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2024-10-04 12:50:21
作者: 薛濤
爸爸設計的電影票有名片大小,一共有兩種面值,兩元的賣給大人,一元的賣給小孩。放映時間也定下來,每晚的七點四十,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之後。
爸爸也明白,我家的電影爭不過「新聞聯播」。
中午放學時,爸爸印好了電影票,兩元面值的200張,一元面值的200張。爸爸說這就是錢啊,算算,咱家一共多少錢?我願意做這樣的作業,很快列出算式:200×2+200×1,我很快算出結果:600元。爸爸嘿嘿笑著,我們有600元了。我說,我們可以有一萬元呢,只要印出來。爸爸便讓我算一萬元需要印多少張電影票。我比劃半天,沒算出來。
這道題有點難。
臨上學,我跟爸爸要電影票,打算在班裡賣賣。我們班有不少電影迷,就等著來我家看露天電影呢。爸爸給我十張,叮囑我賣不掉也別丟了,丟了票就是丟了錢。爸爸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愛錢似的。
剛走出胡同,李小蟬尖叫一聲從身後跳出來,嚇的我差點口吐白沫。我追上去,大喊著要掐死她為自己報仇,和李小蟬一前一後,一通狂奔。跑了一會兒李小蟬實在跑不動了,才向我求饒,說再跑她也口吐白沫了。我這才做罷,但是有個條件,罰她買一張電影票。我掏出一沓票給她看。李小蟬從兜里摸了半天搞到一元硬幣,「就一元錢了。」我拿來硬幣兩面看看,收起來,然後給李小蟬一張票,「別丟了,丟了可看不成。我爸爸不好說情。」
李小蟬把票折了一下揣進衣兜,問我,「再給我兩張,我能幫你賣出去。」
我當然願意,再給李小蟬兩張,告訴他賣不掉也別丟了,丟了票就是丟了錢,你沒錢賠我了。
下午,利用課間我在班裡賣我的電影票,李小蟬神秘的出去了。
我知道我們班電影迷們的底細,他們也不一定多麼喜歡看那些老電影,吸引他們的是露天式的「看」法。下午第一節下課我賣出六張。第二節上課,李小蟬興沖沖的最後一個衝進教室,剛上課幾分鐘她傳來一個字條,裡面包著兩元紙幣,字條寫著:
兩張票全賣了,這是給你的賣票錢。能不能再給我幾張,我這裡不夠賣。
好傢夥!我也不必客氣,把剩在手裡的兩張給李小蟬傳遞過去。她跟我是越來越鐵了。
下課鈴響過,語文老師剛出教室,我還沒擠到李小蟬的座位,就見門口站了一個細高的男生,問:「你班有個叫李小蟬的嗎?聽說她有露天電影票,出來一下。」
李小蟬騰的站起來,衝出去,課間十分鐘就再沒見到她影子。上課時李小蟬騰雲駕霧回來的,啪的把兩元硬幣擱在我的課桌上,「賣啦!」
我說了五遍夠朋友,李小蟬反倒不好意思的樣子,真沒見過她這樣低調過。
因為我家的露天電影院,我成了班裡的熱點。爸爸都跟張藝謀一樣是電影工作者呢,我想我這也算電影明星了吧?還有人找我買電影票,我就告訴他們,沒有了,電影票有點緊張,晚上儘管直接去我家,都是同學嘛到時候我會幫忙找副總經理買到的。同學就問副總經理是誰。我說是我媽媽,總經理是我爸爸。我嘛,是合法繼承人,算有錢人了。說到這個還真難為情。
同學們都唏噓一陣,有個內行的說,原來是個家族產業呢!
要上課時李小蟬把我拉到角落,要我明天再多帶幾張電影票,她還要幫我賣。我拍了她一下,她已經是我最親密的朋友了。
下午放學一到家,我把十元錢交給爸爸,爸爸樂得嘴都扭曲變形了。我告訴媽媽,晚上還有來門口買票的呢。媽媽有點擔憂,怕我家的露天電影耽誤我們這些學生學習。爸爸瞥瞥嘴,「都素質教育了,也不能整天啃書本。看咱們的老電影,也是愛國主義教育呢。」我趕緊舉手支持爸爸,並要求今天晚上就接受一下教育。爸爸馬上補充,素質教育也得寫作業,寫完作業再受別的教育。我看透了,有些人認真喊「素質教育」,做的時候是另外一套。我們的總經理也沒有完全被金錢沖昏頭腦。
今天晚上陸陸續續來了二十六位觀眾,其中有十多個我們港務小學的學生。有學校的影迷來了,整個場面不太安靜,他們不大安心看電影,只是把這當成了放鬆心情的場所。在場的大人氣得直發牢騷,說現在的孩子太沒公德。爸爸不得不幾次維護秩序。他們是給我這合法繼承人丟盡了臉面。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他們也進入劇情了,還看出了味道,跟大人一起笑。
突然聽一個男生大聲問:「李小蟬來了嗎?」口氣有點憤怒。
李小蟬趕緊從座位上面站起來,「我在呢!買票明天去教室找我。」然後坐下接著看。
還是細高男生。他擠過來,把李小蟬拉到一邊,也不顧秩序了,說話聲音很大,「別的學生都一元錢,沒有手續費啊!你為什麼要收一元手續費?」
李小蟬支支吾吾,「你得讓我掙點吧!誰白忙啊?」
原來,李小蟬手裡的票都是兩元賣出去的,一張票可以賺一元,難怪她那麼熱衷賣票。
細高男生連呼上當,呼的坐下了,把我家的凳子坐得支嘎一下。他對李小蟬不滿意,但不該這樣對待我家的凳子啊。這裡一鬧開,又有幾個外班學生響應了,說以後不再上當了,要看電影直接來這裡買票,這裡便宜。李小蟬一頭鑽進我家裡屋,嘟囔著有一道題算錯了,半天才偷偷溜出來,挑角落的位置坐下。
李小蟬的經濟頭腦我是服氣了,連爸爸都佩服了。但是她的財運這麼快就到頭了,沒人買她的帶手續費的電影票了。
明天讓她用那筆非法收入請客。
晚上臨睡覺,媽媽把今天收入的紙幣和硬幣分開,把紙幣一張一張撫平,把硬幣一枚一枚摞起來,然後再數一遍。爸爸得意的打開白酒瓶子,喝了一大口白酒。然後關閉電燈打開窗子,讓月光灑進來。我和爸爸又說了很多話題,比如,假設發了財怎麼花那些錢。爸爸的打算是經營一個自己的大劇院;我呢,想按照自己意思辦一個學校,我當校長,安排李小蟬當班主任,我們只上半天課,下午不上課,主要是做別的事:把這個城市的街名都收集來;去公園認識那些花草和野獸;探險,帶上糧食和刀……
我倆在月光下面說著這些想法,爸爸的眼睛亮亮的,我的眼睛一定也是亮亮的。我的說法爸爸不完全反對,爸爸的理想我也表示支持。我發現我倆其實一直是好朋友。
爸爸一邊跟我說話,一邊把掉漆的放映機搽了一遍又一遍。在月光下面它像個包藏了魔法的寶盒。它現在就是爸爸的寶盒啊!當然,以後它是我的,它最終歸合法繼承人所有。
我很快睡著了,夢見李小蟬領著一群別班的男生在後面追我要電影票,我跑了一夜他們追了一夜,追到第二天早上醒來他們才罷手。我是徹底服李小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