從石油部研究院調了相對資歷老一些的余伯良等人過去。後來在關鍵時刻又搬出了翁文波這樣的大家坐鎮前線,進行技術決策,當然康世恩在這樣的重大技術問題上是跑不了的。

  何長工在松遼基準井準備開工之前,向余秋里叫苦,說秋里你雖來石油部幾天,但論裝備我還得叫你石油部是「老大哥」,說地質部搞普查和打淺井沒問題,可打幾千米的深井,連台機器都沒有。這份功勞你余秋里儘管一個人撈著,我何長工儘管很眼紅,但也只能望塵莫及。

  余秋里初來乍到,很是一陣得意,可當他一問康世恩,心裡也有些涼:原來石油部的家底也可憐得很。比如32118隊,只有兩名正副隊長和4個鑽井班,其他方面的幹部和工人——應該還配有非常重要的鑽井、地質和泥漿技術員等,可都沒有。32118隊原來在玉門油田,接到命令奔赴幾千里之外的松遼平原後,同志們下火車一看,要路沒路,要運車沒運車,要吊車沒吊車,這咋辦?幾十噸重的鑽探設備怎麼才能搬到四五十公里之外的目的地呢?

  「愣著幹啥?沒有吊車還沒有肩膀嗎?學著我的樣——抬!」八路軍騎兵連長出身的老隊長李懷德將外衣一脫,赤裸裸的肌肉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石油戰士的人拉肩扛是從這個時候就開始的。安達火車站很小,但它的歷史不短,俄羅斯人、日本人早在這兒駐足。時過百年後的今年5月,我來到安達火車站時,仍見到俄羅斯人留下的許多建築原物,特別是那座一度被余秋里作為大慶會戰指揮部開會用的車站俱樂部建築,百年過去後仍然風采依舊,令我頗為驚嘆。40多年前,32118隊的石油勘探隊員來到這兒,把重達20多噸的鑽機和兩台同樣分量的泥漿泵用肩膀從火車上抬下時,引起小小安達站不小的讚嘆:這石油工人就是牛啊!咋都是肉蛋蛋捏成的人,他們就那麼大本事?

  運輸、安裝,兩個月的螞蟻啃骨頭精神,一座鋼鐵鑽塔聳立於北大荒草原上,震撼了那兒的百姓。41米高的鐵塔,現在看起來也就是半座普通住宅樓房的高度,可那會兒的松遼大地上人們似乎像看到了一個巨人出現一樣,多麼好奇和振奮啊!7月9日,驕陽似火的日子,天空萬里無雲,地上鑼鼓喧天。32118鑽井隊舉行了隆重的開鑽儀式,大隊長一聲「松基一井——開鑽!」飛旋的鑽機頓時隆隆響起,沉靜的北大荒上從此沒有了寧靜……

  「報告!」石油部松遼石油勘探局局長辦公室的門口,來了一位英姿煥發、全身戎裝的年輕軍人。

  「請進。」正在伏案批閱前線發來的一份份報告的宋世寬抬頭見向他畢恭畢敬行軍禮的年輕人,疑惑地問:「你是……」「原人民解放軍少校軍官、轉業軍人包世忠前來松遼石油勘探局報到!」「你就是包世忠同志啊!好好好,來得正是時候。」包世忠說:「首長,有什麼任務,請指示。」宋世寬哈哈大笑起來,說:「你倒是挺痛快,先不忙。聽說你的家眷就在本市?怎麼不先回家看看?」宋世寬親切地問。

  「報告首長,聽說這兒要找到油田啦,我著急呀!請首長快給我安排工作吧!」不知怎麼的,才見面兩分鐘,宋世寬就喜歡上了這位少校轉業軍人。

  「首長你不知道,我這個人性子急,閒著就難受。這不我剛從部隊轉業就趕上了全國人民都在大躍進,我可不能回到家裡睡大覺去!首長你放心,我參加過許多大仗,像攻克四平、錦州戰役和朝鮮戰場上的鴨綠江保衛戰等我都參加過,我喜歡打硬仗!」包世忠像是怕首長真讓自己回家休息似的,急著掏了一心窩兒的話。

  「好啊!」宋世寬大喜。只見他稍加思索,便說:「我們馬上要打一口基準井,就像打仗一樣,要取得一個大戰役的勝利,就先要搞清敵情,這找油也得先鑽個窟窿,基準井起的作用就是這。派你上那兒去怎麼樣?」「行,只要有工作做就行。我一定在那兒當個好鑽工。」包世忠說。

  「哎,不是讓你去當工人的,是讓你當隊長。」「當隊長?我哪能成嘛!首長你……」本來天就熱,房子裡連把扇子都沒有。包世忠急得滿頭大汗。

  宋世寬遞過一塊毛巾,做了個搖擺的手勢:「你不用說了。在你來之前我們就看了你的材料。正好餘部長和康副部長要求我們加強基準井的鑽井隊領導,而承擔一號井的32118隊老隊長另有任務,所以我們決定派你去那兒。這是組織決定。」包世忠一聽「組織決定」四個字,就再也沒有推辭:「是,首長。明天就去鑽機報到。」宋世寬高興地送這位雷厲風行的新隊長出大門。突然他發現這位雄赳赳氣昂昂的年輕人走路時怎麼像地質部的老部長何長工那樣跛腿?宋世寬後來才知道,包世忠原來是個戰功顯赫的三等甲級殘疾軍人。宋世寬有點後悔派這樣一個同志上眼下最要緊的前線,但勇士已經起程,那是不可能叫得回的。

