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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森的「長征」之路

2024-10-04 12:16:18 作者: 師永剛

  從1955年起,中國和美國的外交官先後在日內瓦和華沙舉行過134次會談,但都沒有真正地交換過意見。雙方交換的是口號,而不是真正的談判方案。

  尼克森曾在他的就職演說中含糊地提到新政府願意與中國對話:「讓一切國家都知道,在本政府當政時期,我們的對話途徑是通暢的。我們尋求一個開放的世界。一個民族,不管其人口多少,都不能生活在憤怒的孤立狀態之中。」「憤怒的孤立」這一詞組使人回憶起他在1967年在《外交季刊》上發表的文章,但是沒有得到回應。中國人沒有被一個簡單的和解暗示所打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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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就職典禮之後的第二天,新華社指責尼克森是「壟斷資產階級集團」選定的新「代理人」,以實現「美帝國主義繼續在全世界進行侵略擴張的狼子野心」。《人民日報》發表文章說,「走投無路的尼克森竟說到了未來……快要進墳墓的人用幻想中的天堂來安慰自己,這反映了一種接近死亡的階級的自我陶醉和絕望的掙扎。」

  在最初的日子裡,尼克森的確有些自相矛盾。由於美駐歐洲一個國家的大使未能阻止該國承認北京,尼克森說這個大使是「災星」,寫信給基辛格和羅傑斯,要求他們馬上「撤掉他」。

  然而不久,尼克森卻給基辛格寫了個備忘錄說:「試探重新與中國人接觸的可能性,當然這種試探應私下進行,而且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把這種事情搞到公開出版物上面去。」

  1970年1月8日,北京和華盛頓同時宣布,中美華沙會談將在1月20日恢復。會談的氣氛是實實在在的,並為以後雙方進一步的溝通定下了方案。據基辛格後來回憶,2月20日,中國人一到美國大使館就做了一件使主人大吃一驚的事:他們建議把會談移到北京舉行。他們還暗示,歡迎由一位美國高級官員率領代表團。

  北京會歡迎美國官方派代表團到那裡去,這個想法很有意思。不管怎樣,美國沒有立即接受中國的建議。基辛格拿不準這項建議是否只是為了破壞華盛頓同台灣的關係,還是中國確實想要進行更認真的討論。他也不能斷定北京是不是舉行會談的理想地點。

  美國務院的專家也有他們擔心的問題:中國是否會給予到北京去的美國談判人員以「外交豁免權」?中國是否會允許美國人建立跟華盛頓通信的「可靠」渠道?日本人和台灣人是否會把這一次北京之行解釋為美國人向中國人磕頭?美國人為什麼非得像過去的外國朝貢者那樣跑到這個「中央王國」去呢?難道不可以反過來嗎?

  後來中國人又採取了一個新的姿態。10月1日中國國慶節的這一天,面帶笑容的76歲的毛澤東登上了天安門城樓的檢閱台,緊挨著毛澤東站著的是美國作家埃德加·斯諾。官方攝影記者把鏡頭對準了這兩個老朋友,閃光燈一亮發出了一個清晰的信息:毛澤東允許了向華盛頓接近的行動。基辛格不需要翻譯也懂得它的含義。10月初,尼克森接受《時代》雜誌的記者採訪時說:「如果我死以前有什麼事情想做的話,那就是到中國去。如果我去不了,我要我的孩子們去。」

  7月15日下午2時45分,白宮發出了一個通知,說數小時之後,總統將發表一項「重大聲明」。美聯社說,白宮拒絕事先透露聲明的內容。

  下午5時45分,尼克森總統進入設在伯班克的全國廣播公司的播音室,發表了一篇7分鐘的簡短演說:

  晚上好!我今晚要求這個電視時間是為了宣布我們爭取建立世界持久和平的工作所取得的一項重大進展。

  正如過去3年中我曾多次指出的,如果沒有中華人民共和國和它的7億5000萬人民參加,就不可能有穩定和持久的和平。因此,我在幾個方面採取了主動,以求打開建立我們兩國間正常關係的大門。

