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2024-10-04 12:50:18
作者: 薛濤
早上,爸爸把他的破爛放映機綁在自行車後面。照例要我幫忙,還不讓我碰這碰那,好像這東西馬上就可以造錢了。我問爸爸,像我這樣經常幫忙的算不算投資,將來賺錢了應不應該分得利潤。爸爸說我的勞動算入股,我們這個電影院可能算股份有限公司呢,以後當外人的面要正規點,得叫他總經理吧。我問那我是什麼呢?爸爸想了想說,副總經理你媽當了,你就當合法繼承人吧。我問,你是說這個放映機以後就歸我了?爸爸點點頭。我樂壞了,就當合法繼承人,這個職位好像比副總經理好多了。
爸爸只吃了一點飯就帶著他的造錢機器出發了。自從昨晚決定做這個事情,爸爸興奮得像個低年級的小豆包。
媽媽和我也都沒吃下飯。按照總經理的安排,早上媽媽是負責歸整我家的小院,把這裡改造成一個露天電影院。基礎還不錯,我家的圍牆高高的,面積也有排球場大小,坐幾十人沒問題。媽媽把家裡能用椅子、凳子、小沙發都算上了,可惜才九個座位。我說我可以把我的椅子讓出來。媽媽說那不行,你還得學習呢,你的椅子不能用,寧可搬點磚頭過來。我說家裡辦這麼大一個股份公司,我是合法繼承人應該做點貢獻,寧可不寫作業了,站著陪大家看電影,順便維持維持秩序。媽媽掐了一把,告訴我休想。
眼看著媽媽津津有味的工作,我卻不能參與,還得上學去。
下課時我可沒閒著,盡給我家的電影院做GG了。我先告訴李小蟬,「喂,我家開了個電影院,歡迎你去啊。憑我倆的關係,我跟副總經理說說,票價給你打半折。」
李小蟬開始不信,後來相信了,問票價多少錢,憑我倆的關係應該免費的。我同意考慮考慮,但我家的電影院特別正規,免費的事情得跟總經理商量呢。
李小蟬問總經理和副總經理都是誰,我如實告訴他,一個是我爸一個是我媽,我本人是合法繼承人。聽罷,李小蟬馬上對我更加密切了幾分。
我利用課間和課堂上,向所有同學宣傳了我家的電影院。辦了公司不做GG不行啊!
同學都覺得坐在院子裡看電影很新鮮,急著問什麼時候開演,是不是今天晚上就可以去了,還問多少錢一張票。我一時也回答不了,心想,要當總經理就好了。也不知總經理爸爸的放映機修理好了沒有,得抓緊時間了。我這裡客戶可不少了。
熬到放學,我飛奔著回家,李小蟬氣喘噓噓跟在後面,被我落下好遠。
爸爸已經在院子裡忙著,笑咪咪的樣子。媽媽去街坊鄰居家宣傳去了。
爸爸修好了放映機,還從電影公司上班的舅舅那裡搞到一個老片子,叫《地雷戰》。我早就聽爸爸說過這個片子,但是沒看過。爸爸把放映機支在院子中間,把一個圓盤安裝在放映機的輪子上,院子裡瀰漫著電影膠片的特殊味道。李小蟬傻傻的看著,她是喜歡上這架機器了。我提醒李小蟬離那東西遠點,很貴的。李小蟬乖乖的閃開了。這厲害丫頭在我面前還從來沒這麼聽話過。
李小蟬不停的問什麼時候開演,我故意裝作穩重的樣子告訴她沒那麼簡單,那機器複雜著呢。其實我也著急了。
爸爸搞定了放映機,要我倆幫他支銀幕。我還沒看見銀幕的影子。爸爸又鑽進了一儲藏間,真不知道那裡面還有多少家底。爸爸再出來時拿一團白布出來,展開一看,皺巴巴的不知裹了多少年了。這樣可不行。爸爸用熨斗細緻熨了一遍,這塊皺巴巴的白布變成了平整的銀幕。爸爸從沒給我熨過衣服,干起老本行來他就是用心。
