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2:48:54 作者: 薛濤

  天太小啦

  小煙的出現是一個意外。之前小煙在什麼地方,單單並不知道。星期天,爸爸去郊區拜訪一位老中醫,為治單單的病探探路子,留單單一個人在家。爸爸帶女兒去過不少醫院看過不少醫生,往往是白白讓單單挨累,他們多半是讓單單和爸爸等待奇蹟,這個診斷爸爸也很滿足。這次他是想知道奇蹟究竟要多久才可能發生。他答應單單的媽媽了,既然女兒活了下來,就要讓女兒幸福地活著。

  單單老老實實坐在輪椅里,打算就這樣睡過去打發這一天。有一陣她想到了GG牌上的林間小路,想到它的方向一直朝著她。是在暗示她什麼嗎?那麼它究竟要把她帶到什麼地方去呢?

  單單一下子興奮起來,努力把輪椅搖到了第一道門檻。單單試了幾次後放棄了,又回到出發前的位置。老木椅對棉布娃說:「乖乖回來是明智的。」棉布娃拖著長長的聲音說:「我,希望她成功……我聽見外面有一種聲音,特別好聽。」

  老木椅說:「沒見識。那是鳥的鳴叫,從前在我的老家聽得多了。天底下至少有125種鳥叫,知道嗎?」

  棉布娃有點害羞:「我什麼都知道。我喜歡聽鳥叫。他們要是經常叫就好了。」

  「你知道剛才他說的是什麼?」

  棉布娃當然說不知道。這個回答老木椅早就料到了,但他要親耳聽見她說不知道。棉布娃怕老木椅掃興,就說她非常想知道。其實他就是喜歡那聲音的本身,讓人的耳朵特別舒服,至於是什麼意思一點都不重要。老木椅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清清嗓子,告訴她鳥叫的含義。原來,他們說的話一點都不複雜,其中一個說天好小啊,另一個也說天好小啊。反覆說而已。單單也聽見了鳥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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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木椅說:「他們說的話也是單單心裡要說的話。」棉布娃同意老木椅的推斷。

  有一會兒,鳥鳴來到了頭頂,他們大概是落在了天窗上面。單單抬頭看著天窗,呆呆地望著聽著,入迷了。老木椅嘆了口氣:「是啊,天太小啦。」棉布娃小聲問:「天究竟有多小呢?我還沒見過天呢!」老木椅說:「你沒見過的東西多啦。以後我慢慢告訴你,現在聽他們說,他們說天太小了。」

  他的髒臉

  紅頂小樓里所有的居民都痴迷鳥鳴的時候,天窗上面突然安靜下來。鳥的叫聲遠了,很快便斷了聲息。

  單單過了片刻才清醒過來:是什麼驚動了鳥,讓他們飛走的呢?

  單單看著天窗,琢磨著鳥飛走的緣故。她喜歡上他們了。為什麼她喜歡的東西都轉眼即逝,留不下來呢?

  天窗上傳來另一種聲音:哧哧,哧「一哧。這聲音不好聽,單單沒有興趣,她留戀剛才的鳥鳴。單單低下頭來,才感覺脖子都酸了,是該換一個姿勢了。可是天窗上面的聲音卻響個沒完了。單單有點不耐煩了,連老木椅和棉布娃也有點受不住了。老木椅甚至還聯想到鐵鋸的來回拉動,所以都不寒而慄了。許多年前,他就是在這樣的聲音里給加工成現在這副樣子的。

  單單終於忍受不了了。單單喊道:「誰在那兒?走開!」馬上,一個男孩子的聲音從上面落下來:「我還沒完呢。」老木椅小聲告訴棉布娃,來了一個淘氣包。棉布娃不明白「淘氣包」是什麼東西。老木椅就敷衍說:「一種常見的男孩子。」棉布娃對老木椅的解釋很滿意,然後等著聽這個「常見的男孩子」還要說什麼。

  「你在那裡幹什麼,沒人叫你來。」「我不用請,半個月來一回,這回趕在白天了。我見過你睡覺的樣子,像趴在六號樓頂上睡覺的貓。」

  單單嘿嘿笑出了聲,因為天窗上面的那個男孩子的比喻。被他比喻成貓,她願意接受。

  男孩子也嘿嘿笑著,停止了工作。「哎,你在上面究竟幹什麼呢?」「我有名字,叫我小煙吧。」「嘻,小煙,你怎麼上去的?」

  「別提了,你家的天窗落了鳥糞,我刷洗上面的鳥糞呢。這群傢伙到處給我添麻煩。」

  天窗上面又開始哧哧響了起來。「他們哪去啦?」單單捂住耳朵。

  「不知道,見我飛來了他倆就飛走了。他們飛得真快,不然我饒不了他們。」

  自稱小煙的男孩說到這裡,老木椅跟棉布娃議論上了。老木椅說話時無所顧忌,他和棉布娃的交談是發不出聲音的,別人聽不見。

  老木椅說:「聽見沒有,這孩子說的什麼話?飛來的,他怎麼飛?我用力幫他想辦法都想不出。」

  棉布娃還小,應和著:「對啊,他怎麼飛……難道這可能嗎?」

  老木椅說:「怎麼可能!」天窗上面的響聲馬上停止了。「嘿,你這根老木頭,你一輩子坐在一個地方,怎麼能看見我飛。你爬到樓頂來,讓你親眼看我是怎麼飛的!聽好了,我不是你說的『常見的男孩子』。」小煙不高興了。他的意思是,他會飛,誰要是懷疑這件事他要生氣的。

