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2:48:57 作者: 薛濤

  奇蹟是一個名詞

  夜裡,單單突然小聲問了老木椅這樣一個問題,其實是一個「名詞解釋」的問題。當時棉布娃蜷在單單的胸口睡著了,夢話里不時叫著「媽媽」。單單把這個可愛的小東西摟得緊緊的,直到她完全睡踏實才跟老木椅打招呼。

  「嘿,睡了嗎?」單單故作隨便地打著招呼。其實單單在心裡已經把他當做爺爺了,就因為他是爺爺買來的,又跟爺爺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她還打算讓爸爸也像尊重爺爺一樣尊重他呢。

  「哪裡睡得著啊。身上有個地方特別癢,我猜是一個牙齒尖利的壞傢伙幹的好事。」老木椅說著輕輕呻吟了一下。

  

  「明天我幫您看看。只能等明天了,行嗎?」單單現在真的無能為力。

  「你大概幫不上我。我還在森林裡的時候好像聽鄰居說起過,可能是蛀蟲,一種特別小的東西,成不了氣候,不必在乎它。明天你幫我撓撓就行了,」老木椅接著說,「呀,現在好多了,它不敢動我了。可見是個膽小怕事的傢伙。」

  見老木椅沒事,單單問:「那我想問問,奇蹟是什麼意思?」老木椅想都沒想,回答說:「奇蹟是一個名詞,是指不經常發生的事情。別相信奇蹟。我離開森林以後,一直指望發生奇蹟再回到森林裡當一棵樹,可我一直是一把椅子。這兩年,我都快要忘記森林的樣子啦!」

  老木椅的口氣起初像一位教師,後來變得悲觀起來。之後,聽不見單單的反應。老木椅問是不是他的解釋有不對的地方。單單開始抽泣:「不,您解釋得對極了。也就是說,我差不多得在輪椅上坐到老了,坐到像您一樣老!」老木椅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他後悔極了。「這個這個……我解釋的也不一定對,我沒有文化,就是你爺爺讀書時我順便跟著學了點東西。你能站起來,一定能。對啦,我可完全記起來了,奇蹟是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啊,我老了記憶力不行了。」

  單單問:「這回不能再錯了?」

  老木椅趕緊說:「錯不了,我敢打保票的。」

  單單的心情平靜了下來。

  棉布娃又說夢話了:「媽媽,您在哪兒?」

  單單馬上說:「媽媽在這呢。」

  老木椅說:「她提到的是另一個人啊,別忘了,她管你叫臨時媽媽。」

  老木椅的話不見得好聽,但說的往往是實情。單單也承認,棉布娃夢裡提到的是另外一個人。

  老木椅告訴單單,棉布娃一直想見到自己的媽媽。單單便抱緊了這個小傢伙。誰不想與自己的媽媽在一起生活一輩子呢?

  深夜來訪

  蛀蟲沒再折磨老木椅,老木椅馬上睡著了。一安靜下來,單單又看見了天窗。它現在確實像一輪月亮,掛在她的面前,不是特別明亮卻非常近,一伸手就能摸到。媽媽曾經來過,這不用懷疑,就在這輪月亮裡面,一清二楚的,也絕對不是做夢。天窗上發出聲響時,把單單嚇了一跳。「別怕,是我,小煙。」天窗上面有人說話。「是你,嚇死我了。喂,你不是要很久才來一次嗎?」「特殊情況。不然下個月也不一定來呢。」「我們還沒感謝你呢,你的辦法特別靈。」「小意思,這是我能做的事情里最不值得一提的。」「是啊,你說過你還能飛。」「能飛更不算什麼。在你們看來,這很特別是嗎?」「當然,我只是夢見過飛,飛得特別累。現在,我連走路都不行了。哎,你相信奇蹟嗎?」

  「我們自己就能製造那東西,沒那麼神秘。」「對啊,今天你就製造了一個,讓我和老木椅、棉布娃順利交談,這是個奇蹟。正式謝謝你,代表他們,他們正在睡覺。」「百分之一百地想感謝我嗎?」

  「真心的。本該幫你到樓頂刷天窗,我們都不怕髒。可是你知道,我們不行。」

  「給你個機會,陪我出去轉轉怎麼樣?我心情不太好。」「行,你得打開門,把我推出去,別驚醒我爸爸。然後我帶你去芍藥居地鐵站,那個GG牌上面有一條小路……」單單因為激動,聲音大了些,所以趕緊捂住嘴巴。深夜出去玩,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啊。

  單單的辦法在小煙看來太麻煩了。小煙麻利地掀開天窗,先探進頭來,接著整個身體都進來了。他瘦瘦的,輕易就通過了天窗。單單還在擔心他會不會摔著時,他已經輕輕落在單單身邊。還不等單單完全反應過來,就把單單從床上拉起來,然後帶著她緩緩上升,並順利通過敞開的天窗。這個過程單單的感覺是混混沌沌的,自己的身體很輕很輕的,比平時感覺到的輕了不知多少倍。

  天窗恰好足夠他倆通過,與單單從前的測量相差不大。單單真沒有料到,當時的測量真的有了用途。這不也是奇蹟嗎?

  樓頂的紅瓦硌著雙腳,有點癢;四處是閃爍的燈火和高矮不齊的建築物的輪廓;頭頂是深藍色的天幕,掛著無數的星星。原來天上有這麼多的星星啊……這樣,單單確信自己已經出了小樓,現在是坐在小樓的頂部,並且是「飛」出來的。

  一系列的奇蹟把單單投進了幸福的小盒子,她都要透不過氣來了,要向小煙求饒啦。

  「感覺怎麼樣?」小煙站在單單旁邊,他的心情已經好多了。單單看著兩顆相鄰的亮星星出神呢,沒聽見小煙的話。她在想,那會不會是媽媽的眼睛呢?