我們把銀幕搭在屋檐上面,自然下垂罩在窗戶前面。對面十來個凳子擺放得整整齊齊的,今天沒擺磚頭。媽媽說了,第一天,來人不能多。我興奮得在院子裡跑來跑去,李小蟬忘了回家了,在我身後的跟著。李小蟬小聲跟我嘀咕,今天免費吧,我也沒帶錢啊。我要她沉住氣,先別聲張。
一家人手忙腳亂的,忘記了做晚飯。天要黑下來的時候,爸爸和媽媽還沒定下票價,爸爸說三元,媽媽說兩元。媽媽的意思都是鄰居和熟人,要錢都不好意思呢,象徵性收點不白演就行了。這兩天盡爸爸說話算了,媽媽這副總經理只是幹活的份。媽媽說以後不能什麼事情都你做主,關鍵的事要全家舉手通過。媽媽看著我給我使眼色。爸爸覺得有理,問我的意思。我說那就兩元吧,於是定下票價:兩元一張。
這時李小蟬大聲說:「就是兩元我們小孩也看不起呢。」我提醒她這是公司內部的事,她沒資格發言。但是李小蟬說的有些道理,我採納了她的建議,我就提議學生半價,一元。然後舉手看著媽媽。媽媽舉手同意。李小蟬沒猶豫也舉了手。我按下她的手,告訴她這還是我們股份公司內部的事。李小蟬不好意思了,趕緊放下手。防止再犯,她把兩手背在身後,像上課認真聽講的姿勢。
學生半價也獲得通過。爸爸氣得不行,悻悻的說這樣干要是掙錢才奇怪。
最後,詳細分工,媽媽看門收錢,爸爸負責放映。
爸爸還找到一塊木板,用粉筆寫上:
電影院今日上映地雷戰
票價:大人2元兒童1元。
我把木牌子掛在大院門口,做完這個爸爸告訴我再沒我的事了。
我說,這樣也太不合理了,都是一個公司的,我哪好意思呆著?這次爸爸和媽媽沒有爭議,異口同聲的:「把耳朵塞住。寫作業。學習。誰說讓你呆著啦」
媽媽還對李小蟬說:「你也回家吧,願意看周六來。」
李小蟬賴著不走,還哀求呢,「看看開頭不行嗎?」
媽媽不答應。
我說那留下來,跟我一起寫作業。
媽媽沒反對,把門從外面掛上,放心的走了。媽媽剛走我把就把手伸出去,輕易打開了它。媽媽太低估我的智商了。李小蟬有點崇拜的看著我。
第一個觀眾是爸爸一個車間的趙叔。他閒著沒事,是來找爸爸下棋的。一進院門,就看見門口的木牌子,覺得不對勁。爸爸說,「搞了個電影院,你免費。」
趙叔說,「地雷戰!小時候看過,有意思。」
趙叔坐下來吸菸。爸爸一邊講著小時侯看露天電影的妙處,一邊忙著調試放映機。
爸爸沒經過我和媽媽同意,隨便給他的老朋友免費了。爸爸又違規了。
不久,三三兩兩來了幾個鄰居,掏出零錢來給媽媽,然後嘻嘻哈哈進來坐下。媽媽一臉的害臊,好像那錢不該拿似的。幸虧我家剛搬來幾個月,跟周圍的人不熟悉,不然媽媽非辭職不可。有兩個人是出來散步,遇見這裡演電影,沒帶錢,要欠著。媽媽的意思可以欠著,但爸爸不同意,還掏出粉筆在木牌下面填上:概不賒欠。這兩人就跟認識的人借了零錢,進來了。媽媽一再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人家說沒什麼,商品社會嘛很正常的。爸爸說就是的,沒什麼不好意思。
這下趙叔坐不住了,掏出兩元錢要塞給媽媽。爸爸說這樣吧,只給你免一天的,再來收你的錢。趙叔這才安心坐好,感激的看著我們一家人,像欠了我家多少人情似的。
