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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0:32:43 作者: 徐大輝

  走到亮子裡街上,四爺覺得肚子空落落的。玩了一宿,腰裡鼓溜了,頭也脹大了,徐德龍想剃頭。飽不剃頭,餓不洗澡。趁著餓時去剃頭。

  街頭圍著布篷的剃頭挑子,立柱上掛著一頂四喜帽,盆中的熱水在炭火的烘烤下蒸著豬胰子(自製土肥皂)味道的霧氣,一句俗話起源於此,剃頭挑子一頭熱乎。不假,挑子的另一頭要帶著大件小件工具,譬如板凳、火罐、木梳、鏡子、剃刀、剪子等。如果走街串巷,剃頭匠口不喊,搖晃手裡的喚頭,發出噹啷噹啷的響聲。

  「留什麼頭?」剃頭匠問。

  「我這幾根頭髮,家雀兒都不敢落,能剃什麼頭?」徐德龍幽默道,「當然是光頭。」

  剃頭匠先給徐德龍圍上白布單,然後在鐾刀布上哧哧鐾刀,給徐德龍剃頭,然後刮臉,耳唇兒、眼皮、鼻孔颳得嫻熟精細,再掏耳朵、頭部按摩。

  「剃剃刮刮,掉了幾斤分量,輕巧不少。」徐德龍給侍候舒服道。

  「拔一罐子?解乏。」剃頭匠還有服務項目。

  

  「拔吧。」徐德龍要享受全套服務,遠遠地見關錫鑞匠空著兩手在街上閒逛說,「關錫鑞匠子丟啥啦?」

  「丟啥啦,丟心唄!」剃頭匠抑鬱道,準備拔罐子,「我這表哥,哪樣都好,只一樣敗家,耍錢。」

  「這兒來一罐子。」徐德龍指指脖子,點出拔罐子位置道,「脖筋酸疼。」

  剃頭匠點碎紙扔進火罐,說:「他的拿手活是做紅銅鑲邊走線的香爐。

  洋鐵用具水壺、洗衣盆、水舀子,那活幹得講究,尖、角、齊、棱、縫……

  挺掙錢的,老話說:鐵匠做一天,不如小爐匠冒股煙;小爐匠冒股煙,不如錫鑞匠粘一粘。」

  徐德龍脖子上扣著火罐,頭低著,看見剃頭挑子的盆兒,盆有道璺,明顯用錫粘過。

  「耍,沒白天沒黑夜的耍,輸得眼珠子焦藍,把挑子都輸給了人家。」

  剃頭匠說,眼向遠處背風朝陽的牆根兒飄,關錫鑞匠綽著袖曬太陽,衣袖頭、膝蓋處,棉絮冒出,整個人灰頹寒酸。

  「你說他輸了錫鑞挑子?」

  「可不是咋地,吃飯的傢伙兒啊,沒它咋生活。」剃頭匠說,他不知道自己正給一個賭徒剃頭,表哥關錫鑞匠同這個人交過手,也輸給過他錢只不是錫鑞挑子,拿徐德龍當成安分守己的善良平民,毫無顧忌地說,「正經人誰耍錢?賭鬼糊塗蟲啊!」

  說給賭徒這樣的話等於是在責罵他,徐德龍是乎沒太在意,要不是被親朋故友指責多了麻木啦,再就是覺得賭耍不在理。他沒反擊一句,享受火罐帶來的舒服。

  「刮刮臉。」一個顧客到來,剃頭匠去幹活。

  拔完罐子,徐德龍離開,他去找昔日牌友關錫鑞匠,到了跟前,問:

  「咋造成這熊樣?沒出攤兒?」

  「挑子……」關錫鑞匠苦笑道,「點兒背,太背!」

  「誰贏去你的挑子?」徐德龍問。

  「霍老損。」

  「手下敗將嘛,那臭手還贏了你。」徐德龍輕蔑道,他想告訴他昨晚霍老損輸得腚淨屌光,最終沒說,「不對呀,你們啥時候玩的?」

  「幾天前。」

  「玩什麼?」

  「牌九,一揭兩瞪眼。」

  徐德龍說那你准輸沒贏,霍老損牌九推得精一般人玩不過他,說:

  「跟霍老損玩牌九,有好嗎?你不是他的個兒(對手)。」

  「誰知道……我哪裡知道他那樣。」

  丟了錫鑞挑子無疑丟了飯碗,認賭服輸也怨不得誰。徐德龍問:「沒了錫鑞挑子,你打算干點啥活兒呀?」

  「我會幹啥?搬搬扛扛沒力氣體格不行,」關錫鑞匠說自己做不了苦力,再沒別的手藝,「唉,等(坐等)餓死。」

  「熊話嘛!天老爺餓不死瞎家雀兒,有胳膊有腿的大活人餓死?」

  徐德龍有些瞧不起這種遇難放熊的人,「除了焊制錫酒壺,別的活兒幹不了?整啥還不掙碗飯吃。」

  「焊洋鐵壺……」關錫鑞匠說自己最拿手的活計,錫鑞匠幹什麼活誰都知道。他哭喪亂韻道,「霍老損死不開面,跟他商量都不行。」

  「啥?」

  「還我錫鑞挑子。」

  徐德龍笑他天真幼稚,說:「你不是三歲孩子吧?往回要,簡直笑話,擱誰都不會給你。」

  關錫鑞匠覺得賭徒不近人情,好說好商量都不行。他跟霍老損商量先把錫鑞挑子還給自己,算是租算是借,有了錢逐漸贖回來。霍老損頭搖成撥浪鼓,一個不行,十個不行,一百個不行!他說:「沒長人下水(內臟)!」

  「你也算幾進幾出賭場的人,賭道規矩該不懂一些,朝回要輸給人家的賭資——金錢、房子、田地、妻子兒女——講不通,無論是貴賤是必須通過牌局重新贏回,不然不能失而復得。他說:「我問你,錫鑞挑子怎麼到霍老損手裡的?長腿走去的,還是長膀飛去的?都不是。他偷去的盜去的,也不是。咋去的,你輸給了人家是吧?」

  「是。」

  「既然是輸給人家,憑什麼還給你?」

  「錫鑞挑子我沒來錢道兒,一家人都得扎脖……」

  見關錫鑞匠可憐巴巴動了惻隱之心,徐德龍真心想幫他一把,問:

  「你真想要錫鑞挑子?」

  「嗯。」

  「走,跟我走!找霍老損去,贏回你的挑子。!」

  「我蹦子皆無。」關錫鑞匠沒動坑兒(沒挪地方),膽怯道,「我不敢再跟他照量。」

  「蟣子膽兒!」徐德龍責備道,「虧你襠里還是長著嘟嚕玩意的大老爺們!走!」

  關錫鑞匠跟著徐德龍走,路過賣玉米餅子攤兒,關錫鑞匠停頓下來,眼巴眼望地瞅食物,羞澀道:「四爺,給我買個餑餑,兩天沒吃東西。」

  徐德龍買了兩個玉米餅子,說:「造(吃)吧,攢足力氣好挑回你的錫鑞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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