  為了達到這一目標,我派遣我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基辛格博士在他最近的環球旅行期間去北京,與周恩來總理會談。

  我現在讀的這個公告,在北京和華盛頓同時發表。

  ……

  尼克森一念完他這篇驚人的公告,電視鏡頭馬上轉向了在場的評論員,讓觀眾聽聽他們的反應。這些人全怔住了,他們目瞪口呆,直愣愣地面對著全國的電視觀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全美國都發愣了,全世界也是如此。

  1971年10月16日,基辛格開始了第二次訪華,為尼克森訪華做準備。

  周恩來熱情地接待了美國訪華團全體人員。他說,中美兩國在關係中斷22年之後,現在在兩國關係史上就要揭開新的一章。我們應該說這要歸功於毛澤東主席和尼克森總統。很明顯,我們兩國的社會制度是不同的,而且我們各自的世界觀——基辛格博士喜歡用「哲學」語言——也是不同的,但是這不妨礙我們找到共同點。中美會談到現在已經進行了16年了,但還沒有找到共同點,現在尼克森總統要親自來北京討論,而基辛格博士就是他的先行人員。我們希望這些討論將會取得積極的成果。

  周的這些談話奠定了基辛格此行以後幾天的熱情的基調。基辛格沒有料到,最戲劇化的情況是在討論尼克森訪問公報的時候。本來公報應該是歸納討論中很自然地產生出來,而事實卻常常相反。如果等到真正訪問的時候才起草公報,那是自找麻煩。

  尼克森已經授權基辛格來談判他的訪問公報。基辛格和他的工作人員起草的一份公報初稿,是尼克森看過並批准了的。這份公報強調那些模糊不清的共同點,同時用概括性詞彙掩蓋分歧;它用這種方法來明白地暗示雙方有很多的共同點,而實際上卻沒有那麼多。

  周恩來對美國訪華團說,根據毛澤東的明確指示,對美國的做法是不能接受的。公報必須擺出根本性的分歧,否則措辭就「不是真實的反映」。美方初稿的含義是,和平本身就是目的;中國人認為鬥爭比和平更為重要,至少是和平只有通過鬥爭才能得到。中國人並不怕面對現實的分歧。

  如果聯合公報沒有完全體現出美中之間所取得的進展,那麼尼克森此次北京之行肯定會被認為是一次失敗的訪問。因此,聯合公報可能會多說一點兒,可能出於友誼的需要而選擇措辭,而放棄了許許多多對有關具體問題的闡述。

  雙方均避免使用最尖刻的語言,事實上,都是有關爭議的部分。與普通的聯合公報有所不同,各方均保留一段文字用於就當前的重大事件闡明自己的觀點,為各自所熱衷的事業據理力爭,擂鼓助威。美國宣布將努力緩和世界的緊張局勢並保護自由,而中國人則聲稱將致力於解放被壓迫的人民的信念,這是「不可阻擋的歷史潮流」。很明顯,這些都是地地道道的宣傳行為。與此同時,兩國都試圖安撫各自的盟友。美國試圖給南越和南韓(雖然沒有直截了當地為台灣)打氣;而中國則給越共和北韓以鼓勵。美國稱,聯合公報把美日友好關係置於最高利益的地位,加以考慮;中國則表示反對日本軍國主義「復活與擴張」來加以回應。

  鑑於兩國認識到「由於社會制度的不同」,雙方認為協定的制定應該基於幾個較大的領域。它們將「在關係正常化方面取得進展」;它們將會拯救世界,避免出現爆發全球戰爭的危險。雙方都不尋求在亞洲建立霸權,不允許任何其他國家在本地區擴大勢力範圍。它們一致認為「絕不代表任何第三方進行任何談判」,或在任何情況下相互支持,直接反對另一國。