  「喂!算不算奇蹟?」小煙故意大聲問。單單做了一個深呼吸:「一個又一個,太多了。」「你在說星星嗎?」小煙興趣索然了,剛剛好起來的心情又要壞下去。

  「我是說奇蹟。你說奇蹟會像星星一樣多嗎?」「不好說。你好像說有個好玩的地方,在哪裡啊?」「大概去不成了,你把我帶到了樓頂,而它在地鐵站的入口。」

  小煙不以為然,告訴單單,他可以帶她去任何地方。「能保證安全嗎?」「走吧!拉住我的手。」

  天窗·玩具

  小煙沒給單單準備的時間,就把單單帶到了空中。一下子,單單覺得自己離那兩顆星星近了,同時有數不清的別的星星從身邊閃過。起初,單單特別緊張,用力屏住呼吸,用力攥著小煙的手,心評評亂跳。小煙告訴單單,這就是飛行,飛行時要放鬆些,他也好省些力氣。單單便努力放鬆,可是無濟於事。單單第一次跑到天上去,從前連飛機都沒坐過呢。第一次飛行,單單沒體驗到期待中的樂趣。單單沒找到芍藥居地鐵站。

  向下面看去,連自己住的紅頂小樓都找不到了,而閃爍不定的街燈又不能給單單確切的指引。單單亂指了一氣,結果都不是他倆想去的地鐵站。下面那幾個建築物單單一點都不熟悉,好像從來都沒去過。這樣小煙不得不幾次貼著樓頂掠過,不時地,有巨大的灰影向單單撞過來,最終又與她擦肩而過,單單禁不住尖叫著。這在小煙看來實在是太誇張了,完全沒有必要嘛!後來,小煙在一座紅頂小樓的頂部落下來,緊張的飛行暫時結束。單單的雙腳一接觸到樓頂,長長呼出一口氣。

  面前是一座天窗,大小與單單家的差不多。小煙走過去,用手摸了一下:「又髒了。」然後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把刷子,哧哧地刷起來。刷子就像變戲法一樣出來的。單單猜它是藏在小煙的衣袖子裡,不用時就藏在裡面,需要時只要一抖就行了。

  小煙刷得細緻極了,一點也不像剛才那個粗心的男孩子。「我就是喜歡玩這個。」「這不是你的工作嗎?」

  「工作?沒人要我做這個。我就是喜歡看見天窗乾乾淨淨的。」

  「天窗是你的玩具啊!」單單可沒想到天窗也能當做玩具,這個叫小煙的實在與眾不同。

  「我的玩具越來越少了。從前有30個呢,現在沒有這麼多了。昨天又推倒了兩個,還剩10個了。以前我差不多每天都有玩的,現在不行了,得經常反覆刷一個天窗了。」

  小煙說到這裡停下手裡的工作,無限感傷地望著這座紅頂小樓對面一座閃爍著霓虹燈的大廈。還沒等單單問為什麼,小煙告訴單單,因為要修建那樣的大廈,不得不推倒過去留下的老式小樓,可是只有那樣的小樓頂上才有天窗。

  單單全明白了,小煙今晚的壞心情與昨天推倒兩座紅頂小樓有關。

  「你應該學著玩點別的。」

  「試過了,沒用。有兩天我刷牆玩來著,結果有三個警察來趕我,刷子差點兒被他們搶去。還是在天窗和天窗之間飛來飛去自在。我還捨不得丟掉我的小刷子呢,它很特別的,要是沒有了它我可悶死啦。」

  「它特別在哪裡?」單單想拿過來仔細看看,小煙卻把它收起來了。就跟它的出現一樣,它的消失同樣很神秘,在小煙手裡一閃就不見了。

  「我還不能什麼都告訴你。你是我第一個不能飛的朋友,別把我的事說給太多人。我在樓頂刷天窗的事情,樓里的人不知道,我一般在夜裡幹這件事。我姨姥說過,喜歡玩天窗可以,但不能影響人家。我姨姥說得沒錯。」

  單單沒問小煙的姨姥是誰,小煙也沒有要告訴她的意思。爸爸告訴過單單,個人隱私要尊重,別去問人家不想說的事情。那麼也不該打聽跟小刷子有關的事情。

  回去的旅途非常愉快,單單體驗到了飛行的樂趣,完全忘記了芍藥居地鐵站。小煙也沒再提它。

  要不是小煙說該回去了,單單還不想回去呢。小煙帶著單單降落在一座紅頂小樓的頂部,告訴單單到家了。小煙答應單單,以後帶她飛得更遠些,去幾個不可思議的地方,只要他悶的時候就出發。單單點著頭。

  小煙和單單還是通過天窗落在臥室里。老木椅和棉布娃睡得正香,爸爸的鼾聲從另一個房間傳過來。小煙把單單安頓在床上,也沒說再見就飛向天窗,穿過去。單單正呆呆地望著空空的天窗,天窗開了,小煙的頭探進來,朝單單嘻嘻一笑,隨後那裡又空了。單單小聲跟他道別。他走得太快了,也許根本沒聽見。

  下半夜,單單想了兩個問題,想也想不通。修建大廈可以啊,可是為什麼非要推倒那些漂亮的紅頂小樓呢?留下它們就那麼困難嗎?我家的紅頂小樓還能留多久呢?想著這樣的事情,單單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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