  老木椅沒話說了,他沒打算惹這個男孩子不高興。紅頂小樓他爬不上去,只能先沉默著。棉布娃替老木椅難堪:「你怎麼辦呢……」

  單單感到很奇怪:「小煙,你跟誰說話呢?是我爸爸回來了?」

  小煙說:「跟你家的老木椅說話呢,他有點輕視我。你相信我是飛來的吧?」

  單單現在對老木椅更有興趣,就一邊說相信相信,一邊轉過頭去盯著老木椅。

  「就是一把椅子啊,聽說跟我家的小樓年紀差不多。」單單看著天窗,對小煙說。

  「你忽略這老頭啦。他是個講故事的老手,把你的棉布娃講得整夜整夜失眠。」

  老木椅得意地說:「這評價還算公道。」棉布娃卻覺得這說法有點誇張,說:「故事確實好聽,可我睡得也很好啊。」

  小煙說:「你明明是睜開眼睛的,我看得一清二楚。」

  棉布娃說:「我要是坐著睡覺,眼睛閉不上的。我一定是坐著睡的。」

  單單覺得受到冷落:「小煙!你在跟我說話嗎?你說的我不懂!」

  小煙告訴單單,又有一個棉布娃加入進來了。單單看了看棉布娃,她在床上老老實實坐著,看上去一言不發的樣子。單單覺得非常奇妙,一下子感受到了小樓里的活躍氣息。她一直是摟著這個小東西睡的。「我聽不見他們的話。」單單告訴小煙,她想加入他們的交談,大家一起談更有意思。老木椅和棉布娃也有同樣的心愿。

  小煙說:「我能幫忙。除了會刷天窗,別的事我也擅長呢。」小煙掀開天窗,把頭伸進來。人們看到的是一張不太乾淨的臉和兩隻格外明亮的眼睛。小煙知道自己的臉對不起「觀眾」,解釋說,臉色跟工作有關係,他整天給人家洗刷天窗,臉色應該這樣。單單還真不討厭那張臉,反倒覺得有點可愛呢。單單說:「一定幫我們啊,你能行,對不對?」小煙說:「那還用懷疑嗎?」小煙沉默了片刻,又說:「讓我試試……」聽口氣信心不大,說完小煙把頭縮回去,天窗上面沒有了動靜。單單、棉布娃、老木椅互相呆呆地看著,也不交流,只等著小煙來幫忙。單單期待著一個好結果,以後她就不必一個人悶在小樓里了,她和他們就要能通話了。

  小煙的手段

  過了一會兒,上面還是沒動靜。

  棉布娃有點急了,問老木椅:「他去了哪裡呢?」老木椅不客氣地說:「他這是在吹牛吧?胡吹一氣,牛跑了他也跑了。我還懷疑他會不會飛,他不像個誠實的孩子。」

  這時小煙偏偏回來了,現在趕回來對他的聲譽來說很重要。天窗上面一有動靜,老木椅馬上閉嘴了,只等著看他的手段。與老木椅不同,單單和棉布娃對小煙還是有點信心。天窗打開,一束光線射進來,接著進來的是小煙的腦袋。「有辦法啦!」小煙很得意。

  「快說,我該怎麼辦?」單單把身體從輪椅上欠起來。「那你說說看。」老木椅對小煙保留著懷疑。棉布娃瞪太眼睛看著小煙,她開始準備跟單單說的第一句話了。」

  「各位,平靜一下,別讓心裡太亂,一定要做到。」單單、棉布娃表示做到了。老木椅也只好乖乖地做。得給這個年輕人一次機會嘛。

  「好了,把一隻手放在胸口,真誠地想著對方。一定照我說的做。」

  單單馬上按照小煙說的做了。

  老木椅卻撲哧一下笑了,「我沒有手,也沒有胸口。怎麼辦?」

  棉布娃小聲說:「我有手,也有胸口,可是我動不了。」小煙看了看下面的情形,支吾著:「我姨姥可沒說這樣的情況該怎麼辦。對了,你倆就想像吧,想像著把手放在胸口。」老木椅決定陪這個咋咋呼呼的男孩子練下去,然後想像著枝條被森林裡的風吹動,然後撫在樹幹上面。很快,一股濕熱的暖意開始在枯乾的軀體裡流動。這樣的感覺很久沒體驗了,很好。棉布娃一刻也沒耽擱,想像著僵硬的胳膊彎曲過來,雙手放在胸口……