  包世忠來到32118隊時,松遼基準一井已經開鑽,他從零學起,一直到熟練指揮整個鑽機的操作,但石油部和地質部乃至中央都很重視的松基一井並不理想。從盛夏到深秋,包世忠和隊友們苦戰數月,於11月11日完成設計鑽探進尺1879米。包世忠看著一箱箱圓柱狀的岩芯被地質師排列有序地放在鑽台旁邊的木櫃裡,那些夾帶小魚、貝殼和樹葉等化石的奇妙岩芯,如同天書般地吸引著他。包世忠每天美滋滋地看著這些寶貝兒,臉上總是露著笑容。但勘探局的技術人員告訴他:「這個井基本失敗。」「為什麼?」包世忠有些急了,「我們哪兒做得不對?還是質量不合格?」「都不是,是因為沒有見到油!」包世忠像泄了氣的皮球,他這才明白找石油並不比搶占敵人高地簡單。

  在32118隊開工一個月後開始施工的松基二井也不理想。這口井鑽井深2887米,除了在井深168米到196米之間的岩屑里見過少量的油砂外,同樣並沒有獲得工業性油氣流。

  這上任初始的第一年,將軍部長不能不說是很不吉利的一年。「川東會戰」之痛一直留在他心頭不說,地質部已經提出「三年拿下松遼大油田」的口號,可油在哪兒一直是個問題。松基一井和松基二井相繼沒有逮到真正的「敵人」,而越是逮不到「敵人」,石油部上下越是摩拳擦掌。

  當然,最著急的還是他們的部長余秋里。

  這一天深夜的秦老胡同里,安靜得出奇。余秋里家的那個會客室里被煙霧籠罩得進不去人。

  余秋里和康世恩,倆人面對面地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誰也不說話,四隻眼睛盯著同一個方向——鋪在地上的那張松遼地質圖……

  就這樣幾十分鐘、幾十分鐘地過去。

  余秋里在等待康世恩最後確定「松基三井」的井位方案,而康世恩則在等待前線地質技術人員向他報告被退回去的報告。

  用地質部老地質學家黃汲清的話說:「事不過三」,這松遼找油如果三口基準井都沒有工業性石油顯現,問題可就大了!余秋里能不著急嘛!余秋里一著急,一不說話,康世恩就更著急了,像打大仗時,參謀長不能給定奪戰局的司令部拿出個可行的作戰方案一樣。

  小桌上的幾包「中華煙」都空了,最後只剩下一支了,余秋里剛要下手,卻遭不客氣的康世恩抓過去就往自己的嘴裡塞。余秋里一愣,笑了:「老康,抽完這支煙你就先回去休息吧!」煙霧中的康世恩搖搖頭:「回去也睡不著,還是在你這兒好一些。」余秋里沒說話,雙腿從木椅上放下,趿拉著布鞋,進了裡屋。一會兒又回到客廳,只見他手裡拎了一瓶酒和兩隻杯子,「咕嘟咕嘟」地各倒了大半杯,也不管康世恩喝不喝,自個兒先往嘴裡倒。康世恩一見,甩掉手中的菸蒂,順手端起酒杯……

  外面下著鵝毛大雪。院子裡已經積起厚厚的一層銀裝,余秋里和康世恩似乎根本沒有發覺,依然喝著沉悶的小酒,一杯又一杯。

  「怎麼搞的,這酒和以前不一樣了!苦啊!」余秋里突然大叫一聲,眼睛盯著杯子裡的剩酒,迷惑不解。

  康世恩也像一下被提醒了似的,看看酒杯,又品上一小口,說:「沒什麼不太一樣嘛!」「不對,就跟以前的不一樣!」余秋里堅持說。

  康世恩苦笑一下,再沒說話。

  雪夜,秦老胡同里,兩位石油決策者依然一杯又一杯喝著。他們在苦悶和期待中等待著新年的鐘聲。

  松遼前線關於「松基三號井位」的最後布孔方案終於送到了部里。余秋里讓康世恩找地質部和自己部里的權威們趕緊研究商議。

  「餘部長很關心松基三井的事,今年春節我們幾個就別休息了,抓緊時間爭取把三號井的事敲定。」康世恩對勘探司的副總地質師翟光明說。翟光明轉頭就去告訴松遼前線來京匯報的局長李荊和與張文昭。

  李荊和一聽部長們還要進一步商量「松基三號井位」的事,有些驚訝地問:「這已經來回折騰好幾回了,怎麼還不能定下呀?」翟光明悶著頭說:「你也不想想,如果三號井再見不到油,餘部長還不得吃了我們幾個?」李荊和苦笑道:「那倒也是。」又說,」不過如果三號基準井再打不出油,餘部長第一個要撤職的肯定是我這個松遼勘探局局長。」2月8日,是農曆乙亥年的春節。石油部辦公大樓二樓的一間小會議室里很熱鬧。值班的人探頭往裡一看:喲,康世恩副部長和李荊和局長,及翟光明、余伯良、張文昭等人都在裡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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