  中美兩國關係正常化的每一個步驟都顯得十分小,但同時也具有潛在的意義。雙方鼓勵進行科技、文化、新聞和體育交流;同意擴大雙邊貿易。儘管正常的聯繫尚未建立,中美外交接觸的形式尚待確定,但可以確信,中美交往將會是頻繁的。

  公報的內容毫無疑問將是未來幾天甚至幾周,雙方爭議的焦點,不可避免地可能會出現有失公允的地方,就像打桌球一樣,要想取得每一分都必須付出努力。任何一方如果試圖勝出,必須拿出看家的本領。人們可以看到,美國雖然接受了萬隆會議上有關和平共處的原則,但心裡是極不情願的。另一方面,中國支持有關「在亞太地區尋求霸權」將不能成為一個行為良好的鄰居的提法,這是中國幾個鄰國在實踐中所傾心的行動準則。正如基辛格後來所指出的那樣,在聯合公報中與中國討論霸權主義,似乎與僅僅6個月前不甚相同。

  至於中國所謂的「關鍵問題」——台灣的地位——美國似乎製造了新聞,做出了妥協:確認從台灣撤出全部武裝力量和軍事設施的最終目標。在此期間,美國將隨著這個地區緊張局勢的緩和逐步減少在台灣的武裝力量和軍事設施。美國從來沒有這樣直截了當地發表這種聲明,並可以肯定會導致在焦躁的台灣以及亞洲其他地區出現新的震動。

  然而,事實上這種從無力支撐局面的位置上「撤退」,尼克森早在《關島宣言》中就做出過暗示,作為美國政府來講,在公報中只是台灣問題的重提。台灣問題最終還是要在中國人之間和平解決。

  在外交方面,行文格式及措辭大有學問,甚至包括陳述一些明確無誤的事實。在表面上,美國似乎並沒有得到一些明顯的好處作為回報,中美雙方的分歧似乎依舊難以彌合。對於解決越南戰爭的問題似乎沒有什麼幫助(人們對此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而且如果真的對結束越南戰爭有好處,公報中一定會提到)。儘管一些人希望舉行一次亞洲和平大會,但公報並沒有就此發出呼籲。很明顯雙方也沒有就日本作為亞洲一支重要力量對外擴張達成一致意見;沒有針對朝鮮半島的分裂問題拿出對策。公報提及了蘇聯威脅,這成了雙方首要的向心力,只有參加者才能清楚地了解這一點。公報指出要摒棄一方與其他國家結盟反對另一方。基辛格因為說「新的中美關係並不直接針對蘇聯」而在記者招待會上受到猛烈攻擊。基辛格只是宣稱莫斯科因為一些原因不能輕而易舉地取信於人。

  但是文化交流(始於允許《時代》雜誌的記者傑拉德·施克特和美國報業辛迪加專欄作家約瑟夫·克拉夫特在中國逗留更長一段時間)、貿易和外交的意向為未來達成進一步的協定提供了技術上的可能性。總會有這樣一種可能,因為要在公報中寫入一些東西,所以要談的東西很多,不會出現面面相覷的冷場,眉飛色舞的基辛格以肯定的口吻稱,雙方非常滿意,「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這也許很不錯,但是期待仍然留在旁觀者的目光中。對於一些人來說,公報所包括的內容太少了,而對其他人來說則意味著太多太多。

  在美國,總統此舉冒著失去自己部分選民的風險。保守派抱怨他在得到大量回報的許諾之前,似乎走得太遠了。為了這次「作秀」,他對東道主大加讚揚,他把自己置於一個祈求者的位置。在公開的與毛澤東會談的鏡頭中可以看出,這是一件當然的事情。他好像接受了地位低於毛主席這樣一種情況。

  在中美首腦會晤前,由於心中充滿欣快感覺,一些評論家過於偏激,以至於忽視中國政權顯而易見的社會主義特性政治。現實是記者眼中的中國是沉重而樸實的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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