  小煙說:「做得很好。現在說一句話試試,應該行的。」棉布娃馬上把預備好的話對單單說了:「單單,我想做你的媽媽,你要是同意就管我叫媽媽。」

  老木椅提醒棉布娃:「喂,小東西,這想法可不成熟啊。」單單居然聽懂了他倆的話,非常興奮,不過單單尷尬極了:「你太小了,我做你的媽媽還差不多。」

  小煙看見下面已經開始交談,心裡說:「姨姥,您真偉大。」然後縮回頭去繼續刷這扇天窗。他要幹完的時候,下面的交談還在進行呢,主要是單單與棉布娃之間。

  「假如你做我的媽媽,我可以對你好點嗎?」這是棉布娃說給單單聽的。

  「當然可以。」單單回答。單單和棉布娃不但忘記了小煙的存在,連老木椅都被忽略了。單單輕輕握著棉布娃的手。剛剛能夠交流,她反而不習慣抱著她了。

  「那你做我的臨時媽媽吧,我做你的臨時女兒。我就是想對你好點,你太寂寞了。」

  棉布娃面對單單,雙眼亮晶晶的。單單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棉布娃是一個真正的生命。「臨時媽媽!嘻嘻!」「我的小心肝!」―做了臨時媽媽,棉布娃做了臨時女兒,兩人都非常滿意。老木椅向她倆祝賀,祝賀她倆交流成功,祝賀她倆成了「親人」。棉布娃趕緊把老木椅介紹給單單。大家在一起相處很久了,現在卻像新朋友見面似的,互相問候了一番。單單問老木椅,平時爸爸總是把一大堆衣服放在他上面,他是不是特別不舒服。老木椅說這樣的事情早已經習慣了。應該感謝一下小煙了。老木椅朝天窗說:「你確實有點手段。」天窗上面是安靜的。不知什麼時候,小煙已經離開了。老木椅相信,他是飛走的,飛走的。

  新生活

  沒有及時道謝,小煙是生氣才離開的。單單和棉布娃這樣估計,所以特別愧疚。老木椅卻說那男孩子不像小心眼的傢伙。

  那麼什麼時候才能當面致謝呢?他好像說過可能要半個月才來一次。想到這兒,單單和棉布娃一人嘆了一口氣,半個月太漫長啦。老木椅卻說:「急什麼,該來的時候自然就來了。從現在開始,忘掉他。」

  從現在開始,忘掉他,是個好辦法。還有很多該做的事情呢。單單覺得她的新生活開始了,老木椅和棉布娃也這樣認為的。接著,單單的輪椅在客廳里轉來轉去,很快,她找齊了花布頭、剪刀、針和線。她要給自己的女兒縫製一套新衣服。整個中午,單單都在忙這件事,還要不時地問這樣女兒喜歡不、那樣女兒喜歡不。棉布娃不客氣地說出自己的愛好。最後,棉布娃高興地接受了臨時媽媽的禮物。單單幫助女兒穿上新衣服,還照鏡子給她看。

  「裡面的人是我?」棉布娃第一次面對鏡子,有點不知所措。

  「不是你是誰呢?」單單把鏡子挪近了些。棉布娃第一次看見自己的樣子,激動地說:「我太漂亮啦!」

  本來老木椅一直沉默著,他對過家家一類的事情沒有興趣。現在忍不住說話了:「你就別臭美了。這樣的讚美最好出自別人。」

  棉布娃趕緊閉上了嘴巴。

  三個人一齊笑起來。單單第一次笑得這樣開心。爸爸的腳步在院子裡響起的時候,熱烈的交談仍在進行。單單打算在三個人的世界裡把爸爸加進來,用小煙的手段。棉布娃不反對,但是老木椅堅決不同意。原來,他一點也不喜歡單單的爸爸,這個男主人總是習慣把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放在他身上;還有,這個男主人小時候是個淘氣的傢伙,經常在他身上又蹦又跳,弄得他腰酸背痛。老主人生前可從來不這麼幹,老主人真正把他當做夥伴,輕輕地坐,還輕輕地為他按摩,隔一兩天時間女主人還為他清潔身上的灰塵。

  「我反對!」老木椅的態度非常堅決。「要是我媽媽在,她可以加人嗎?」單單想到了媽媽。「那還用說!自從她不在了,我身上的灰塵從來沒人給認真打掃過,她和你奶奶一樣好。可惜她們都不在了。」老木椅嘆了口氣。

  紅頂小樓里的氣氛一下子回到了從前的樣子,棉布娃都不適應了,不時地眨著眼睛。爸爸進來時單單正在打掃老木椅身上的灰塵。爸爸說:「甭管他了,過幾天我們買新的吧。」老木椅大聲說:「都聽見了吧,他是這樣對待我的!」單單拍拍他,輕輕說:「沒事,我不會讓他得逞的。」爸爸問:「你在跟誰說話?跟我嗎?」單單轉向爸爸:「買新的我不同意!我就要這把老木椅,他是爺爺買的,留個紀念吧。」

  爸爸想了想,不做聲了。老木椅向單單致謝,棉布娃也跟著高興,她也不想少了這個老夥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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