我舉起手說同意。媽媽忙著收錢呢,沒注意這邊的表決。
天黑下來時,院子了總共坐了八個觀眾,還算免費的趙叔。我替媽媽算了帳,用的是乘法:2×7=14。媽媽收到十四元了。第一次發現上課學的東西還真有用,我趕緊退回屋去,對李小蟬說,「好好學習吧,將來真有用的。」
李小蟬只關心電影什麼時候開演。院子裡買票的七個人也著急了,借錢買票的兩個人說再不演要退票了。爸爸翹腳看看院外,沒有人再來的跡象了,讓媽媽臨街再吆喝一下,媽媽試了半天也張不開嘴,只好罷了。爸爸很不滿意,只好答應馬上開演。很快,放映機的輪子轉起來,音樂開始了,因為是老片子的緣故,音樂的曲調時常滑到別處,聽起來反而特別有味道。字幕也同時跳出來,影象在不十分平坦的銀幕上閃現……
李小蟬急得直喊,要衝出去。我也坐不住了。推開門還沒看清什麼,媽媽就過來把門又掛上,「回去回去,寫完作業再看」,還把我倆的耳朵塞了紙團。
我倆趕緊寫作業,也不知道寫了什麼,主要是不放心演到哪了。後來,我發現,另一個房間就是掛銀幕的位置,在屋子裡透過窗玻璃能看見電影的反面。嘿嘿,跟正面沒什麼區別,還能聽見院子裡不時傳來觀眾的笑聲。我和李小蟬輪換跑去看。等到寫完作業,電影演到大半,我和李小蟬大大方方在院子裡坐下。
我和李小蟬同時看見了銀幕上方的月亮。秋天的夜空沒有多少雜質,月亮比夏天的還乾淨。李小蟬張大了嘴巴,眼睛亮亮的。我們很久沒有抬頭看看夜空了,老師講過的那條銀河隱隱約約的從頭頂流過,我問李小蟬那裡面的水為什麼落不下來呢,難道陰天時下來的雨就是銀河裡的水嗎?李小蟬樂得前仰後合,樣子誇張極了,就像我特別無知似的。她告訴我銀河裡劉的不是水,是星星,說我肯定沒認真聽課。我才不跟她爭辯,我還要看電影呢,又不是看銀河來了。
我沒忘再點點人數,發現整個院子裡多了一個人。我問媽媽多了一個人她知道不知道。媽媽說不知道,她只顧自己看電影了。爸爸斷定是有人趁天黑混進來了。可是天黑,媽媽也認不出誰買了票誰沒買票。買票的只是把錢交到媽媽手裡,也沒有個憑證,查都沒有依據。說是賣票,其實沒有給觀眾票根。
爸爸停了電影,「誰看電影沒花錢啊?」
趙叔尷尬的站起來。爸爸讓他坐下,告訴他沒他的事。趙叔咧嘴笑笑,坐下了。
下面嘀咕了一分鐘,街東頭的二傻子站起來承認了。也不怪人家二傻子,他說他也不知道這電影是收費的,見這裡熱鬧就進來坐了,要是收錢還不看呢。出門沒帶錢,二傻子訕笑著要走開,眼睛卻盯著銀幕。爸爸要他留下接著看,但是有條件,等這場結束時他要幫忙抬箱子,用勞動頂替。二傻子同意。
演出結束後,媽媽自然受到了批評。爸爸說,現在不是平時像個傻子一樣自己看電視就行了,瞧瞧,二傻子混進來了吧。爸爸還說,你要是愛看電影,哪天閒著我單獨給你放一遍。媽媽沒跟爸爸頂嘴,還做了檢討——這電影太好看,以後改進。
爸爸的總經理派頭十足。
當晚,爸爸決定印製電影票,像正規電影院那樣,也好查票時有個憑證。
說說講講到半夜,臨睡覺,爸爸還是平靜不下來,強調說得完善管理制度,不然非亂套不可。
爸爸睡著了還說呢,「完善啊,完善……」這是媽媽聽見的,我早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