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2024-10-04 12:50:15 作者: 薛濤

  那天放學,發現胡同口槐樹里的蟬不叫了。問樹下的擦鞋老徐,老徐爺爺告訴我,立秋了,這些小東西就老實了。鬧了一個夏天突然沒有聲音了,就覺得要有什麼事情發生。

  晚上,趙叔叼著長長的菸捲來了,告訴爸爸造船廠他們的車間大檢修,這兩個月不用上班了,工資發百分之五十。

  爸爸把趙叔的菸捲折下一半,點著長長吸了一口,「嘿,不錯啊,自由了……」

  我正在寫作文,題目是「金色的秋天」,撕了六頁紙,才寫出這樣的開頭:「在秋天裡,農民伯伯高興的收割果實,工人叔叔興高采烈的加班加點……」爸爸放假了,去哪加班加點,開頭還得重寫。

  我扔了鉛筆,湊過去,「爸,是不是下崗啦?看你那樣子就是下崗了。」

  爸爸打起精神,眼睛也明亮起來,「沒聽清楚嗎,是短期檢修,一入冬咱就又上班了。」

  「啊,是這樣,那你蔫什麼呀?」我歪頭看著爸爸。

  爸爸馬上挺直了身子,「誰蔫了?這不是好好的嗎?」

  這還差不多,像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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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飯時媽媽也聽說了爸爸的「悲慘遭遇」。媽媽勸爸爸,那就閒著,有機會再干點別的。我向全家保證,以後每頓飯吃半飽,寧可餓死也不再買零食。爸爸嘿嘿笑了,說,你混那麼慘要我還有什麼用。媽媽也笑了,讓我別搗亂,趕緊寫作文。其實我心裡明白,以後我們得靠媽媽在服裝廠工作的收入了。我和爸爸,兩個男人,讓一個女人養著,真慘啊!

  我跑進自己的房間,做的第一件事是給李小蟬打電話,告訴她以後再買零食別帶我份了,除非她買單,我爸爸造船廠放假了。李小蟬也理解成了下崗,所以特別同情我,說以後都是她請客了,只要她兜里有錢我就餓不死。我感動得直流鼻血,一口氣寫完了那篇作文。

  李小蟬夠朋友。這幾年我倆一直在一個班,我可沒少請她吃這個吃那個的。算算,單是蝦條也有一百袋吧!

  爸爸喜歡看電影頻道。平時爸爸是坐在小客廳的沙發看,我只能偷偷的從門縫瞥兩眼。爸爸以前在電影放映隊工作過,所以對電影有點特殊感情。爸爸一直這樣說,他跟張藝謀徐靜蕾是同行,都是電影工作者。聽聽這話也沒毛病。

  今晚演的是個槍戰片,我剛在門縫裡看兩秒鐘,爸爸啪的關了電視,一頭鑽進儲藏間開始翻東西,稀里嘩啦的。過了一會兒,頂著一頭灰塵出來了,手裡抱著一個很舊很舊的大箱子。真不知道我們還有這麼一個家底。我問這是什麼,爸爸並不答話,很神秘的樣子,小心的把箱子放下。

  爸爸長長呼出一口氣,「哎,搞個問卷調查,你說現在還能不能有人願意坐在院子裡看電影?」

  我想都沒想,「願意啊。那多有意思啊,比憋在家裡寫作業強多了。要是大人和老師同意,我們班同學100%都願意。」

  爸爸又問媽媽,媽媽見爸爸認真,想了想,「老電影院早改成大眾舞廳了,要是能坐在院子裡看看露天電影,挺美的。」

  爸爸得意的笑笑,把那個大箱子調了個方向,用袖子撣撣灰塵,一按卡簧,蓋子遲鈍了一下,還是砰的彈開了。裡面躺著一架破爛機器。

  媽媽說:「你把這玩意找出來幹嗎?」

  爸爸不多說什麼,只說有用有用,一會你們都得服我。

  爸爸把那架機器輕輕搬出來,怕碰壞了零件喊我幫忙。我伸手接了一下。接著爸爸又找出一個工具箱,裡面也藏著許多家什,那些東西我只認識鉗子,其他奇形怪狀的就不知道叫什麼了。但是爸爸還是要我給他當幫手,給他遞這樣那個的,像侍侯手術師一樣,開始修理那架破爛機器。他對這架老機器興趣濃厚,一會兒「鉗子」一會兒「螺絲刀」。我稀里嘩啦的翻騰,最後還是他自己找出來的。結果令爸爸很沮喪,跟媽媽要錢,說明天要去五金商店買零件。媽媽不肯給錢,說沒必要再往這個東西上搭錢了,你要是閒得沒事做出去下棋得了。爸爸說你知道什麼,拿錢買零件修理它是正常投資,有利潤的。媽媽不相信這個破爛機器還能產生利潤,死活不給錢。

  爸爸急了,說,「我家的電影院就要開業了。你還怕什麼!」

  爸爸修理的機器是一架電影放映機,當年電影隊解散時爸爸用兩條煙換了這架廢品,只圖留個紀念。誰想到現在它要發揮餘熱了。

  媽媽想了想,同意給爸爸「投資」,但是要求爸爸合法經營。爸爸說合法經營要辦不少手續,咱們先試試再補辦手續。媽媽勉強同意了。聽說爸爸上學時就是一個愛違反紀律的學生,他這麼幹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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